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隕(5)


    陳況的線人是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理著板寸頭,穿黑色t-恤,鬆垮垮繁花萬朵的沙灘褲,趿一雙夾腳拖鞋,脖子、手腕上都戴著粗重的金鏈子,手指上還有兩隻翡翠嵌寶方金戒子。有猙獰的猛虎紋身自領口邊沿透了出來,通身散出一股子絕非善男信女的氣息,教人一望就心生畏懼,保持距離。


    兩人約在茶樓的包房中見麵,他姍姍來遲,陳況已喝了兩杯茶下肚。


    他進得門來,看見坐在榻上喝茶的陳況,便“哈哈”一笑,拱一拱手,“況老弟,經年不見,別來無恙乎?”


    陳況放下茶杯,起身迎上去,“孫兄,這一身莫非就是土豪標配?”


    兩人隨即笑著擁抱拍打彼此肩膀。


    待兩人落座,茶博士送上茶水,退出包房後,孫生一邊替陳況斟茶,一邊問:“不知況老弟約我出來,所為何事?”


    陳況早見慣孫生這等半文半白的做派,遂隻是微笑,“有事向孫兄打聽。”


    “隻要是況老弟相問,孫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孫生將胸膛拍得山響。


    他與陳況,結緣於四年前的那樁碎.屍.案。當時他是夜.總.會老板,手下有一班年輕貌美的女郎,生意正紅火,忽然間出了碎.屍.案,他場子裏有兩個女孩成為受害人。他本就不是什麽良善之輩,警.方在調查時迫於上頭限期破案的壓力巨大,又有勢力阻撓警.方查找真相,他一度成為嫌疑人之一。當時惟有陳況和費永年兩人堅持己見,認為兇手另有其人。他後來花了大把鈔票周旋,從此事當中脫身,卻一直都記著陳況和費永年的好。


    這些年他生意越做越大,總想著能報答陳費二人。然而費永年已經貴為刑偵大隊隊長,他不好輕易接觸,免得壞了費永年的前程。倒是陳況,兩人還時有接觸。


    陳況聞言一笑,“想麻煩孫兄打聽一個人。”


    “行,包在我身上!”孫生一口答應。


    如今夜.總.會不過是他生意的一角,他手下很有一批包打聽,觸角涉及政.商演藝等各行各業。在諮詢網絡如此達的時代,這些人所掌握的信息,龐大得教人瞠目結舌。


    陳況報上肇瑩瑩的名字,“我要知道她生前的一切秘密,是否有金錢與感情糾葛,是否受到過威脅恐嚇。”


    “沒問題!”孫生笑著朝陳況舉一舉茶杯,“難得況老弟有事請我相幫,孫某一定不負所托。”


    “有勞孫兄了。”


    兩人在茶樓對飲清談至華燈初上,孫生的手機響起一陣豪放的“我不做大哥好多年”,這才結束。


    孫生接了電話,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看起來粗豪的孫生略猶豫幾秒,“況老弟,你別嫌孫某交淺言深,事情到底也過去四年了,難道你還內疚一輩子不成?人要向前看才對,你說是不是?”


    說完也不理陳況的反應,“嗵嗵嗵”如同一座矮山般闊步走了。


    陳況望著孫身寬闊的背影,微微一笑。


    他,也談不是內疚一輩子,隻是,四年那個與他相愛的女孩子,一天不獲得幸福,他又有什麽資格,去展開一段新感情?


    險遭強.奸,被人猥.褻,被迫拍下裸.照,將她原本鮮亮幸福的人生,瞬間打落泥沼。他親眼看見她赤.身.裸.體地躺在建築工地上,永遠甜美微笑的雙眼泛著冰涼的死灰,**雖然還活著,內心卻已死去的模樣。


    她有多痛苦絕望,他就有多憤怒痛恨。


    他們本來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出了這樣的事,她徹底崩潰,除了父母,不肯讓任何人近身,否則就淒厲地尖叫嚎哭不止。他想堅持兩人的婚約,可是她的父母堅決反對。


    “理智上,我們知道寧寧的事不能怪你,可是感情上我們接受不了。陳況,你走罷,別再來看寧寧了。”


    他隻能遠遠地看著她隨父母離開本埠,去了國外,從此音訊全無。


    這幾年間,他不是沒有遇見過美好的女孩子,隻不過每每心底泛起的悶鈍疼痛,都會將新生的情感,生生壓下去。


    陳況想,工作是最好的情.人。


    主任接到陳況的電話,聽他說要外借連默一天,協助他做點調查,不由得哼了一聲,“你這是有事,才想起給我打電話啊,小陳。”


    “主任您人忙事多,我怎能輕易打擾您。”陳況笑言。


    “我能有多忙?”主任不承認,“連默外借你一天沒問題,你可得全須全尾地把她還迴來,還得請我這老頭吃飯。”


    陳況思及主任愛做媒人的嗜好,一陣頭疼,可到底還是答應了,“一定。”


    “那好,你早晨過來接人罷。”主任把電話一撂,隻覺得渾身都舒爽了。


    當年的事,他如何不知道?隻是他當時是副主任,人微言輕,有心無力,眼睜睜看著陳況辭職而去,費永年從熱血青年變成如今沉穩沉默的樣子。總要讓陳況也像費永年似的,能家庭幸福美滿就好了。


    次日陳況果然在警.察.局門口接到連默。


    連默素著一張臉,一雙眼睛黝黑清澈,仿佛能倒映出整個世界似的。


    陳況看著她木著臉,在路過的同事注目下,坐上他的路虎攬勝極光,忍住了笑才沒去捏她的臉。


    她看起來就像是想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又不希望被家長老師同學現進而對她評頭論足的中學生,充滿了以為別人注意不到的小戒備,有點固執,又有點可愛。


    “係上安全帶。”陳況提醒一句,便動引擎絕塵而去。


    留下大樓前一眾師兄弟姐妹暗暗揣測,這是幹什麽去了?


    陳況以土豪度蜜月為由,在酒店行政樓定了一間套房,和連默登記入住後,陳況就開始打電話給前台,一歇歇要鮮花,一歇歇要香檳,務必要叫服務員送到房間來。


    服務員送進來後,陳況總不忘給為數不少的小費。


    連默簡直可以想象服務員出了套房,一邊默默數錢,一邊在心裏說“人傻錢多來”的情景。


    果然隔了片刻,陳況又打電話要冰淇淋與玫瑰香薰蠟燭後,按鈴推車進來送火焰冰淇淋和香薰蠟燭的,是兩個服務員。


    連默看著服務員將裝有火焰冰淇淋的托盤放在她麵前的茶幾上,淋上產自古巴的朗姆酒,瞬間空氣中就充滿了朗姆酒獨有的教人愉悅的濃鬱酒香。隨後,服務員將之點燃,幽藍的火焰在空氣中搖曳燃燒,有種奇異的美麗。


    另一個服務員則將裝在籃子裏的香薰蠟燭展示給陳況,“這是您要的蠟燭。”


    陳況點點頭,表示滿意,從磚頭厚薄的男式羊皮手包裏取出一疊鈔票來,分成兩份,伸手遞給兩名服務員,卻在她們堪堪要觸到手時,一收腕。


    “我和太太出來度蜜月,就是希望太太開心的。我太太聽說影後昨天死在你們酒店裏了,好奇得不得了,不知道是不是確有其事?”


    連默才打算去挖冰淇淋的手一頓。


    兩名服務員麵麵相覷,有點猶豫,陳況也不催促,隻搖了搖手裏的小費。


    其中一個點點頭,“是有這件事。”


    另一個接著道:“聽說死得很慘呢。今天還有很多記者守在酒店內外,就想能找機會拍一張現場的照片。”


    “本來有兩個會要在行政樓的會議廳召開的,現在都改場地了。想一想是滿晦氣的,大家從全國各地趕來,參加聚會,誰曉得住地出了命案,人人要留下聯係方式接受調查……”


    “是兩個什麽會?”連默抿了一口好吃的冰淇淋,順口問。


    “一個是醫學年度研討會,一個是時裝周籌備會。與會人員都挺不高興的,因為這事,都走不了呢。”


    “我們知道的也不多,因為昨天沒當班。其實昨天那班知道的才多,都是第一手資料。”


    陳況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打聽了昨天是哪幾個人當班,如何聯係,這才將小費給兩人。


    連默已經吃掉大半火焰冰淇淋。


    陳況垂睫掩住眼裏的微笑,看著自己手裏的電話號碼和姓名,問連默:“你怎麽看?”


    醫學年度研討會啊……連默微微皺眉,會議廳離貴賓休息室都不遠,會議中間以上洗手間為由溜出來三五分鍾再返迴,沒有人會注意到。從肇瑩瑩陳屍的現場看,她顯然是認識兇手的,因為門沒有遭破壞的痕跡,屍體上也沒有過多的防衛傷。她對兇手沒有太大的防備,這點可以肯定。


    問題是,究竟是誰?動機是什麽?


    “要不要再來一份?”陳況朝冰淇淋揚了揚下巴。


    連默擺手。這份冰淇淋吃得代價太大了。


    陳況見狀失笑,伸手一彈記著電話號碼的便簽紙,“那走罷,我們叫上老費,去聽聽這幾個人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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