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一臉憂愁地在西湖裏遊到了大半夜, 這才迴了白府。


    他剛穿過大廳,跨過後頭的門檻,就看到了對月飲酒的姐姐白素貞。沒有外人在場,平日裏溫柔端莊的姐姐拉開了衣襟, 雙足已經變迴了蛇尾,尾部一點點地玩著院子池塘裏養的鯉魚, 因是喝了酒,連眉梢都帶著春意。


    他他他他他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的姐姐了。


    小青突然變得手都不知道放在那裏了,明明在水裏泡了那麽久,可他卻覺得渾身發熱,他忽然記了起來, 第一次遇上姐姐就是這樣的場景。


    三百年前, 剛生了靈智的小妖, 因愛慕強大的女蛇妖,趁著女妖酒醉偷偷在水底下親吻白蛇的蛇尾,然後他就被暴打了一頓,差點被曬成了鹹魚幹。


    從此一心做弟,再無任何愛慕心思。


    再到來到了人間, “屈服”於姐姐的霸道強權之下,說是什麽人間的規矩, 他連小弟都沒的做了, 隻能一心做妹。


    但妖類, 本就沒有什麽男女有別、禮教之分的, 小青想了想, 幻化作女裝模樣,這才一步步走向涼亭。


    夏夜,無風,白素貞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她並沒有睜開雙眼,反而是呷了一口酒,神情既痛苦有愉悅,蛇尾下意識地拍了一下水麵,嚇得底下的魚兒一股腦兒往下撞。


    她感覺到,竟笑了起來。


    小青走上前,替姐姐斟滿酒,又自己幻化了一個杯子,也倒滿,他並不擅飲酒,一杯喝下去,臉色已經與白素貞一樣緋紅了。


    “既然不會喝,又何必勉強呢,小青”白素貞麵上分明已經是半醉了,可她的聲音卻清冷得不得了,冷靜,冰涼,不含半分醉意。


    小青輕咳了一聲,狠狠搖了搖頭“姐姐,不勉強。”


    “是姐姐錯了,興許你這樣,才是最快活的,是我拉你走上了最痛苦最崎嶇的路。”白素貞輕笑了一聲,妄她修行千年,克製本性,到最後呢,蛇善被人欺


    小青瞪大了眼睛,腦子裏突然響起了夏天無的話,他滿腦子都是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然後喝了酒,他整個腦子混混沌沌的,想不通直接就喊了出來“姐姐,我相信你什麽破天道,什麽考驗,憑什麽都是它說了算姐姐你等著,等我修煉有成,便替你捅破了這天好教你不負這一遭”


    “轟隆轟隆轟隆”天道爸爸表示從不來遲,夏雷劈得一個比一個準。


    白素貞蛇尾一卷,拉上被劈得傻眼的青魚就上了天,片刻後,白府變成了一片廢墟。


    剛剛還在喝酒泄憤的白素貞這種又氣又好笑的感覺是怎麽迴事


    “哦對,小小還在下麵”


    白素貞卷著小青就去後院,找了一圈,竟沒有發現屠小小的蹤跡。她想了想,帶著小青來到了永濟堂。


    被夏雷驚醒的譚昭“晚上出診,診金翻倍。”


    白素貞付了診金,默默地將被天雷劈暈的小青放進了藥浴裏。


    青魚放進了濃鬱的棕黑色藥湯裏,立刻翻起了白肚皮,譚昭默默地多添了兩把柴,藥湯立刻咕咚咕咚冒起了熱氣,在白素貞看來,就像是無良蒙古大夫在騙她煮魚湯,這魚還是她弟弟。


    白素貞默默自我愧疚了一下,然後迅速將自己的嗅覺封閉,這藥湯味道太考驗妖了凡人真可怕,人間這種大夫竟然還廣受稱讚


    “這魚湯哦不,藥湯泡足三個時辰,就可以撈出來了。”譚昭繃住了自己的臉,迅速道,“老夫困了,姑娘自便吧。”


    說吧,就推著輪椅逃之夭夭了。


    三個時辰後,已是雞鳴報曉。白素貞臉上並沒有倦容,在確定小青並沒有生命危險後,就匆匆去找屠小小了。


    或許,她該感謝小青昨晚那一番胡言亂語的,至少給了她一個下定決心的機會。


    小青依然昏睡,不過已經被白素貞從藥湯裏移了出來,他原型有大半個成年男子高,為了不嚇到人,譚昭將小青放在了後院的小池塘裏。


    “唔,小是小了點,湊活著用吧。”


    範夢華飄過來,探頭瞧了瞧,語氣是顯然的幸災樂禍“他這樣被丟進去,會不會淹死啊”


    “”朋友你好想法。


    範夢華呆了一會兒,又發出了可惜的聲音“好肥的魚,倘若我還活著,一定要做烤魚三吃的,魚肚肉最為鮮嫩,魚尾最有彈勁,魚頭”


    譚昭默默瞥開了眼睛“求你做個好鬼吧。”他好不容易控製住青魚三吃的欲望,溜了溜了。


    留了個陣法,以免真的有“野貓”好膽子偷吃青魚,譚昭就拽著範夢華離開了。


    “我話還沒說完呢”


    “老夫給你燒祭菜”


    範夢華這才停止了掙紮。


    “聽說了嗎城東那白府,造了孽啊,一夜之間讓那雷公都給劈沒了,嘖,肯定是妖孽作祟可惜了那白家小姐,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說沒就沒了”


    “什麽竟有此等事情”


    “老兄你起得晚了吧,在哪個柔情鄉過的呀給老哥哥也推薦推薦唄。”


    “嗨,昨夜出城去了,此刻方才迴來呢,快說說那白家的事情。”


    “那白家老爺白殿直去了之後啊,就剩一妹了,這白家前前後後啊”


    許仙瞪大了眼睛,裏頭全是驚恐,他在家養身體養得實在待不住,是趁著姐姐不注意偷偷溜出來的,卻沒成想聽到白家出事的消息,言語間難免有些莽撞“這位大哥,白家”


    “瞧瞧這楞書生,恐怕也是瞧上那花容月貌的白家姑娘了”


    許仙不敢相信,他跑到白府門口,空氣裏殘存著難聞的焦土火氣味,白府的門匾都被劈成了碎木塊落在地上,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心裏頭難過得不得了。


    過了許久,他才有勇氣問人“這這家的主人呢”


    白家一夜被雷劈了,旁邊的鄰居卻是絲毫未損,這要沒點兒貓膩誰信呢“死了,我也是流年不利,竟與這樣的人家做了鄰居,問什麽問走開”


    “死了”


    許仙奔波了一日,最後在縣衙見到了白姑娘和小青姑娘的屍體。


    他是個感性人,又對白素貞有些懵懂的好感,當下便落下淚來,又是聽說白家沒了人,準備自己出錢替兩人收屍。


    就是這個時候,白素貞化名白笙,來領了自己的“屍體”。


    “你是”許仙哭得眼睛都紅了,隻覺得來人熟悉得不得了,可對方分明是個男子,他從未見過此人的才是。


    白素貞作了自我介紹“小生白笙,乃是白家族人,小生是來帶她二人迴鄉的。”


    許仙沒有立場插手此事,在看著白笙將一係列手續辦完後,他隻能眼睜睜地望著人離開。


    夕陽西下,白府就這麽消失在了杭州城中。城還是那座城,街也還是那條街,人卻是不再了,甚至連雨都不下了。


    許仙有些頹意,他不想迴家,隻慢騰騰地走在路上,一直走到了天黑,抬起頭,他發現自己走到了永濟堂的門口。


    正是關店的時候,許仙看到了店門口的招工啟事。


    “漢文,你不是在家休養嗎,怎的此時來了”譚昭有些驚訝道。


    許仙嘴唇翕動,許久才聽到自己幹巴巴的聲音“夏大夫,小生已經大好了。”他看到門上的招工啟事,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到底還是譚昭會猜人心,立刻便道“既是好了,今日是來銷假的嗎”


    “嗯”


    譚昭敲了敲自己的老胳膊,賣慘道“老夫還以為你要來上工,這幾日可忙壞老夫了,怎麽,你今日難道是來辭工的”


    許仙立刻眼睛一亮,太陽墜落了深山,但他心情到底沒有壞到底“不不不不,不是的夏大夫,小生可以的,小生明日肯定一早就來。”


    譚昭頷首,送他離開。


    待到許仙消失在了街角,對麵二樓的窗戶被鬼推開“這幾日的粗活,分明都是我幹的,還有,我賭他明日不會來。”


    譚昭瞥了鬼一樣,丟下一句“老夫不與你賭”就離開了。


    範夢華趴在窗邊,眼瞧著人離開,輕笑了一聲,也關了窗,果然有些人呢活得糊塗,有些人呢心裏跟明鏡似的,卻要裝作過得糊塗的樣子。


    第二日,許仙果然沒有來,來的是許仙的姐姐李夫人。


    許家姐姐帶了重禮前來,臉上顯然也帶著愧疚,但許家就一根獨苗,她是不敢置弟弟於險境不顧的“夏大夫,多謝你救了我家漢文,我在這裏給您”


    譚昭也沒與人玩虛的,靈力輕輕一抬,將人托了起來。


    許家姐姐心中有些害怕,知道對方是惱了她的舉動,當即道歉“對不起,小女子鼠目寸光,不知世間大道理,還請夏大夫高抬貴手。”


    “好。”譚昭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平靜,不帶一絲火氣。


    許家姐姐沒想到對方這麽輕易就鬆了口,心中愈發愧疚,但她知道自家弟弟,心性實稱不上堅強,也不是做大事的人,她隻願他一輩子平安,娶妻生子便足夠了。


    “多謝夏大夫。”


    “等等,把這些東西帶迴去,老夫還沒老到要啃這些的地步。”


    許家姐姐原帶著厚禮離開了,她前腳剛走,範夢華就突然出現在了屋裏。


    “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麽嚇人”譚昭故作驚嚇道。


    範夢華表示戲演得太假“我不信你察覺不到我的鬼氣。”


    “那又怎樣你嚇到老夫了,你要替老夫打掃衛生這是驚嚇費。”


    “惱羞成怒”


    譚昭送了範夢華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哦對,後院池塘裏那頭魚醒了,鬧著要換水呢。”


    兄台,為什麽你一臉這魚怎麽沒被淹死的可惜感,譚昭拉迴跑偏的心思,義正辭嚴道“慣的他,你告訴他,這是另外的價錢”


    小青整頭魚都不好了,他不僅非常沒有尊嚴地被雷劈暈,還被劈暈在了姐姐懷裏,最慘的是,竟然還落到了夏天無的手中,蒼天誤他


    “為什麽我身上味道這麽奇怪,好臭這是什麽臭水溝的味道我要換水”


    小青嚐試著變成人形,然而他失敗了。


    譚昭推著輪椅過來剛好看到,忍不住樂了“嘴炮一時爽,事後爽歪歪了吧,珍惜吧,沒有老夫,你還暈著呢。”


    “我要換水”


    譚昭假裝聽不見。


    罵也罵不過,打也打不過,小青魚生突然充滿了絕望,突然一下,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夏天無,白府還好嗎”


    “你才想起來啊。”


    “快說”


    這頭魚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客氣兩字怎麽寫,譚昭剛要開口,範夢華突然出現,他臉上全是凝重,拉著譚昭就要走。


    “出什麽事了”


    “屠小小出事了。”


    譚昭一驚,好歹也是快千年的兔子了,如今杭州城中也沒什麽大妖氣,怎麽好端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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