一大早,已經陸陸續續有護士醫生來交接班。厲擇良去了趟洗手間迴來,一進門就發現寫意已經醒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窗外的樹葉出神。


    很多年前也是這個情景,他們說她很多人和事情都不記得了,他卻不信。他掙紮著去那家醫院看她。她也是那麽靜靜地坐在醫院花園的一角,發呆似的看著樹上的葉子。


    她大概仰久了脖子酸,垂下頭來,目光流過他的臉龐,不見絲毫停頓。稍過片刻後,她又掉頭去看輪椅上的他,偷偷地對旁邊的護士說:“那位先生的腿沒有了嗎?”


    “大概是吧。”護士說。


    “好可惜,難得見到那麽英俊的東方人。”她默默地點點頭,出於禮貌不再盯著他看。


    那個時候,她病得很嚴重,時常神情恍惚,前一秒鍾做過什麽事情都會不記得,所以她又忘記了,其實車禍後他們也見過的。


    厲擇良的關門聲驚動了靠在床上發呆的寫意,她聞聲看過來,瞧見厲擇良後,眯眼一笑,“阿衍。”


    “嗯,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就怕她摔出什麽毛病來。


    “有啊。”她說。


    “哪兒?”他警覺地問。


    “我肚子餓。”她笑。


    “季英鬆一會兒就帶早點來了。”


    “我想喝你做的粥。”她撒嬌,“香香甜甜的荷葉粥啊,上周我肚子疼你熬給我吃的那種,你說下一次吃可以放薄荷葉來試試。”


    聽得旁邊替她換藥的護士都忍不住微微笑。


    寫意當著陌生人的麵這麽說他,使他反倒有些窘迫,於是,他有些尷尬地咳了一下。


    做完ct出來,路過其他病房,她在走廊上就聽見有人衝著電話大聲:“拋,拋,今天一開市就一定要替我出貨。”聲音一點也不冷靜。


    “大家都被股票整瘋了?”她狐疑地說。


    “你應該慶幸你沒買,不然我就該到公寓樓下收屍了。”他說。


    “估計你也賠了不少,厲兄,看來你這人看得開,心髒也蠻強勁的嘛。”她哈哈笑。


    “我不隻心髒,還有個地方也很強。”他淡淡說。


    “……”


    寫意沉默了下,張望四周有沒有人偷聽,真不知道這男人怎麽一肚子壞水呢。


    果真,三句話不離本行。


    “你好壞。”她說。


    “我說錯什麽了?”


    “壞人,就知道想那種事情。”


    “我說寫意,”他看著她,很義正詞嚴地教導道,“你這腦子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麽?隨便一句話都要往那方麵想。”


    “……”寫意再次被擊敗。


    寫意迴到病房開始一邊吃著早餐,一邊複述了下自己從樓梯上跌下去的過程。


    呃……當然她將朱安槐侮辱厲擇良不能人道那幾句自動過濾了,不然她無法保證這男人不會立即提刀去砍人。


    “這種人,我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居然世界上有這種人渣,一定要叫他付我醫藥費,還有誤工費。”說完,寫意惡狠狠地咬了一口蘋果。


    厲擇良坐在旁邊聽著,也沒怎麽接話。


    寫意皺起眉,“你好歹附和我一下嘛,不然我這樣罵起來很沒有成就感。”


    “怎麽附和?”他居然問。


    “你可以說,沒錯,就是人渣,一定要他給醫藥費。”寫意惡作劇地教完後,他居然真就學著她那麽說了一遍。


    搞得寫意很受寵若驚地伸手摸他的額頭,“阿衍,你不會見我摔著了就傷心傻了吧?”


    厲擇良笑笑沒惱,卻讓寫意明顯感覺他心不在焉。


    那幾天來看望她的人很多,唐喬也好厲氏也好,她突然覺得自己也蠻有人緣的。一般情況下厲擇良是夜裏出現,白天有人時消失。寫意心中琢磨了下,不知道是因為他倆在搞辦公室地下戀還是因為他有別的事情忙。但是,他在病房的出現還是讓大部分熟人知曉了寫意與他的關係。


    出院後,厲擇良將老宅的廚子叫來每日給寫意做午飯,她在家吃吃喝喝生養了好幾天。


    一日,突然接到吳委明的電話。


    “寫意,輝滬出事了。”


    “啊。”


    “什麽時候?”


    “今天早上。”


    “怎麽了?”


    “一早朱安槐和他老爹都被警察帶到經偵科了,估計不到明天就會看到新聞。”


    “怎麽迴事?難道……”難道是厲擇良幹的?寫意緊張地問。


    吳委明拿起電話向寫意複述了自己得到的內幕。


    原來,那朱安槐雖然在輝滬掛了個總經理的名字沒有實權,但卻因為父親的關係可以在賬目上做些手腳。


    他挪用輝滬的公款去炒股買期貨,上半年賺了以後,卻更貪,沒有取出來將公款補迴去。從五月開始股指下滑以後,這三個月兩股指數已經下跌到最高點的百分之七十不到。


    這是什麽概念?平均一萬跌成七千!


    “如果你是朱安槐你怎麽去還這些公款?”吳委明問。


    “那種人渣我做不來,而且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我更不會做。”


    “如果,我說如果,考下你智商看腦子摔壞了沒有。”


    “我要是他,”寫意想了想,“往壞處做的話,幹脆弄一批大項目的空頭貸款出來,做假賬。公司內部人一查到就說是內部關係,再搬出董事長的名義做擔保。”可是這樣會成惡性循環。


    簡言之就是,拿銀行的錢去做股票,賠了以後急需還迴去的公款漏洞填不了,就再造一些假的貸款去還前麵的漏洞。而那些貸款根本就是空戶口,如果借錢的是張三企業,可這世界上哪兒找這個企業去,一查就穿幫。


    他家雖然是開銀行,卻不過隻是幫人家保管一下,錢終究還是別人的。


    “你要是做起壞事來,肯定要比那朱安槐聰明得多。他一遇大事就腿軟,這法子不是他想的,是他老爹為他擦屁股做的,所以銀監會和經偵科一來查賬,就把父子兩個一起兜了進去。”


    可是像輝滬這麽開空白貸款的,還要膽大的才行。


    但是為什麽這麽巧地查到輝滬身上,而且還一查就準?寫意和吳委明兩人都沒有相互點明。


    這個寫意明白。


    她說讓朱安槐付醫藥費,隻是因為當時心裏很不服氣隨口說說而已。和那種人打交道,吃點虧就像被狗咬了一口而已。她一直是這麽想的,因為她也確實惹不起他。


    但從這個事情上看,不是厲擇良,誰能在一天兩天內可以做成?


    估計在輝滬有心腹做他的內線,一個心腹培養成型要多少時日和精力?所以他必定將這個事情籌劃了許久,然後在朝夕之間將輝滬化為烏有。


    他不是一個簡單的商人。


    想到這裏,寫意將環住抱枕的手一點點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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