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而又玄, 眾妙之門。


    他山苑果然從門口進去, 就傳達著它獨特的內涵。


    一般來說,他山苑是不對外營業的, 不過若有人公開談玄,他山苑也會開放給讀書人聆聽,也是一種原始的宣傳手段,甚至也有部分吸引玄學家的意思。


    也不是沒有人偶然前來,一語驚人, 從而受人追捧的。


    當然,這也就意味著每次有人公開談玄,都會有許多人前來捧場。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談玄所謂的贏,就是從氣勢、知識儲備上說得人啞口無言。


    最主要的是,這個顏狗盛行的時代,長得好真的非常占便宜。所以這次偽裝,譚某人非常不要臉地換上了上個世界高中元小鮮肉的臉。


    係統嘖嘖嘖, 人呐


    “怎麽了,文才兄”


    馬少年隻是被祝英玄伸縮自如的氣節震驚到了,他搖了搖頭, 什麽都沒說。


    馬文才沒做偽裝, 作為太守之子, 他在他山苑有專門的小包間, 譚昭蹭了人家的光, 不僅有茶喝,還有好吃的糕點供應。


    談玄,一般分為賓主兩方,人數是不限的,談主首先提出意見,稱之為“通”,另一方能為“難”,簡單點來說就是辯論賽的正方和反方,隻不過相對於現代的辯論賽更加自由,可以自打臉,自由切換正反方。


    隻要你說得有理,說得滿堂喝彩,你就是今日的v。


    落座差不多半盞茶的功夫,下麵就有人落座,是那種敞開式的天井,麵積很大,假山亂石,紅梅映雪,還有一條潺潺的溪流,旁邊有人鼓琴弄蕭,溪水旁邊,擺了位置。


    當然你也可以狂放點,直接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甚至是地上。


    不拘這些,乘物由心,你就是在旁邊倒立談玄,別人也不會來指責人。


    譚昭倚著欄杆,懶散地看著山神大人和梁山伯入場,兩老實孩子,乖乖巧巧都在客席上。


    梁山伯生得雖不知頂好看的那種,卻也溫潤平和,虞韶偽裝的那張臉卻過於平凡了一些,從顏值上,兩人就輸給了另一方。


    譚昭並不認識這兩人,聽下麵的介紹,才知道其中那蓄著美髯的便是歸元堂的大夫陸長山,而他旁邊的年輕俊秀男子則是他的內侄陸無水。


    “這陸無水很有名嗎”


    譚昭不太懂行情,不過以後世的標準來評判,這位在曆史上顯然查無此人,估摸著不是太重要的人。


    馬文才嗯了一聲,才道“他以前是紅羅書院的學生,據說入院三年,年年甲等第一,人送外號無雙公子,他出身江東陸家,雖然是旁係,但他為人聰慧,且膽識過人,明天的考評必定不錯。”


    陸家,三國陸遜那個陸家嗎譚昭估摸著是,胡思亂想間,底下居然已經開始了。


    這麽草率的嗎


    事實是,就是這麽草率,反正大家隨性地來,就真的非常隨性了。


    虞韶,一個平平無奇的寒門出身,過往不可考,梁山伯,另一個平平無奇的寒門出身,據說其父曾是鄞城縣令,但早就已經死了,人死如燈滅,剩下孤兒寡母,即便其最近在紅羅書院表現不錯,也比不上曾經的無雙公子。


    陸家叔侄的表現很明顯,對付這種菜雞,根本不用拿出真本事。


    但很快,兩人就被啪啪啪打臉了。


    梁山伯看著傻愣愣一個書呆子,性子也不像是能混官場那種,但論說講道理,真的非常能講,從莊子滔滔不絕講到易經,都不帶停歇的,旁邊的虞韶已經淪為了沒有感情的鼓掌機器。


    “哈哈哈,我就說會有好戲看吧。”


    馬文才不說話,但他眼睛裏泄露出來的意思,也顯然非常讚同,隻是他偶爾落在梁山伯身上的眼神,半點不帶溫度。


    譚昭敏銳地察覺到了,他也沒掩飾,直接開口問了“你們有過節”


    “嗯。”低低應了一聲,至於什麽過節,卻是不說了。


    既然別人不想說,譚昭自然也不會一個勁地追問,吃著糕點聽人吹牛逼,明明先開始的論點是講所謂人之生死的,現在已經扯到了人存在的意義。


    雙方你來我往,當然更準確來說,是梁山伯和陸無水之間的較量,味十足,譚昭有看到外頭不斷有人進來,估摸著有人出去說今天談玄很精彩,大家都來看呀。


    甚至,他還看到了王家兩兄弟,不過兩人落後人一步,前頭的中年男子顯然大有來頭。


    “那是謝丞相。”


    馬文才很快替他解了惑,譚昭這才恍然大悟,名人謝安啊,東晉扛把子級別的大佬,王謝兩家的人果然喜歡一起玩。


    頂級世家王謝到場,將整場清談的氣氛推向了高潮。


    此時,論點剛好談到莊子的生死觀,說的是倘若人生病,應當如何這話題,顯然是用來針對梁山伯替母求醫的。


    莊子認為,人之生死乃是自然之理,應當安心順應變化。梁山伯的母親憂思成疾,本就無法治愈,陸家叔侄的意思,就是讓人順應身體的變化,不要苛求苟活。


    可以說,就是衝著你角度刁鑽去的。


    梁山伯的臉色果然非常難看,他其實受儒學影響比較多,隻是喜歡看書,在書院看了許多書,但要他違拗心意去迎合別人,他卻是萬分不願意的。


    “梁兄,以為如何”


    梁兄沉默不作答,旁邊的虞韶想替人說話,但他肚子裏有多少墨水自己也明白,萬一幫倒忙就不好了。


    他心裏有些著急,難得敏感了一迴,聞到了那姓馬的氣息。


    那姓馬的在,祝英玄是不是也來了


    虞韶忍不住感受了一下,但祝英玄是玄門眾人,又善於藏匿氣息,他就沒見過這麽會斂氣的人,當然了他見過的人也不多。


    搜了一圈,也沒找到人,他不由有些氣餒,這人肯定是來看他笑話的。


    “他在找你。”


    譚昭頷首,知道小山神五感敏銳,他都沒看虞韶“我知道,他找不到我的。”


    “你不幫他”在馬文才看來,祝英玄這人實在有些爛好心,見了誰都會幫忙,是個有本事的傻子。


    得虧譚昭不知道,否則可能鼻孔都要氣歪了“文才兄,你在高估我了,我隻是個折了手的紈絝子弟,幼時最高紀錄,氣走了九個西席先生。”


    當然,祝英玄的記憶裏,也被祝家老爹無情地打了九頓“毒打”。


    “”人不可貌相啊。


    就在梁山伯苦於應答之時,更加戲劇性的事情發生了。


    當庭廣眾無數雙眼睛注視著,那無雙公子陸無水突然就五石散癮發作了。


    譚昭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這也能行


    五石散的散方,其實演變到現在有很多,當然萬變不離其宗的總歸有那麽老三樣,另外的配比啊輔藥啊就很多了,也沒個科學性,就像祝英玄一樣,服散是為了快樂啊,自然是怎麽快樂怎麽來,多的人不管劑量。


    也就是現在這會兒人壽數都不是很高,早死幾乎是常態,大家一時也想不到是五石散的作用,畢竟那麽好那麽貴的東西,怎麽可能會有毒呢。


    窮人吃不起,士族皆追捧,就這麽個現象。


    你瞧下麵陸無水那模樣,根本沒有人鄙夷的,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五石散是整個士族的風潮。


    譚昭摸了摸自己禁毒大使的頭像,默默地抱緊了自己。


    “你說現在會怎麽辦”


    馬文才搖了搖頭“可能會稍事休息,也可能擇日再來,看陸無水的樣子,看來他要服散了。”


    說起來,這陸大夫算是旁係中的旁係,要不是偶然靠著個散方發了家,會稽城了根本查無此人。


    一見侄子這模樣,他立刻嫻熟地掏出了一袋五石散。


    又讓家仆搬了屏風過來,譚昭見此皺了皺眉,索性站了起來。


    “怎麽了”


    譚昭反問了一句“如果有人在找死,要不要幫忙”


    馬少年話那叫一個犀利“幫忙收屍嗎”


    “”是在下輸了,但沒毛病。


    馬文才卻皺著眉,他顯然意識到某人的聖父心又發作了“你不會又要救人吧誰陸無水你救他做什麽”


    簡直是來自靈魂的拷問。


    然而還未等譚昭作答,下麵就發出了一聲慘叫,不是陸無水,而是那陸大夫的。


    侄子的臉色顯然不對,甚至咬住了他的虎口,他驚懼地叫了出來,虞韶眼睛尖,透過屏風,看到那姓陸的臉色都不對了,甚至氣息越來越弱。


    這人怕不是要死了


    他已經聞到裏麵透過來的陣陣死氣了,他雖然很討厭這兩人,但沒想他們死啊服散這麽可怕的嗎那祝英玄為什麽還要玩,追求刺激嗎


    山神大人終於後知後覺地明白,山下的人為什麽比以前人少了。


    這場談玄自然不會再繼續,陸家人立刻要將人送醫,這才一轉頭,就見到一長身玉立的少年郎堵住了去路。


    “還請讓路。”


    “不是說,看淡生死嗎既然要追求自然,又何必這般匆匆忙忙地送醫呢”


    滿堂皆驚。


    臉重要還是命重要這就是個活脫脫的送命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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