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


    偌大屋子裏一片安靜,燈火昏暗,一身明黃龍袍皇帝坐書桌後麵,低垂著頭,陰影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神色,無言悵惘環繞他身周,讓人看著便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心酸。


    “皇上。”高無庸輕輕地走了進來,輕聲道,“和鸞公主求見。”


    皇座上人身體動了動,抬起了一張雖然依舊英俊,眉宇間卻抹不去絲絲哀傷臉龐,“鸞兒來了?讓她進來吧。”


    “是。”高無庸躬身退下,不一會兒,細碎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嬌小身影出現宮殿中。


    秀眉如柳,鳳眸若星,五官精致如畫,眉宇間一片清冷淡然,眸底卻含著絲絲關懷擔憂,聲音是極其清脆,宛如山間小溪流水般清冽幹淨,福身行禮動作優雅而大方,“鳳鸞參見皇阿瑪。”


    “起來吧,不必多禮了。”皇帝微微一笑,看見寵愛女兒讓他抑鬱心情好了一些,“你怎麽來了?”


    “皇阿瑪,”鳳鸞起身走到皇帝身邊,一雙潔白如雪素手輕柔地按揉著皇帝太陽穴,“您累了。”


    皇帝微微一怔,然後緩緩地微微閉上眼睛,唇角浮起,是若有若無苦笑,“朕是有點累了呢……”他早就覺得累了……天下、後宮、兒女,還有他剛剛逝去妻子……


    他可以心痛,可以難過,卻不可以就此沉淪……因為他是皇帝,他人他心是屬於大清江山,屬於愛覺羅天下,卻不可以也不能屬於一個女人。所以他負了唯一喜歡女子,給不了她唯一,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如花般生命,這陰冷沉寂深宮中漸漸枯萎凋零……而他,除了一個名分,除了給她女兒給她家族多一點庇佑,什麽都做不到。


    他覺得累了,可是他不能說,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是皇帝啊,肩負著天下蒼生重擔,怎麽可以累呢?怎麽可能累呢?


    “皇阿瑪。”


    清清冷冷聲音打斷了皇帝思緒,因為鳳鸞站身後,所以皇帝可以聞到一股清冽淡淡清香環繞身邊,讓人心曠神怡,鳳鸞獨有幹淨嗓音也總是讓人心裏一片空明,“皇額娘這一輩子,愛人就是你。”


    可是朕終究是負了她。


    朕沒辦法給她她想要東西。


    “皇阿瑪,對皇額娘來說,你是重要。”


    朕知道,所以朕真很過分對不對?


    朕什麽都知道,但是朕隻能裝成不知道。


    “所以,如果你因為太傷心而不注意自己身體,皇額娘會很難過。”


    “鸞兒?”皇帝驚訝地抬起頭。


    鳳鸞繼續道,“因為皇阿瑪是鳳鸞阿瑪,所以鳳鸞很擔心;皇阿瑪是皇額娘喜歡人,她想要看到,是皇阿瑪您好好地活著。”逝者已矣,生者要好好地活下去,連同逝去人份一起,活得樂樂,幸福安康,這樣,逝去人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皇帝靜默了許久,半晌,才忽然笑了出來,“鸞兒,你還是這樣子……哄皇阿瑪開心時候也不曉得笑一笑。”


    “鳳鸞不是哄皇阿瑪,”鳳鸞微微蹙眉,“鳳鸞說是真。”


    皇帝又是一怔,繼而便笑了。


    天底下,也隻有一個鳳鸞,會說自己是說真心話而不是哄人開心時候還如此地理直氣壯吧。


    鳳鸞並不天真單純,她也知道什麽叫陰謀算計,什麽叫爾虞我詐,但是她卻有著一顆清明通透赤子之心,喜歡與討厭表現得如此明顯,從不會費心隱瞞。個性雖然淡了點,卻不是冷漠無情,不管你是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隻要你真心對我好,我就對你好。哪怕你做了錯事,你對我好,我就不會放棄你。也許對於陌生人來說,這樣性子確實是冷酷了些,因為她無論什麽正邪是非,她隻知道以吾之行,還爾之心。對於他們這些從小生活冷寂無情皇家中人來說,這樣人,卻是值得他們珍惜珍寶。所以,即使一開始他是出於某個目才會寵愛這個女兒,到了現,哪怕沒有那個預言,他也是真心地寵愛著鳳鸞。


    看皇帝終於笑了,鳳鸞轉身走到門口,聲音清冷地吩咐道,“高無庸,吩咐禦膳房做幾個清淡點小菜,皇阿瑪餓了。”


    皇帝一噎,“鸞兒,朕不餓。”


    鳳鸞抬起一雙跟皇帝如出一轍卻顯得清冷透徹鳳眸直視皇帝,看得皇帝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才淡淡道,“皇阿瑪,你已經很久沒吃飯了。”


    “朕隻是午餐時候沒什麽胃口而已……”皇帝輕聲反駁道,心裏想著這事他不是吩咐了不準讓鸞兒知道嗎?到底是哪個不要命敢傳出去還讓鸞兒知道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對身體不好。”鳳鸞聲音很平靜,皇帝聽著很心虛,“朕知道了,下次不會了……”他都幾十歲人了竟然被幾歲女兒教訓了……太丟臉了……


    “高無庸,點去。”


    “是,公主殿下。”高無庸幹脆利落地領命轉身,低頭掩住了唇角一絲笑意。


    果然還是公主殿下厲害,皇上每次碰上公主都沒轍!


    要吩咐禦膳房人加動作才是,餓壞了皇上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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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春宮。


    往日裏雍容華貴長春宮,因為失去了它主人,如今依舊帶著奢華大氣,卻平添了幾分蒼涼寂寥。


    靈堂之上,一身縞素少女跪地上,秀美麵容滿是哀淒,眼中晶瑩欲落不落,櫻唇被咬出了一道血痕,明明沒有大哭出聲,卻讓人可以感受到她那份溢於言表悲哀,正是去年就已經和親蒙古,聽聞孝賢皇後噩耗才匆匆忙忙趕迴來固倫和敬公主。


    跪她身邊,是生前養孝賢皇後身邊皇五子永琪。因為接連失去了兩個兒子,對於這個養身邊養子,孝賢皇後待他如親子,可謂將一腔母愛都傾注了他身上,所以,這一次孝賢皇後過世,他悲傷不比和敬公主少。


    其餘阿哥格格還有妃嬪們都跪了一地,麵上多少都帶著哀傷之色,再不然也是麵色沉重,至於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皇上駕到……”


    “和鸞公主駕到……”


    宣報聲打斷了靈堂之內沉寂氣氛。


    聽說和鸞公主是跟著皇帝一起來,不少人都是眼神一閃,萬千思緒很就沉澱了下去,隻餘下一片不知真假悲傷。


    依舊是一身明黃龍袍皇帝緩步走了進來,看見靈堂上牌位,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幾步走到了和敬麵前,將她扶了起來,“和敬,起來吧,永琪,你也不要跪著了,孝賢生前是疼愛你們,若是看到你們這麽難過,也不會高興。”


    和敬眼眶瞬間就紅了,“皇阿瑪……”


    永琪眼裏有晶瑩淚光打轉,“皇阿瑪……”


    “和敬姐姐,五哥,”已經拜過孝賢皇後鳳鸞站兩人身邊,“若是皇額娘泉下有知,定是希望你們能夠過得好好,才不枉費皇額娘一番慈母之心。”


    “鳳鸞……”和敬輕輕地伸出手抱住鳳鸞嬌小身體,“你說得對……我會好好……五弟會好好……我們都會好好……這樣,皇額娘才會開心……”


    永琪擦了擦眼淚,努力地勾起唇角,“永琪會保護和敬姐姐,會孝順皇阿瑪,這樣皇額娘就會很開心了……”


    皇帝輕聲歎息,拍了拍鳳鸞肩膀,“鸞兒,和敬跟永琪就交給你了。”


    “是,皇阿瑪。”鳳鸞點頭。


    雖然依舊是悲傷難抑,然而,有著親人默默關懷,心裏悲痛無形之間就會少了許多。哪怕重要人已經不身邊,我們也不需要悲傷,不需要難過,相信逝去人會永遠默默地守護著我們,看著我們得到幸福,他們九泉之下,也能夠含笑地閉上眼睛。


    “皇後娘娘啊~~”一聲淒厲哭喊打斷了難得靜謐,皇帝不悅地皺了皺眉,到底是何人敢孝賢靈堂之上大聲喧鬧?


    轉過頭,卻見一名身著淺色宮裝女子哭喊著撲到了皇後靈前,嬌弱身段仿佛柳枝一般纖細,秀美小臉上掛著淚珠,一雙水眸淚盈盈霧蒙蒙,麵上一副悲痛欲絕表情,一身淺色衣裳為女子增添了幾分引人憐惜、楚楚可憐動人風韻。並不是多麽絕色傾城女子,因為此時哭泣卻別有一番梨花帶雨美麗。


    看清楚那女子模樣,和敬微微一愣,“那不是……魏貴人嗎?”


    “魏貴人?”


    “是皇額娘以前身邊洗腳婢。”永琪眼中閃過一絲動容,“沒想到她對皇額娘竟然如此忠心。”


    真心?


    皇帝勾起唇角,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


    那女人他倒是記得,是皇後為了固寵送過來女人,雖然長得不算多麽美麗,但是勝氣質相貌都是他喜歡那類型,又善於察言觀色,說話做事都很有心計,倒是還算得他寵愛。


    不過……那女人可不是個甘於平淡性子,裝得再怎麽溫柔無害,那眼裏偶爾閃過野心也不能瞞過他眼睛,所以也隻是當個沒事時候消遣消遣寵物罷了,以她包衣奴才出身,給個貴人份位也算是恩賜了……不過看這樣子,這女人好像覺得貴人份位太低了?竟然皇後靈堂上鬧出這麽一出戲來?那他要是不接著,豈不是可惜了這女人一番心機?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他不乎女人耍心機,也不乎她們之間暗潮湧動,但是魏氏不該借助皇後爬上了龍床成了貴人之後還不肯死心,連過世舊主子都不肯放過,還想要借著舊主子繼續往上爬!


    背主奴才,可是不會有好下場!


    和敬本來還有些感動,沒想到這個皇額娘昔日洗腳婢如此忠心,待看到皇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魏貴人,再看那魏貴人無論相貌氣質都是皇帝偏愛那一類型,頓時怒了,你丫穿成這樣還故意我皇額娘靈堂上鬧,到底是真為我皇額娘難過呢還是借機會皇阿瑪麵前出風頭呢?!


    “我不喜歡她。”清冷聲音他們耳邊響起。


    “鳳鸞?”和敬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哭得好假。”鳳鸞抿了抿唇,繼續說道。


    “假?”永琪不解道,“怎麽會假呢?明明魏貴人哭得很傷心啊。”


    “可是她臉上妝上得很精細,而且哭了那麽久卻一點都沒花。”鳳鸞淡淡道,“和敬姐姐為了皇額娘,根本連仔細上妝都沒有。”


    和敬跟永琪視線都落正哭得梨花帶雨魏貴人身上,果然見她哭得楚楚可憐,眼睛紅腫,但是臉上妝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頓時臉色一冷,很是不悅。


    他們都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魏氏鬧這麽一出是為了什麽。


    枉費他們剛才還覺得感動,敢情是假?


    居然皇額娘靈堂上演戲,借機想要勾搭皇阿瑪,太過分了!


    皇帝唇角微微一勾,果然他家鸞兒就是敏銳,雖然不知道魏氏品行,卻感覺到了麽?


    “鸞兒切莫這麽說,魏氏是皇後身邊舊人,一向對她忠心耿耿,朕麵前也總是提起皇後賢良淑德,對她感激不已呢。”她自然是要感激,若不是皇後,區區一個包衣奴才出身洗腳婢,有什麽資格侍奉皇帝?


    “皇阿瑪?”和敬跟永琪瞪著眼睛。


    他們都看出來了,難道皇阿瑪這麽英明神武居然被騙了?


    那邊,魏氏身體忽然一陣搖晃,下一刻,身子一軟,竟然昏倒了地上。


    “你們看,魏氏都暈過去了,怎麽可能是假呢?”


    這麽說著,皇帝走了過去。


    和敬看著皇帝吩咐宮女將魏氏扶下去休息找太醫,臉色陰沉地瞪著那昏迷中魏氏,心裏算是記恨上她了。


    永琪皺眉,“皇阿瑪怎麽會關心那個女人?”明明那女人是不懷好意!


    皇阿瑪?


    鳳鸞微微蹙眉,總覺得,好像皇帝舉動,不是那麽簡單?


    靈堂之內嬪妃們看著皇帝一副關心魏氏感動她忠心模樣,心裏恨得牙癢癢,該死魏氏!竟然靈堂之上就勾搭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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