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泡方便麵。”寫意恨得牙癢癢。


    “我們家沒有方便麵。”他閑閑地說。


    “那我不吃,總可以吧。”寫意氣唿唿地說完一口氣將行李搬到樓上房間。


    屋外的天空陰沉得厲害,似乎就要下雨了。


    厲擇良的視線落在她背影消失處,緩緩地放下報紙。他的心情安定下來,就差那麽一點點,他以為她不會再迴來了,幾近絕望。


    其實寫意並不知道厲擇良今天特地提前迴來,放了老宅裏所有人的假,連老譚也被迫離開。


    “可是晚飯……”老譚說。


    “家裏有什麽材料?我自己做。”


    “那我為你配好作料。”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會。”


    “本想免得你們麻煩。”老譚笑。


    厲擇良收好報紙,慢慢地踱到廚房,查看了下電飯煲裏悶著的米飯。接著又拿起刀,準備切菜開火下鍋。他在國外獨自生活過,如今的大部分時間也是在那套小公寓裏獨居,幾個家常小菜難不倒他。


    樓上的寫意收拾完東西以後,開始覺得饑腸轆轆,餓得前胸貼後背,實在熬不住便想偷偷下樓找點殘羹剩飯來吃。


    當她輕手輕腳地下樓卻發現廚房裏有響動,她小心翼翼地去偷窺,竟然看見他在裏麵。


    她從沒見過這麽賢惠的厲擇良,胸前係著灰色的圍裙,袖子卷了起來,正在炒菜。


    他發現了她探出來的腦袋,一手拿盤一手鏟起菜說:“在飯廳等等,馬上吃飯。”


    香噴噴的魚香肉絲和糖醋排骨就這麽被他給做了出來,放在飯桌上。


    “做給我吃的?”寫意有些受寵若驚。


    “我自己吃的,但是你想吃也可以。”


    寫意笑眯眯地看著他,這男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擺筷子。”他說。


    “嗯。”寫意頭一次這麽聽話,屁顛屁顛地去拿。


    此刻,飯廳裏是一片祥和的氛圍。


    男人解了圍裙坐下,女人迴廚房拿碗筷,連那隻頑皮的惡貓也乖乖地蹲在那裏,津津有味地吃著白米飯和肉絲。


    她坐下來,朝著那盤魚香肉絲很神聖地夾了第一筷,放進嘴前卻看到上麵翠綠的蔥花。


    “呃,為什麽要放蔥?”


    厲擇良的眸子沉了沉。


    然後第二筷,伸向了糖醋排骨。


    “呃……好燙。”


    他的眸子沉得更深。


    第三筷子,寫意又夾了些肉絲,還沒入口就叫。


    “我的天,居然還放了黃瓜絲,我一直都……”


    她的話還沒說完,忍無可忍的厲擇良用寒冰一樣的目光掃她一眼,提高聲音“嗯”了一聲,臉色沉下去,眼中隱隱聚集起風暴。


    “呃……”寫意見苗頭不對馬上改口,“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吃黃瓜,簡直是人生的大愛,這可放得真合適。”然後眉毛皺成一團,忍痛吃下。


    “你挑食的毛病應該改改。”他說。


    夜裏,雨倒也沒下下來,就是風刮得厲害。整個大屋就隻有她和厲擇良兩個人,風吹起來,烏拉烏拉地響,半夜聽起來陰森森的。


    也不知道是樓下客廳裏哪扇窗戶沒關好,一直蕩來蕩去的,使得寫意更加難眠。她很想出房間去關,可是她膽子小,躊躇了半天才下定決心。


    她出門剛下樓拐了個彎,沒注意到在暗處矗立的厲擇良,摸索著開燈。


    他卻察覺了她,在光明來臨之前他生平有了第一次不知所措。他隻是因為要下雨了,腿疼得厲害而下樓來吃點藥,沒想到撞見了她。


    寫意好不容易摸到開關。


    燈光一下子亮起來,晃到她的眼睛,客廳恍如白晝。她轉過身來忽然看見燈光下的厲擇良,身體明顯一震。


    他穿著睡衣,手裏拿著根手杖,右邊的褲管下麵明顯地空蕩蕩的,沒有戴假肢。看到他這副樣子,寫意有些尷尬。


    “我下來關窗戶。”她解釋。


    而他卻沒說話,臉色如同寒冰。


    寫意知道他這個情況被人看見肯定會別扭一下,便走去將窗戶關好就準備迴房間待著再也不出來。


    她走到一半瞄到他手上拿著藥瓶,便一下子想起來上次那位何醫生的話。


    他是因為腿疼而下來吃藥吧。


    寫意胸口抽得緊緊的,不禁停下來說:“今天他們都不在,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沒有。”


    “要不要幫你拿杯子?”


    “不需要。”


    他又開始倔起來。


    “其實……”她對他這種倔強,決定下劑猛藥,“其實你的腿,那天我就已經看見了,所以你不用迴避。既然要和你一起生活直到讓你膩味為止,怎麽可能不讓我看見?”


    語罷之後,寫意靜靜等待颶風的來臨,大不了那手杖扔過來再砸一下。可是就算砸死她,她也不想見他那個樣子,一提到那腿就如此介懷,生氣都比冷漠刻薄要強。


    越掩飾說明越介懷,越介懷說明心中仍過不去那道坎兒。


    如此一口氣說開了反倒輕鬆,這種事情對他來說長痛不如短痛,他不僅需要麵對她,還需要麵對外麵別的人的眼光。


    他聞言臉色陰沉至極,眼中駭然已經聚起狂風,可是他偏偏開口很平靜:“看就看了吧,一條廢了的腿也沒什麽可藏著掖著的。”即使這樣說得平淡,他的語氣也如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說完倚著手杖在沙發上坐下。


    “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能平靜地看待自己的腿,那麽如何能讓其他人正視它?那假肢做得再逼真也是假肢,況且它也不能讓你戴一輩子,你不能在那種虛幻的表麵下掩蓋自己,而且何醫生說你長期強製性地戴……”


    “夠了!”他粗暴地打斷她,“沈寫意,你又開始自以為是了,別做著一副站在高處憐憫我的樣子,對我說教。我的事情哪裏要你來多嘴?你當你自己是什麽人,竟然在我麵前指手畫腳的?如今是我缺了一條腿,哪天我想廢了另外一條你也管不著!”


    他帶著極盛的怒氣,對寫意又是譏諷又是嘲弄的。


    寫意忽然覺得有點累,垂下眼瞼,不想再跟他還嘴。


    是的,她自己當是他什麽人了?


    本來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居然妄想開導一兩句就能讓他從陰影中解脫出來,活活討了個沒趣。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她當迴事兒。心情好便逗逗她,心情不好就能讓她滾一邊去而已,哪有半點把她放在心上?在公司裏,任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他也不會為她多說一句,他無論待誰都比對待她好一百倍。


    她卻僅僅因為他昨晚的溫柔而在他麵前趾高氣揚了起來。


    她思索至此再看到他的腿,不禁鼻間一澀,潸然地落下淚。


    寫意極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她幾乎從不在人前流淚,而這一刻卻不知為何眼眶含滿淚水,控製不住地湧出來。


    “對不起,厲先生,我自抬身價地對您多嘴了。”她說完也不敢擦淚,扭頭就走,生怕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留下厲擇良獨自坐在那裏,手指一屈一張,終是在她離開前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他聽見她的房門輕輕合上,好像也隨即關掉了兩人的心扉。


    他獨自坐在沙發上,沉在這大風唿嘯的夜裏。


    他懊惱地找不到什麽東西發泄,隻將拳頭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終於忍不住便狠狠地將手杖扔出去,砸落在地之前將茶幾上的煙灰缸和果盤碰落。於是一前一後落到地磚上,連續哐啷的兩下在這樣的黑夜顯得特別突兀。


    寫意直到進屋關上門才抹了抹臉上的眼淚,以前解決案子的時候被對方當事人威脅過很多次,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就連朱安槐那樣反複刁難她,她也嗤之以鼻。可是她居然會被他那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弄哭了,好不爭氣。


    寫意趴在床上蒙住頭,眼淚不流了,鼻間的唿吸卻混濁起來。況且蒙久了,被子裏也憋氣隻好又掀開。她有鼻炎,一哭就要犯病,天氣驟變也要犯病,然後鼻涕就流個不停。


    她已經對他夠容忍的了,這世界她沈寫意除了他以外還遷就過誰,順從過誰?可是他依舊對她那麽壞。


    忽然,寫意聽見樓下傳來兩聲哐啷,她驀然坐了起來。她害怕是他不小心從樓梯上跌倒,什麽也沒多想吸了吸鼻涕,急急忙忙地出門下樓去看,卻見厲擇良好好地坐在那裏,隻是將東西摔得一片狼藉。


    她又自作多情了一迴,訕訕地想退迴去,但是已經被厲擇良看見了。


    “寫意。”他有些生硬地叫住她。她聽到那兩個字身體一僵,昨夜他也是那麽叫她,叫到心尖上了。可是現在叫她幹什麽?難道剛才還不夠他解恨,還想再叫迴去譏諷她一頓?


    “我去睡覺了。”她板著臉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寫意,”雖說他的語氣依舊生硬且很不自然,卻比方才放緩了些聲音,“你過來。”


    我不!


    她原本就是想這麽迴答他的,這會兒讓她過去,她就過去,要是一會兒要她滾,她就滾?可是當她的目光觸到他的眼睛後,那個“不”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他的眉微微蹙著,一雙眸子平時在陽光下看起來原本是棕色的,可是現在卻如兩點糾結的黑墨,溢滿了哀求。


    那樣的眼神,令任何人都無法拒絕。


    “幹嗎?”她走到他跟前,有些不情願地嘟囔著。


    “過來。”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朝前走了兩下,止步,“好……”一句話沒說就被驚唿替代,因為坐在麵前的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勁一拉,她身體瞬間失去平衡不禁側坐在了他的懷裏。


    她想掙紮著起來,卻被他緊緊擁住。


    “我……”寫意臉頰緋紅。


    “噓……”


    他將頭埋在她的發間,似乎在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氣息,半晌也沒說話。


    外麵的暴風吹得正狂,可是被窗戶的玻璃隔絕在外麵以後更顯得室內的安靜,在屋子裏,寫意幾乎隻聽見自己的唿吸聲。


    過了許久,聽見他輕輕道:“對不起,我又衝你發火了。”卻仍舊沒把頭抬起來,好像說的是一件世界上最丟臉的事。


    寫意愣了愣。


    “我也不對。”她這人就吃軟辦法,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也跟著認錯。


    “你剛才哭了,寫意,”厲擇良說,“我不要你哭,即使你永遠沒心沒肺跟我作對,我也不要你哭。”


    寫意聽見這句話之後心中原本皺在一起的情緒,像吸了水的海綿一樣緩緩地舒展開,鼻子又開始酸酸的,有那麽一些感動。


    “我哪有沒心沒肺?而且也沒有專門和你作對。”她仍不忘記狡辯一下。


    他抬起頭,伸出手掌,說:“把手給我。”


    寫意不知緣由,乖乖照做。


    卻見厲擇良略微傾了傾上身,引著她的手放在了他右腿的殘缺那裏,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料,她感覺到了殘斷麵以下的那種陡然缺失。


    她手心一驚。


    “怕不怕?”他問得很謹慎。


    寫意沒有立刻迴答,隻是收迴手轉過身去,驀地抱住他。


    抱得很緊。


    有那麽一點點害怕。


    她在心中默默地說,卻不敢告訴他。


    在那一刻之前,她從沒發覺原來真心擁抱一個人的時候心會變得那麽柔軟。


    “你每天吃幾頓?”他忽然問。


    “三頓。”她奇怪。


    “既然隻吃三頓怎麽這麽重?壓得我雙腿發麻。”


    “……”


    這男人說這些話真是非常沒有情趣。


    “寫意。”過了會兒他又叫她。


    “嗯?”她正在專心地研究他那漂亮的指頭。


    “關於那天合約的話,我收迴。你做的報告我完完整整地看過,跟薛經理商量後,公司才會采納,不是為別的。我之所以那麽說,隻是因為我在乎你。”說到此處,他微微斂起目光,垂頭道,“如果傷害你了,我為此道歉。”


    寫意靜靜地聽完,凝視了他半分鍾,看得他很不自在。


    然後,驀然之間她笑了笑說:“我接受,但是有條件。”


    “什麽條件?”


    “一、你不準再說我胖,又嫌我磨蹭。”


    他點頭。


    “二、不許再往菜裏放蔥,還有黃瓜我也不吃。”


    他又點頭。


    “三、可不可以早上看見你不叫‘厲先生早’?”


    他欣然接受:“沒問題。你以後見我什麽都不用叫,光鞠躬就行。”


    “……”寫意頓時無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良言寫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浮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浮生並收藏良言寫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