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和太安沒想到,他們每人都跟了一條小尾巴。不過至少有一點選得好,就是地址。現在已經接近四月了,南郊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經謝了差不多,青青的桃子掛在枝頭,沒什麽人特意往那裏去。桃林又茂密,人進去以後想被找到不是那麽容易,想遠遠地看清就更不容易了。


    太安到得早了些。不過他覺得他等昭寧就是應該的,所以稍微鬆了一口氣。隻是稍微而已,因為出來的時候還沒覺得,這一路稍微想了想,卻緊張起來了。昭寧會什麽時候來呢?要怎麽開頭?然後又做些什麽?這些問題一股腦兒塞滿了他的腦袋,讓他覺得手心裏微微出了點汗。因為著緊一個人,才會這樣嗎?他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他一直就長得好,這會兒往桃林入口那裏一站,一下子就吸引了為數不多的人的目光。這時候有時間出來遊玩的自然都是些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不免就多看了太安幾眼,然後私底下議論起來。按說太安這種臉本來就很招人,他被欽點狀元之後還打馬遊了一圈長街,認得的人實在不少。隻不過大多數人都是遠遠地看到的,現在又是男女有別,她們並不敢直接就問太安是不是今年新科狀元郎。


    不過這平靜也沒持續多久。她們的興趣被引起來了,又看太安在那頭等人,便想出了個主意,讓跟著的家仆去問一下。反正是不是她們都不虧,是就更賺了。


    太安雖然沒看她們,但是眼角餘光也注意到了動靜。說句實話,他是真不想搭理。一來是前些天被整得太煩了,二來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三來是不想讓昭寧看到這種事。第一次什麽的,弄黃了誰賠他?他正想換個位置等,但立刻就注意到一輛馬車出現在視野裏,然後愈來愈近。在它停下之前,他就認出了,這正是昭寧的馬車。他壓抑著自己的心情,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不遠不近的樹下。這時候湊太近不合時宜,叫殿下就更不合時宜,所以他隻等著昭寧出來。


    昭寧一樣很心慌。她一路上一直在掀簾子,在看到桃林的時候尤甚,所以一早就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在前頭了。隻不過大概是真看到了才緊張之類的情緒作祟,越是到近前,她就越不想下車了。不過這顯然不可能實現——實際上,車剛停穩,她就伸手起了簾子,都沒讓侍女動手。


    “殿下,您這到底是要做什麽啊?”隨行的清歡有點慌。出門隻帶了她一個侍女不說,她們殿下這一路表現得也太奇怪了,根本不像是之前說的那樣,隻是看風景吧?


    “你就留在車上,不用下來了。”昭寧果斷吩咐道。這件事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省得人多口雜。她之前從沒做過,但是現在不做不行——兩年,說不定這次就算道別了。


    “殿下!”清歡被她嚇到了。昭寧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所以她們之前一眾上下都不覺得有什麽。結果一到地方就變了卦,如果不小心出事了,那不是要她小命嗎?“奴婢不能……”


    昭寧可沒心情聽她說完。“沒什麽事,我就想下去走走。而且不是讓你把人先守在林子邊上了嗎?”雖然她不怎麽想這麽做,但是如果不帶侍衛的話,那就出不了宮。為防落人口實,她還是比較謹慎的。


    “可是……”清歡還想說,這遠遠地盯著,萬一跌了什麽的,哪裏來得及?


    “行了,左右不過一個時辰,你好好坐著。”昭寧說著,隨手戴上麵紗下車。這倒不是她自恃美貌,隻不過礙於外頭還有其他人,還是低調點比較好。她那騎射課程不是白上的,身子靈活得很,比一般的宮女都來得快。這次出門又穿了輕便的裙裝,不是那種在宮裏的曳地裙擺,動作就更快了。


    所以等清歡反應過來的時候,昭寧已經在地上走了三兩步了。清歡趕緊跟下去,還想喊住她,隻是一聲“小姐”剛出口,就看到邊上等著的人,頓時目瞪口呆。那穿了一身月白常服的人,不正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太安嗎?他們的新科狀元?


    “慢點兒,殿下。”太安看著昭寧那麽急,脫口而出就是這句話。不過還好他比較警惕,並沒用很大的聲音,隻有他們這邊幾個人聽見了。然後他看見清歡正瞪著他看,不由得微微歉意一笑。還沒等昭寧問他笑什麽,也沒留給清歡繼續挽留的時間,他伸出手拉住了昭寧,轉頭就往林子裏頭跑去。然後就傳來了馬蹄聲,一溜煙就沒了身影。


    清歡站在原地,整個人都呆滯了。她肯定是眼花了吧?怎麽會看到太安笑了?然後她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剛才公主就由著太安拉走了?這是……這是……她意識到生了什麽時候,臉色登時紅了。


    原來如此!公主殿下前一段時間為何茶飯不思也睡不好覺,今天又為什麽故意輕裝簡出,她現在全明白了。若說起太安,認識的就沒人不稱讚的;這會兒果然順利過考,也就證明了實力。公主喜歡他也不奇怪……等,他們之前不是一大堆矛盾嗎?現在怎麽就……?


    清歡晃了晃腦袋,心想這是主子們的事情,她不該多管。現在最重要的是公主的安全。是為了這種事的話,公主不讓跟也是正常的,她隻能監督著外頭的侍衛小心點了。


    不過還沒等她轉頭吩咐下去,就有一匹馬在他們後頭的道路上奔了過來。蘇文軒到了,不怎麽注意看就認出了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他勒停馬韁,跳了下來,客氣地問:“小姐這是出來休憩了麽?”


    清歡一聽他問,就知道蘇文軒想錯了。對方肯定以為她是先下車等著扶公主出來的,但實際上公主已經甩了她先走了。這話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她張嘴說了一句“蘇大人”就卡住了。


    看著她為難的神情,蘇文軒略有奇怪。他想公主大概在做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情,於是自認體貼地換了話題:“那敢問姑娘,有沒有看到我們那最小的那個?”他們一群人常在朝明殿書房行走,清歡顯然每個都認識,也知道最小的那個是太安。


    就算她的確看到了太安,這問題清歡也迴答不出。難道她要說,今天她們公主出來,就是和太安一起約好了私會嗎?“這個,奴婢……”


    蘇文軒這下真的覺得奇怪了。這張口結舌什麽呢?然後他看了一眼毫無動靜的馬車,意識到裏頭很可能是空的——不然昭寧早探頭出來了。這情況結合清歡的尷尬臉色,他一下子得出了一個非常驚悚的結論:“……不是真的吧?他們……?”


    但是清歡愈加慌張的神色證明了他還沒說完的話。蘇文軒一下子捂住了眼睛,覺得這才是最近最勁爆的事情——太安和公主竟然……?這對冤家準備變情人了?他腦子一向好使,幾乎是立刻就聯想到了前段時間太曲的擢升……


    真是好哥們兒啊!就連天子皇後都知道了,他還不知道!


    蘇文軒這會兒實在不高興,自然不會注意到後方又來了一輛車,然後遠遠地停了。而左歆然悄悄地從窗簾縫裏看了出去,現離桃林還有段距離。她有心想問問停在這裏到底做什麽,但依舊還是抬眼睛都不敢——老天知道,她可不能再給太子殿下抓住什麽把柄了!


    昭宥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但沒說出來。瞧她臉上的著緊神色,就差寫著“公主你一定要跑遠點別被現了”,他隻有一個感覺,他公主妹妹真是一貫有福氣。不過這也就是一想而已,他很快又將精神都投進了書卷裏。


    車裏的氣氛沉默,直到外頭突然有馬蹄聲響起來。似乎有誰靠近了,左歆然聽到有人在外頭低聲說了一句:“稟告殿下,他們兩人一馬往溪水邊上去了。”這突然閃現的聲音讓她大大吃了一驚,然後看到對麵的人終於有動靜了。


    “兩人一馬……”昭宥重複了這個,語氣意味深長。然後他微微提了聲音,吩咐道:“遠遠看著就好,別被現,也別讓其他人去打擾。”


    “是,太子殿下。”那人很快迴答,然後就是一聲馬鞭和遠去的馬蹄聲。


    左歆然馬上反應過來了。這擺明了就是在遠程監視嘛!這麽大一片林子,想不讓任何可疑或者礙事的人靠近,那人手絕對不少。虧公主還覺得這件事是個秘密,需要好好隱藏起來;結果到頭來,早就人盡皆知了,就她們還蒙在鼓裏?


    “瞧你這表情,有什麽想說的就直接說。”昭宥好笑地看著她略有憤憤的眼神。


    左歆然條件反射地摸了摸臉。她有這麽喜怒形於色嗎?“微臣沒什麽想說的。”她幹巴巴地迴答了一句,然後聽到了一聲輕笑。


    ……又被坑了!左歆然趕緊重新把手放好,不由得在心裏腹誹:耍人有什麽可笑的啊!枉她以前真的以為太子是寬厚,現在看起來,她那時絕對是瞎了眼!


    而完全被瞞著的昭寧那頭,兩人正騎著馬在河岸邊上溜達。正是暮春初夏時節,碧水白沙,氣暖鴨鳴。空氣裏湧動著一股子新鮮的水意和花香,而聽到的則是細細的蟲鳴鳥語。


    不過這些都沒能引起昭寧的注意,她這會兒光顧著看繞過她的腰拉著韁繩的那隻手了。手指現在握在一起,但是依舊能看出它們修長有力,膚白亭勻。它拿著筆和拉著馬韁的時候其實她都見過,隻是沒一次是這麽近而已。而且身後不可避免地碰到一個溫熱的胸膛,隨著馬匹走動,一下又一下,她簡直都不知道要把手放哪裏好了。還有那種若有似無的氣味,像是對方身上那種筆墨以及淡淡熏香混合的味道,幾乎是聞著就醉了。來之前,她還打算就媒人問題質問太安;但是現在這麽一整,她是一句話也先說不出了,隻管自己低著頭臉紅。


    太安又何嚐不緊張?他剛才為了能有二人世界,幾乎催促著昭寧先上馬,然後自己跟著上去,拍馬就趕緊跑了,哪裏還能想到別的?所以等到現在,也是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居多。他注意到昭寧換了一身他之前從未見過的衣裳,顏色嬌俏,襯得她更加膚白貌美,心知對方是特意打扮了的。便是帶了麵紗,朦朧側臉,也是隻添風情。他還能有什麽別的想法?當然隻覺得高興無匹了。


    不過自然也不可能一直不說話。太安在心裏打了腹稿,這才開口道:“這地方是不是很美?”他語氣略小心也略緊張。在殿試的時候他聲音都沒抖過,這時候卻隻覺得口舌幹,一句話都在肚子裏滾三遍才敢說。


    “嗯。”昭寧低聲應道。


    太安聽著她細細的聲音,隻想把人抱懷裏,但又覺得這實在是太早太突兀了。於是他輕咳一聲,又道:“這讓我突然冒出來一五絕。念給你聽聽?”


    昭寧一邊暗罵他迂腐,這時候還想著賞景吟詩;一方麵又聽出來,除了一開始那一句脫口而出,後頭他就不叫她殿下了,怕是找不到什麽新的名字叫,也算是有點想法了。不管怎麽樣,她都先點了頭。詩句就詩句吧,總比不說話來得好。


    “輕粉桃花落,弱白荼蘼開。問君幾時至,恐待明春來?”太安慢慢道,尤其把重音壓在了後麵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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