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維俠見張無忌擒釋圓音,舉重若輕,不禁大為驚訝,但既已身在場中,豈能就此示弱退下?大聲道:“姓曾的,你來強行出頭,到底受了何人指使?張無忌道:“我隻盼望六大派和明教罷手言和,並無誰人指使在下。”宗維俠道:“哼,要我們跟魔教罷手言和,難上加難。這姓殷的老賊欠了我三記七傷拳,先讓我打了再說。”說著捋起了衣袖。


    張無忌道:“宗前輩開口七傷拳,閉口七傷拳,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七傷拳還沒練得到家。人身五行,心屬火,肺屬金,腎屬水,脾屬土,肝屬木,再加陰陽二氣,一練七傷,七者皆傷。這七傷拳的拳功每深一層,自身內髒便多受一層損害,實則是先傷己,再傷敵。幸好宗前輩練這路拳法的時日還不算太久,尚有救藥。”


    宗維俠聽他這幾句話,的的確確是“七傷拳譜”的總綱。拳譜中諄諄告誡,若非內功練到氣走諸穴,收發自如的境界,萬萬不可練此拳術。但這門拳術是崆峒派鎮山絕技,宗維俠一到內功有成,便即試練,一練之下,立覺拳中威力無窮,既經陷溺,便難以自休,早把拳譜總綱中的話拋諸腦後。何況崆峒五老人人皆練,自己身居五老之次,焉可後人?這時聽張無忌說起,才凜然一驚,問道:“你怎麽又知道了?”


    張無忌不答他的問話,卻道:“宗前輩請試按肩頭雲門穴,是否有輕微隱痛?雲門穴屬肺,那是肺脈傷了。你上臂青靈穴是否時時麻癢難當?青靈穴屬心,那是心脈傷了。你腿上無裏穴是否每逢陰雨,便即酸痛,無裏穴屬肝,那是肝脈傷了。你越練下去,這些征象便越厲害,再練得八九年,不免全身癱瘓。”


    宗維俠凝神聽著他的說話,額頭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滲了出來。原來張無忌經謝遜傳授,精通七傷拳的拳理,再加他深研醫術,明白損傷經脈後的征狀,說來竟絲毫不錯。宗維俠這幾年身上確有這些毛病,隻是病況非重,心底又暗自害怕,一味的諱病忌醫,這時聽他一一指明,不由得臉上變色,過了良久,才道:“你……你怎知道?”


    張無忌淡淡一笑,說道:“晚輩略明醫理,前輩若是信得過時,待此間事情一了,晚輩可設法給你驅除這些病症。隻是七傷拳有害無益,不能再練。”


    宗維俠強道:“七傷拳是我崆峒絕技,怎能說有害無益?當年我掌門師祖木靈子以七傷拳威震天下,名揚四海,壽至九十一歲,怎麽說會損害自身?你這不是胡說八道麽?”


    張無忌道:“木靈子前輩想必內功深湛,自然能練,不但無害,反而強壯肝腑。依晚輩之見,宗前輩的內功如不到那個境界,若要強練,隻怕終歸無用。”


    宗維俠是崆峒名宿,雖知他所說的不無有理,但在各派高手之前,被這少年指摘本派的鎮山絕技無用,如何不惱?大聲喝道:“憑你也配說我崆峒絕技有用無用。既說無用,那就來試試。”張無忌淡淡一笑,說道:“七傷拳自是神妙精奧的絕技,拳力剛中有柔,柔中有剛,七般拳勁各不相同,吞吐閃爍,變幻百端,敵手委實難防難擋……”宗維俠聽他讚譽七傷拳的神妙,說來語語中肯,不禁臉露微笑,不住點頭,卻聽他繼續說道:“……晚輩隻是說內功修為倘若不到,那便練之有害無益。”


    周芷若躲在眾師姊身後,側身瞧著張無忌,見他臉上尚帶少年人的稚氣,但勉強裝作見多識廣的老成模樣,這般侃侃而談,教訓崆峒五老中的二老宗維俠,不免顯得有些可笑,又不自禁的為他發愁。


    崆峒派中年輕性躁的弟子聽張無忌說話漸漸無禮,忍不住便要開口唿叱,然見宗維俠容色嚴肅,對這少年的言語凝神傾聽,又把衝到口邊的叱罵聲縮了迴去。


    宗維俠道:“依你說來,我的內功是還沒到家了?”張無忌道:“前輩的內功到不到家,晚輩不敢妄言。不過前輩練這七傷拳既然傷了自身,那麽不練也罷……”


    他剛說到這裏,忽聽得身後一人暴喝:“二哥跟這小子羅嗦些什麽?他瞧不起咱們的七傷拳,便讓他吃我一拳,償償滋味。”那人聲止拳到,出手既快且狠,唿唿風響,一拳對準了張無忌背上的靈台穴直擊而至。


    張無忌明知身後有人來襲,卻不理會,對宗維俠道:“宗前輩……”


    猛聽得鐵鏈蒼啷聲響,搶出一人,嬌聲叱道:“你暗施偷襲!”伸鏈往那人頭上套去,正是小昭。那人左手一翻,格開鐵鏈,砰的一拳,已結結實實打在張無忌背上。這拳正中靈台穴,張無忌卻似全無知覺,對小昭微笑道:“小昭,不用擔心,這樣的七傷拳不會有多大用處。”小昭籲了口氣,雪白的臉轉為暈紅,低聲道:“我倒忘了你已練……”說到這裏,忙即住口,拖著鐵鏈退了開去。


    張無忌轉過身來,見偷襲之人是個大頭瘦身的老者。這人是崆峒五老中位居第四的常敬之。他一拳命中對方要穴,見張無忌渾如不覺,大感詫異,衝口而出:“你……你已練成‘金剛不壞體’神功,那麽是少林派的了?”張無忌道:“在下不是少林派的弟子……”常敬之知道凡是護身神功,全仗一股真氣凝聚,一開口說話,真氣即散,不等他住口,又出拳打去,砰的一聲,這一次是打在胸口。


    張無忌笑道:“我原說‘七傷拳’若無內功根柢,並不管用。你若不信,不妨再打一拳試試。”常敬之拳出如風,砰砰接連兩拳。這前後四拳,明明都打在對方身上,但張無忌笑嘻嘻的受了下來,竟似不關痛癢,四招開碑裂石的重手,在他便如清風拂體,柔絲撫身。


    常敬之外號叫做“一拳斷嶽”,雖然誇大,但拳力之強,老一輩武林人士向來知名。眾人見他連出四拳,全成了白費力氣,無不震驚。昆侖派和崆峒派素來不睦,這次雖然聯手圍攻明教,但雙方互有心病,昆侖派中便有人冷冷的叫道:“好一個‘一拳斷嶽’啊!”又有人道:“那麽四拳便斷什麽?”幸好常敬之一張臉膛本來黑黝黝地,雖然脹得滿臉通紅,倒也不大刺眼。


    宗維俠拱手道!“曾少兄神功,佩服,佩服!能讓老朽領教三招麽?”他知自己七傷拳的功力比常敬之深得多,老四不成,自己未必便損不了對方。


    張無忌道:“崆峒派絕技七傷拳,倘若當真練成了,實是無堅不摧。少林派空見神僧身具‘金剛不壞體’神功,尚且命喪貴派的“七傷拳”之下,在下武功萬萬不及空見神僧,又如何能擋?但眼下勉力接你三拳,想也無妨。”言下之意是說,七傷拳本是好的,不過你還差得遠呢。


    宗維俠無暇去理會他的言外之意,暗運幾口真氣,跨上一步,臂骨格格作響,劈的一聲,一拳打在張無忌胸口。拳麵和他胸口相碰,突覺他身上似有一股極強的粘力,一時縮不迴來,大驚之下,更覺有股柔和的熱力從拳麵直傳入自己丹田,胸腹之間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一呆之下,縮迴手臂,又發拳打去。這次打中對方小腹,隻覺震迴來的力道強極,他退了一步,這才站定,運氣數轉,重又上前,挺拳猛擊。


    常敬之站在張無忌身側,見宗維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似已受了內傷,待他第三拳打出時,跟著也是一拳。宗維俠擊前胸,常敬之打後背,雙拳前後夾攻,皆是勁力淩厲非凡。那知兩人拳力到時,便如打在空虛之處,兩股強勁的拳力霎時之間均被化解得無影無蹤。


    常敬之明知以自己的身份地位,首次偷襲已大為不妥,但勉強還可說因對方出言侮辱崆峒絕技,以致怒氣無法抑製,這第二次偷襲,卻明明是下流卑鄙的行徑了。他本想合兩人七傷拳的威力,自可一舉將這少年斃於拳下,隻要將他打死,縱然旁人事後有甚閑言閑語,但自己總是為六大派除去了一個礙手礙腳的家夥,立下一場功勞。那知拳鋒甫著敵身,勁力立消於無形,何以竟會這樣,當真摸不著半點頭腦,隻不過右手還是伸上頭去,搔了幾下。


    張無忌對宗維俠微笑道:“前輩覺得怎樣?”


    宗維俠一愕,躬身拱手,恭恭敬敬的道:“多謝曾少俠以內力為在下療傷,曾少俠神功驚人固不必說,而這番以德報怨的大仁大義,在下更是感激不盡。”


    他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為驚訝。旁人怎知張無忌在宗維俠連擊他三拳之際,運出九陽真氣,送入他的體內,時刻雖短,一瞬即過,但那九陽真氣渾厚強勁,宗維俠已然受用不淺。他知若非常敬之在張無忌身後偷襲,那麽第三拳上所受的好處將遠不止此。


    張無忌道:“大仁大義四字,如何克當?宗前輩此刻奇經八脈都受劇震,最好立即運氣調息,那麽練七傷拳時所積下來的毒害,當可在兩三年內逐步除去。”


    宗維俠自己知道自身毛病,拱手道:“多謝,多謝!”當即退在一旁,坐下運功,明知此舉甚為不雅,頗失觀瞻,但有關生死安危,別的也顧不得了。


    張無忌俯下身來,接續唐文亮的斷骨,對常敬之道:“拿些迴陽五龍膏給我。”常敬之從身邊取了出來給他。張無忌道:“請去向武當派討一服三黃寶臘丸,向華山派討一些玉真散來。”常敬之依言討到,遞了給他。張無忌道:“貴派的迴陽五龍膏中,所用草烏是極好的;武當派三黃寶臘丸中的麻黃,雄黃,藤黃三黃甚是有用,再加上玉真散,唐前輩調養兩個月後,四肢當能完好如初。”說著續骨敷藥,片刻間整治完畢。


    武林各派均有傷科秘藥,各有各的靈效,胡青牛醫書中寫得明明白白。張無忌料想六大派圍攻明教,自是各有攜帶在身。但旁觀的人卻愈看愈奇,張無忌接骨手法之妙,非任何名醫可及,那是不必說了,何以各派攜有何種藥物,他也是一清二楚?常敬之抱起唐文亮,神色尷尬的退了下去。唐文亮突然叫道:“姓曾的,你治好我的斷骨,唐文亮十分感激,日後自當補報。可是崆峒派和魔教仇深似海,豈能憑你這一點小恩小惠,便此罷手?你要勸架,我們是不聽的。你若說我忘恩負義,盡可將我四肢再折斷了。”


    眾人一聽,均想,“同是崆峒耄耆宿,這唐文亮卻比常敬之有骨氣得多了。”


    張無忌道:“依唐前輩說來,如何才能聽在下的勸解?”


    唐文亮道:“你露一手武功,倘若崆峒派及你不上,那才無話可說。”


    張無忌道:“崆峒派高手如雲,晚輩如何及得上?不過晚輩不自量力,定要做這和事佬,隻好拚命一試。”四下一望,見廣場東首有株高達三丈有餘的大鬆樹,枝椏四出,亭亭如蓋,便緩步走了過去,朗聲道:“晚輩學過貴派的一些七傷拳法,倘若練得不對,請崆峒派各位前輩切莫見笑。”各派人眾聽了,盡皆詫異:“這小子原來連崆峒派的七傷拳也會,那是從何處學來啊?”隻聽他朗聲念道:“五行之氣調陰陽,損心傷肺摧肝腸,藏離精失意恍惚,三焦齊逆兮魂魄飛揚!”


    別派各人聽道,那也罷了。崆峒五老聽到他高吟這四句似歌非歌,似詩非詩的拳訣,卻無不凜然心驚。這正是七傷拳的總訣,乃崆峒派的不傳之秘,這少年如何知道?他們一時之間,怎想得到謝遜將七傷拳譜搶去後,傳給了他。


    張無忌高聲吟罷,走上前去,砰的一拳擊出,突然間眼前青翠晃動,大鬆樹的上半截平平飛出,轟隆一響,摔在兩丈之外,地上隻留了四尺來長的半截樹幹,切斷處甚是平整。


    常敬之喃喃的道:“這……這可不是七傷拳啊!”七傷拳講究剛中有柔,柔中有剛,這震斷大樹的拳法雖然威力驚人,卻顯是純剛之力。他走近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但見樹幹斷處脈絡盡皆震碎,正是七傷拳練到最深時的功夫。


    原來張無忌存心威壓當場,倘若單以七傷拳震碎樹脈,須至十天半月之後,鬆樹枯萎,才顯功力,是以使出七傷拳勁力之後,跟著以陽剛猛勁斷樹。那正是效仿當年義父謝遜在冰火島上震裂樹脈再以屠龍刀砍斷樹幹的手法。


    隻聽得喝采驚唿之聲,各派中此伏彼起,良久不絕。


    常敬之道:“好!這果然是絕高明的七傷拳法,常某拜服!不過我要請教,曾少俠這路拳法從何處學來?”張無忌微笑不答。唐文亮厲聲道:“金毛獅王謝遜現在何處?還請曾少俠告知。”他心思較靈,已隱約猜到謝遜與眼前這少年之間當有幹係。


    張無忌一驚:“啊喲不好,我炫示七傷拳功,卻把義父帶了出來。倘若言明了跟義父之間的淵源,那是擺明和六大派為敵,這和事佬便作不成了。”當即說道:“你道貴派失落七傷拳拳譜,罪魁禍首是金毛獅王嗎?錯了,錯了!那一晚崆峒山青陽觀中奪譜激鬥,貴派有人中了混元功之傷,全身現出血紅斑點,下手之人,乃是混元霹靂手成昆。”


    當年謝遜赴崆峒山劫奪拳譜,成昆存心為明教多方樹敵,是以反而暗中相助,以混元功擊傷唐文亮,常敬之二老。當時謝遜不知,後來經空見點破,這才明白。這時張無忌心想成昆一生奸詐,嫁禍於人,我不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何況這又不是說的假話。


    唐文亮和常敬之疑心了二十餘年,這時經張無忌一提,均想原來如此,不由得對望一眼,一時說不出話來。宗維俠道:“那麽請問曾少俠,這成昆現下到了何處?”


    張無忌道:“混元霹靂手成昆一心挑撥六大派和明教不和,後來投入少林門下,法名圓真。昨晚他混入明教內堂,親口對明教首腦人物吐露此事。楊逍先生,韋蝠王,五散人等皆曾聽聞。此事千真萬確,若有虛言,我是豬狗不如之輩,死後萬劫不得超生。”


    這幾句話朗朗說來,眾人盡皆動容。隻有少林派僧眾卻一齊大嘩。


    隻聽一人高宣佛號,緩步而出,身披灰色僧袍,貌相威嚴,左手握了一串念珠,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他步入廣場,說道:“曾施主,你如何胡言亂言,一再誣蔑我少林門下?當此天下英雄之前,少林清名豈能容你隨口汙辱?”


    張無忌躬身道:“大師不必動怒,請圓真僧出來跟晚輩對質,便知真相。”


    空性大師沉著臉道:“曾施主一再提及敝師侄圓真之名,你年紀輕輕,何以存心如此險惡?”張無忌道:“在下是要請圓真和尚出來,在天下英雄之前分辨是非黑白,怎地存心險惡了?”空性道:“圓真師侄是我空見師兄的入室弟子,佛學深湛,除了這次隨眾遠征明教之外,多年來不出寺門一步,如何能是混元霹靂手成昆?更何況圓真師侄為我六大派苦戰妖孽,力盡圓寂,他死後清名,豈容你……”


    張無忌聽到“力盡圓寂”四字時,耳朵中嗡的一聲響,臉色登時慘白,空性以後說什麽話,一句也沒有聽見,喃喃的道:“他……他當真死了麽?決……決計不會。”


    空性指著西首一堆僧侶的屍首,大聲道:“你自己去瞧罷!”


    張無忌走到這堆屍首之前,隻見有一具屍體臉頰凹陷,雙目翻挺,果然便是投入少林後化名圓真的混元霹靂手成昆,俯身探他鼻息,觸手處臉上肌肉冰涼,已然死去多時。張無忌又悲又喜,想不到害了義父一世的大仇人,終於惡貫滿盈,喪生於此,胸中熱血上湧,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叫道:“奸賊啊奸賊,你一生作惡多端,原來也有今日。”


    這幾下大笑聲震山穀,遠遠傳送出去,人人都是心頭一凜。


    張無忌迴過頭來,問道:“這圓真是誰打死的?”空性側目斜睨,臉上猶似罩著一層寒霜,並不答話。殷天正本已退在一旁,這時說道:“他和小兒野王比掌,結果一死一傷。”


    張無忌躬身道:“是!”心道:“想是圓真中了韋蝠王的寒冰綿掌後,受傷不輕,我舅父的掌力也是非同小可,這才當場將他擊斃。舅父替我報了這場深仇,那真是再好不過。”走到殷野王身旁,一搭他的脈息,知道性命無礙,便即寬心,說道:“多謝前輩!”


    空性在一旁瞧著,愈來愈怒,縱聲喝道:“小子,過來納命罷!”這幾個字轟轟入耳,聲若雷震。張無忌愕然迴頭,道:“怎麽?”空性大聲道:“你明知圓真師侄已死,卻將一切罪過全都推在他的身上,如此惡毒,豈能饒你?老和尚今日要開殺戒。你是自裁呢,還是非要老和尚動手不可?”


    張無忌心下躊躇:“圓真伏誅,罪魁禍首遭了應得之報,原是極大喜事,可是從此無人對質,真相反而不易大白,那便如何是好?”正自沉吟,空性踏上幾步,右手向一頭頂抓將下來,這一抓自腕至指,伸得筆直,勁道淩厲已極。


    殷天正喝道:“是龍爪手,不可大意!”


    張無忌身形一側,輕飄飄的讓了開去。空性一抓不中,次抓隨至,這一招來勢更加迅捷剛猛。張無忌斜身又向左側閃避。空性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唿唿發出,瞬息之間,一個灰袍僧人便似變成了一條灰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張無忌壓製得無處躲閃。猛聽的嗤的一聲響,張無忌橫身飛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性抓在手中,右臂**,現出長長五條血痕,鮮血淋漓而下。少林僧眾喝采聲中,卻夾雜著一個少女的驚唿。


    張無忌向驚唿聲來處瞧去,隻見小昭神色驚恐,叫道:“張公子,你……你小心了。”張無忌心中一動:“這小姑娘對我倒也真好。”


    空性一招得手,縱身而起,又撲將下來,威勢非凡。這路抓法快極狠極。張無忌平生從未見過,一時無策抵禦,隻得倒退躍開,這一抓便即落空。


    空性龍爪手源源而出,張無忌又即縱身後退。兩人麵對著麵,一個撲擊,一個後躍。空性連抓九下,盡皆落空。兩人始終相距兩尺有餘,雖然空性連續急攻,張無忌未有還手餘地,但兩人輕功上的造詣,卻極明顯的分了高下。空性飛步上前,張無忌卻是倒退後躍,其間難易相去實不可以道裏計,空性始終趕他不上,腳下自早已輸得一敗塗地。張無忌隻須轉過身來奔出數步,立即便將他遙遙拋落在後了。


    其實張無忌不須轉身,縱然倒退,也能擺脫對方的攻擊,他所以一直和空性不接不離,始終相距在二三尺間,乃在察看他龍爪手招數中的秘奧,看到第三十七招時,隻見他左手疾撲而前,使得又是第八招“拿雲式”。他第三十八招雙手自上而下同抓,方位雖變,姿勢卻和第十二招“搶珠式”相同。這些招式的名稱,張無忌自是一無所知,但出手姿勢,卻每一招都看得分明,記得清楚。


    原來那龍爪手隻有三十六招,要旨端在淩厲狠辣,不求變化繁多。空性中年之時曾數逢大敵,但隻要使出這龍爪手來,無不立占上風,總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勝,自第十三招起,隻是自己平時練習,從未在臨敵時用過,這一次直使到第三十六招,仍未能製服敵人,那是平生從所未有之事。到第三十七招時,已迫得變化前招,尋思:“這小子不過輕功高明,身形靈便,一味東躲西閃而已,倘若當真拆招,未必擋得了我十二招龍爪手。”


    張無忌這時卻已看全了龍爪手三十六式抓法,其本身雖無破綻可尋,但乾坤大挪移法卻能在對方拳招中造成破綻,隻是心下躊躇:“此刻我便要取他性命,亦已不難,但少林派威名赫赫,這位空性大師又是少林寺的三大耄宿之一,我若在天下英雄之前將他打敗,少林派顏麵何存?可是要不動聲色的叫他知難而退,這人武功比崆峒諸老高明得太多,我可無法辦到。”正感為難之際,忽聽空性喝道:“小子,你這是逃命,可不是比武!”


    張無忌道:“要比武……”空性乘他開口說話而真氣不純之際,唿唿兩招攻出。張無忌縱身飄開,口中說話繼續接了下去:“……也成,要是我贏得大師,那便如何?”這幾句話中間語氣沒半點停頓,若是閉眼聽來,便跟心平氣和的坐著說話一般無異,決不信他在說這三句話之間,已連續閃避了空性的五招快速進攻。


    空性道:“你輕功固是極佳,但要在拳腳上贏得我,卻也休想。”張無忌道:“過招比武,誰又能逆料勝敗?晚輩比大師年輕得多,武藝雖低,氣力上可占了便宜。”空性厲聲道:“要是我在拳腳之上輸了給你,你要殺便殺,要剮便剮。”張無忌道:“這個可不敢當!晚輩輸了,自當聽憑大師處分,不敢有半句異言。但若僥幸勝得一招半式,便請少林派退下光明頂。”空性道:“少林派之事由我師兄作主,我隻管得自己。我不信這龍爪手拾掇不了你這小子。”


    張無忌心念一動,已頭了主意,說道:“少林派龍爪手三十六招沒半點破綻,乃天下擒拿法中的無上絕藝,隻不過大師練得還有一點兒不大對。”空性怒道:“好罷!你要是破解得了我得龍爪手,我立即迴少林寺,終身不出寺門一步!”張無忌道:“那也不必!”


    兩人如此對答之際,四周眾人采聲如雷,越來越是響亮。


    原來兩人口中說話,手腳身法卻絲毫不停,隻有愈鬥愈快,但說話得語調和平時一模一樣,絕無半點停頓氣促。當空性說“你輕功固是極佳”這句話時,左手五指急抓而下,說到“卻也休想”時,語音威猛,雙手顫動,疾拿三招。兩人邊鬥邊說,旁觀眾人得喝采聲始終掩蓋不了二人的語音。


    張無忌最後說到“那也未必”時,陡然間身形拔起,在空中急速盤旋,連轉四個圈子,愈轉愈高,又是一個轉折,輕輕巧巧得落在數丈之外。


    眾人隻瞧得神眩目馳,若非今日親眼目睹,決不信世間竟能有這般輕功。青翼蝠王韋一笑自負輕功舉世莫及,這時也不禁駭然歎服。


    張無忌身子落地,空性也已搶到他的身前,卻不乘虛追擊,大聲道:“咱們這就比了嗎?”張無忌道:“好,大師請發招。”空性道:“你還是不住倒退麽?”張無忌微微笑道:“晚輩若再倒退半步,便算輸了。”


    明教中楊逍,冷謙,周顛,說不得諸人,天鷹教的殷天正,殷野王,李天垣諸人身子難動,眼睛耳朵卻一無阻礙,聽得他如此說法,都是暗吃一驚。他們個個見多識廣,眼見空性僧得龍爪手威猛無儔鑄,便要接他一招,也極不易,張無忌武功雖然了得,但就算能勝,總也得在百餘招之後,攻守趨避,如何能不退半步?均覺這句話說得未免過於托大。


    隻聽空性道:“那也不必!贏要贏得公平,輸要也輸得心服。”一言甫畢,喝道:“接招!”左手虛探,右手挾著一股勁風,直拿張無忌左肩“缺盆穴”,正是一招“拿雲式”。


    張無忌見他左手微動,便已知他要使此招,當下也是左手虛探,右手直拿對方“缺盆穴”。兩人所使得招式一模一樣,竟無半點分別,但張無忌後發先至,卻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間占了先著。空性的手指離他肩頭尚有兩寸,張無忌五指手指已抓到了空性得“缺盆穴”上。空性隻覺穴道上一麻,右手力道全無。張無忌手指卻不使勁,隨即縮迴。


    空性一呆,雙手齊出,使一招“搶珠式”,拿向張無忌左右太陽穴。張無忌仍是後發先至,兩手探出,又是搶先一步,拿到了空性的雙太陽穴。這太陽穴何等重要,在內家高比武之際,觸手立斃,無挽救的餘地。但張無忌手指在他雙太陽穴上輕輕一拂,便即圈轉,變為龍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撈月式”,虛拿空性後腦“風府穴”。


    空性被他拂中雙太陽穴時已是一呆,待見他使出“撈月式”,更是驚訝之極,立即向後躍開半丈,喝道:“你……你怎地偷學到我少林派的龍爪手?”


    張無忌微笑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強分派別,乃是人為,這路龍爪手的擒拿功夫也未必是貴派所獨有。”心中卻也暗暗佩服:“這龍爪手如此厲害,必是經少林派數百年來千錘百煉,實已可說是不敗的武功,我若非也以龍爪手與他對攻,要以別的拳法取勝,確也當真十分艱難。何況我所學過的拳法掌法,比之少林派中得二三流人物尚且不如,怎及得上這位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師?”


    空性低頭沉思,一時想不通其中道理,說到這龍爪手上的造詣,便是師兄空聞,空智,甚至當年空見師兄,也均及自己不上,何以這少年接連兩招,都能後發先至,而且出招的手法勁力,方向部位,更是穩迅兼備,便如有數十年苦練之功一般?


    他呆呆不語,廣場上千餘人的目光一齊凝注在他臉上。適才兩人動手過招,倏忽兩下,便即分開,除了第一流高手之外,餘人都沒瞧出誰勝誰敗,隻是眼見張無忌行若無事,空性卻皺起眉頭苦苦思索,顯然優劣已判。


    空性突然間大喝一聲,縱身而上,雙手猶如狂風驟雨,“捕風式”,“捉影式”,“撫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搗虛式”,“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疾攻而至。張無忌神定氣閑,依式而為,捕風捉影,撫琴鼓瑟,批亢搗虛,抱殘守缺,接連八招,招招後發而先至。


    空性神僧這八式連環得龍爪手綿綿不絕,便如是一招中的八個變化一般,快捷無比,那知他快張無忌更快,每一招都占了先手。空性每出一招,便被逼得倒退一步,退到第七步時,“抱殘式”和“守缺式”穩凝如山般使將出來。這兩式是龍爪手中最後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招數,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綻百出,施招者手忙腳亂,竭力招架,其實這兩招似守實攻,大巧若拙,每一處破綻中都隱伏著厲害無比的陷阱。龍爪手本來走的是剛猛的路子,但到了最後兩式時,剛猛中暗藏陰柔,已到了返璞歸真,爐火純青的境界。


    張無忌一聲清嘯,踏步而上,抱殘守缺兩招虛式一帶,突然化作一招“拿雲式”,中宮直攻而入。


    空性大喜,暗想:“終教你著了我道兒。”眼見他一條右臂已陷入重圍,再也不能全身而退,當下雙掌迴擊,陡然圈轉,唿的一響,往他臂彎上擊了下去。空性是有道高僧,見這少年精通少林絕藝,生怕他和本門確有淵源,何況先前數招中他明明已抓到自己重穴,都是有意縮手相讓,因此這一招便也沒下殺手,隻求將他右臂震斷便算。豈知雙掌掌緣剛和他右臂相觸,突覺一股柔和而厚重的勁力從他臂上發出,擋住了自己雙掌下擊。便在此時,張無忌右手五指也已虛按在空性胸口“膻中穴”的周遭。


    在這一瞬之間,空性心中登時萬念俱灰,隻覺數十年來苦練武功,稱雄江湖全成一場幻夢,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曾施主比老衲高明得多了。”左手抓住右手的五根手指,一施勁力,正要將之折斷,突覺左腕上一麻,勁道全然使不出來。正是張無忌的手指在他手腕穴道上輕輕拂過。隻聽他朗聲說道:“晚輩以少林派的龍爪手勝了大師,於少林威名有何妨礙?晚輩若非以少林絕藝和大師對攻,天下再無第二門武功,能占得大師半點上風。”


    空性在一時憤激之中,原想自斷五指,終身不言武功,聽他如此說,但決對方言語行事,處處對本門十分迴護,若非如此,少林派千百年得威名,可說在自己手中損傷殆盡,自己豈非成了少林一派的大罪人?言念及此,不由得對他大是感激,眼中淚光瑩瑩,合什說道:“曾施主仁義過人,老衲既感且佩。”


    張無忌深深一揖,說道:“晚輩犯上不敬,還須請大師恕罪。”


    空性微微一笑,說道:“這龍爪手到了曾施主手中,竟然能有如此威力,老衲以前做夢也料想不到,日後有暇,還望駕臨敝寺,老衲要一盡地主之誼,多多請教。”本來武林中人說到“請教”兩字,往往含有挑戰之意,但空性語意誠懇,確是佩服對方武術,自愧不如,有意求教。


    張無忌忙道:“不敢,不敢。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晚輩年幼淺學,深盼他日得有機緣求大師指點。”他這幾句話發自肺腑,也是說得懇切之極。


    空性在少林派中身份極是崇高,雖因生性純樸,全無治事之才,在寺中不任重要職司,但人品武功,素為僧眾推服。少林派中自空智以下見他如此,既覺氣沮,對張無忌顧全本派顏麵也是暗暗感激,都覺今日之事,本門是決計不能再出手向他索戰的了。


    空智大師是這次六大派圍攻明教的首領,眼見情勢如此,心中十分尷尬,魔教覆滅在即,卻給這個無名少年插手阻撓,倘若便此收手,豈不被天下豪傑笑掉了牙齒?一時拿不定主意,斜眼向華山派的掌門人神機子鮮於通使了個眼色。


    鮮於通足智多謀,是這次圍攻明教的軍師,見空智大師使眼色向自己求救,當即摺扇輕揮,緩步而出。


    張無忌見來者是個四十餘歲得中年文士,眉目清秀,俊雅瀟灑,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拱手道:“請了,不知這位前輩有何見教。”鮮於通尚未迴答,殷天正道:“這是華山派掌門鮮於通,武功平常,詭計多端。”張無忌一聽到鮮於通之名,暗想:“這名字好熟,什麽時候聽見過啊?”隻見鮮於通走到身前一丈開外,立定腳步,拱手說道:“曾少俠請了!”張無忌還禮道:“鮮於掌門請了。”


    鮮於通道:“曾少俠神功蓋世,連敗崆峒諸老,甚且少林神僧亦甘拜下風,在下佩服之至。不知是那一位前輩高人門下,**出這等近世罕見得少年英俠出來?”


    張無忌一直在思索什麽時候聽人說起過他的姓名,對他的問話沒有置答。


    鮮於通仰天打個哈哈,朗聲說道:“不知曾少俠何以對自己的師承來曆,也有這等難言之隱?古人言道:‘見賢思齊,見不賢……’”


    張無忌聽到“見賢思齊”四字,猛地裏想起“見死不救”來,登時記起,五年前在蝴蝶穀中之時,胡青牛曾對他言道:華山派的鮮於通害死了他妹子。當時張無忌小小的心靈之中曾想:“這鮮於通如此可惡,日後倘若不遭報應,老天爺那裏還算有眼?”一凝神之際,將胡青牛得說話清清楚楚的記了起來:“一個少年在苗疆中了金蠶蠱毒,原本非死不可,我三日三夜不睡,耗盡心血救治了他,和他義結金蘭,情同手足,那知後來他卻害死了我的親妹子……唉,我那苦命的妹子……我兄妹倆自幼父母見背,相依為命。”胡青牛說這番話時,那滿臉皺紋,淚光瑩瑩得哀傷情狀,曾令張無忌心中大是難過。胡青牛又說,後來曾數次找他報仇,隻因華山派人多勢眾,鮮於通又狡猾多智,胡青牛反而險些命喪他手。


    他想到此處,雙眉一挺,兩眼神光炯炯,向鮮於通直射過去,又想起鮮於通曾有個弟子薛公遠,被金花婆婆打傷後自己救了他性命,那知後來反而要將自己煮來吃了,這兩師徒恩將仇報,均是卑鄙無恥得奸惡之徒,薛公遠已死,眼前這鮮於通卻非好好懲戒一番不可,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我又沒在苗疆中過非死不可的劇毒,又沒害死過我金蘭之交的妹子,那有什麽難言之隱?”


    鮮於通聽了這句話,不由得全身一震,背上冷汗直冒。當年他得胡青牛救治性命後,和胡青牛之妹胡青羊相戀。胡青羊以身相許,竟致懷孕,那知鮮於通後來貪圖華山派掌門之位,棄了胡青羊不理,和當時華山派掌門的獨生愛女成親。胡青羊羞憤自盡,造成一屍兩命的慘事。這件事鮮於通一直遮掩得密不透風,不料事隔十餘年,突然被這少年當眾揭了出來,如何不令他驚惶失措?當下便起毒念:“這少年不知如何,竟會得知我的陰私,非下辣手立即除了不可,決不能容他多活一時三刻,否則給他張揚開來,那還了得?”霎時之間鎮定如恆,說道:“曾少俠既不肯見告師承,在下便領教曾少俠的高招。咱們點到即止,還盼手下留情。”說著右掌斜立,左掌便向張無忌肩頭劈了下來,朗聲道:“曾少俠請!”竟不讓張無忌再有說話的機會。


    張無忌知他心意,隨手舉掌輕輕一格,說道:“華山派的武藝高明得很,領不領教,都是一般。倒是鮮於掌門恩將仇報,忘恩負義的功夫,卻是人所不及……”


    鮮於通不讓他說下去,立即撲上貼身疾攻,使的是華山派絕技之一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搏”。他收攏折扇,握在右手,露出鑄作蛇頭之形的尖利扇柄,左手使的則是鷹爪功路子;右手蛇頭點打刺戮,左手則是擒拿扭勾,雙手招數截然不同。這路“鷹蛇生死搏”乃華山派已傳之百餘年惡毒絕技,鷹蛇雙式齊施,蒼鷹夭矯之姿,毒蛇靈動之式,於一式中同時現出,迅捷狠辣,兼而有之。


    可是力分則弱,這路武功用以對付常人,原能使人左支右絀,顧得東來顧不得西,張無忌隻接得數招,便知對方招數雖精,勁力不足,比之空性神僧可差遠了,當下隨手拆接,說道:“鮮於掌門,在下有一件不明之事請教,你當年身中劇毒,已是九死一生,人家拚著三日三夜不睡,竭盡心力的給你治好了,又和你義結金蘭,待你情若兄弟。為什麽你如此狠心,反而去害死了他的妹子?”


    鮮於通無言可答,張口罵道:“胡……”他本想罵“胡說八道”,跟對方強辯。他素以言辭便給,口齒伶俐著稱武林,耳聽得張無忌在揭自己的瘡疤,便想捏造一番言語,不但遮掩自己的失德,反而誣陷對方,待張無忌憤怒分神,便可乘機暗下毒手,眼見到張無忌勝過空性神僧的身手,自己上場之前就沒盼能在武功上勝過了他。


    那知剛說了一個“胡”字,突然間一股沉重之極的掌力壓將過來,逼在他的胸口,鮮於通喉頭氣息一沉,下麵那“……說八道”三個字便咽迴了肚中,霎時之間,隻覺肺中的氣息便要被對方掌力擠逼出來,急忙潛運內力,苦苦撐持,耳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得張無忌說道:“不錯,不錯!你倒記得是姓‘胡’的,為什麽說了個‘胡’字,便不往下說呢?胡家小姐給你害得好慘,這些年來,你難道不感內疚麽?”鮮於通窒悶難當,唿吸便要斷絕,急急連攻三招。張無忌掌力一鬆,鮮於通隻感胸口輕了,忙吸了口長氣,喝道:“你……”但隻說了個“你”字,對方掌力又逼到胸前,話聲立斷。


    張無忌道:“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當,是就是,非就非,為什麽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蝶穀醫仙胡青牛先生當年救了你的性命,是不是?他的親妹子是給你親手害死的,是不是?”他不知胡青牛之妹子如何被害,無法說得更加明白,但鮮於通卻以為自己一切所作所為,對方已全都了然於胸,又苦於言語無法出口,臉色更加白了。


    旁觀眾人素知鮮於通口若懸河,最擅雄辯,此刻見他臉有愧色,在對方嚴詞詰責之下竟然無言以對,對張無忌的說話不由得不信。張無忌以絕頂神功壓迫他的唿吸,除了鮮於通自己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之外,旁人但見張無忌雙掌揮舞,拆解鮮於通的攻勢,偶爾則反擊數掌,縱是各派一流高手,也瞧不破其中的奧秘。華山派中的諸名宿,門人眼見掌門人如此當眾出醜,被一個少年罵得狗血淋頭,卻無一句辯解,人人均感羞愧無地。另有一幹人知道鮮於通詭計多端,卻以為他暫且隱忍,稍停便有極厲害的報複之計。


    隻聽張無忌又大聲斥道:“咱們武林中人,講究有恩報恩,有怨報怨,那蝶穀醫仙是明教中人,你身受明教的大恩,今日反而率領門人,前來攻擊明教。人家救你性命,你反而害死他的親人,如此禽獸不如之人,虧你也有臉麵來做一派的掌門!”他罵得痛快淋漓,心想胡先生今日若是在此,親耳聽到我為他伸怨雪恨,當可一吐心中的積憤,眼下罵也罵得夠了,今日不能傷他的性命,日後再找他算賬,當下掌力一收,說道:“你既自知羞愧,那便暫且寄下你頸上的人頭。”


    鮮於通突然間唿吸暢爽,喝道:“小賊,一派胡言!”折扇柄向著張無忌麵門一點,立即向旁躍開。張無忌鼻中突然聞到一陣甜香,登時頭腦昏眩,腳下幾個踉蹌,但覺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舞……


    鮮於通喝道:“小賊,教你知道我華山絕藝‘鷹蛇生死搏’的厲害!”說著縱身上前,左手五指向張無忌右腋下的“淵腋穴”上抓了下去。他隻道這一抓落,張無忌已絕無反抗之能,那知著手之處,便如抓到了一張滑溜溜的大魚皮,竟使不出半點勁道。


    但聽得華山派門人弟子采聲雷動:“鷹蛇生死搏今日名揚天下!”“華山鮮於掌門神技驚人!”“叫你這小賊見識見識貨真價實的武功!”


    張無忌微微一笑,一口氣向鮮於通鼻間吹了過去。鮮於通陡然聞到一股甜香,頭腦立時昏暈,這一下當真是嚇得魂飛魄散,張口待欲唿喚。張無忌左手在他雙腳膝彎中一拂。鮮於通立足不定,撲地跪倒,伏在張無忌麵前,便似磕拜求繞一般。


    這一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之外,眼見張無忌已然身受重傷,搖搖欲倒,那知在一刹那間,變成鮮於通跪在他的麵前,難道他當真有妖法不成?


    張無忌彎下腰去,從鮮於通手中取過折扇,朗聲說道:“華山派自負名門正派,真料不到居然還有一手放蠱下毒的絕藝,各位請看!”說著輕輕一揮,打開折扇,隻見扇上一麵繪的是華山絕峰,千仞疊秀,翻將過來,另一麵寫著郭璞的六句“太華讚”:“華嶽靈峻,削成四方。爰有神女,是挹玉漿。其誰遊之?龍駕雲裳。”張無忌折攏扇子,說道:“誰知道這把風雅的扇子之中,竟藏著一個卑鄙陰毒的機關。”說著走到一棵花樹之前,以扇柄對著鮮花揮了幾下,片刻之間,花瓣紛紛萎謝,樹葉也漸轉淡黃。


    眾人無不駭然,均想:“鮮於通在這把扇中藏的不知是什麽毒藥,竟這等厲害?”


    隻聽得鮮於通伏在地下,猶如殺豬般的慘叫,聲音淒厲撼人心弦,“啊……啊……”的一聲聲長唿,猶如有人以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本來以他這等武學高強之士,便真有利刃加身,也能強忍痛楚,決不致當眾如此大失身份的唿痛。他每唿一聲,便是削了華山派眾人的一層麵皮。隻聽他唿叫幾聲,大聲道:“快……快殺了我……快打死我罷……”


    張無忌道:“我倒有法子給你醫治,隻不知你扇中所藏的是何毒物。不明毒源,那就難以解救了。”


    鮮於通叫道:“這……這是金蠶……金蠶蠱毒……快……快打死我……啊……啊……”


    眾人聽到“金蠶蠱毒”四字,年輕的不知厲害,倒也罷了,各派耆宿卻盡皆變色,有些正直之士已大聲斥責起來。原來這“金蠶蠱毒”乃天下毒物之最,無形無色,中毒者有如千萬條蠶蟲同時在周身咬齧,痛楚難當,無可形容。武林中人說及時無不切齒痛恨。這蠱毒無跡象可尋,憑你神功無敵,也能被一個不會半點武功的婦女兒童下了毒手,隻是其物難得,各人均隻聽到過它的毒名,此刻才親眼見到鮮於通身受其毒的慘狀。


    張無忌又問:“你將金蠶蠱毒藏在折扇之中,怎會害到了自己?”鮮於通道:“快……殺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裏,伸手在自己身上亂抓亂擊,滿地翻滾。張無忌到:“你將扇中的金蠶蠱毒放出害我,卻被我用內力逼了迴來,你還有什麽話說?”


    鮮於通尖聲大叫:“所我自己作孽……我自作孽……”伸出雙手扼在自己咽喉之中,想要自盡,但中了這金蠶蠱毒這後,全身已無半點力氣,拚命將額頭在地下碰撞,也是連麵皮也撞不破半點。這毒物令中毒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偏偏又神智清楚,身上每一處的痛楚加倍清楚的感到,比之中者立斃的毒藥,其可畏可怖,不可同日而語。


    當年鮮於通在苗疆對一個苗家女子始亂終棄,那女子便在他身上下了金蠶蠱毒。但仍盼他迴心轉意,下的份量不重,以便解救。鮮於通中毒後立即逃出,他也真工於心計,逃出之時,竟偷了那苗家女子的兩對金蠶,但逃出不久便即癱倒。恰好胡青牛正在苗疆采藥,將他救活。鮮於通此後依法飼養金蠶,製成毒粉,藏在扇柄之中。扇柄上裝有機括,一加掀按,再以內力逼出,便能傷人於無形。他適才一動手便即受製,內力使發不出,直到張無忌撤手相讓,他立即使出一招“鷹揚蛇竄”,扇柄虛指,射出蠱毒。


    幸得張無忌內力深厚無比,臨危之際屏息凝氣,反將毒氣噴迴,隻要他內力稍差,那麽眼前在地下輾轉唿號之人,便不是鮮於通而是他了。他熟讀王難姑的“毒經”,深知這金蠶蠱毒的厲害,暗中早已將一口真氣運遍全身,察覺絕無異狀,這才放心,眼見鮮於通如此痛苦,不禁起了惻隱之心,但想:“救是可以救,卻要他親口吐露自己當年的惡行。”朗聲道:“這金蠶蠱毒救治之法,我倒也懂得,隻是我問你什麽,你須老實迴答,若有半句虛言,我便撒手不理,任由你受罪七日七夜,到那時肉腐見骨,滋味可不好受。”


    鮮於通身上雖痛,神誌卻極清醒,暗想:“當年那苗家女子在我身上下了此毒之後,也說要我苦受折磨七日七夜之後,這才肉腐見骨而死,怎地這小子說得一點不錯?”可是仍不信他會有蝶穀醫仙胡青牛的神技,能解此劇毒,說道:“你……救不了我的……”


    張無忌微微一笑,倒過扇柄,在他腰眼中點了一點,說道:“在此處開孔,傾入藥物後縫好,便能驅走蠱毒。”鮮於通忙不迭的道:“是,是!一點兒也……也……不錯。”張無忌道:“那麽你說罷,你一生之中,做過什麽虧心事。”鮮於通道:“沒……沒有……”張無忌雙手一拱道:“請了!你在這兒躺七天七夜罷。”鮮於通忙道:“我……我說……”可是要當眾述說自己的虧心事,究是大大的為難,他囁噓半晌,終於不說。


    突然之間,華山派中兩聲清嘯,同時躍出二人,一高一矮,年紀均已五旬有餘,手中長刀閃耀,縱身來到張無忌身前。那身矮老者尖聲說道:“姓曾的,我華山派可殺不可辱,你如此對付我們鮮於掌門,非英雄好漢所為。”


    張無忌抱拳說道:“兩位尊姓大名?”那矮小老者怒道:“諒你也不配問我師兄弟的名號。”俯下身來,左手便去抱鮮於通。張無忌拍出一掌,將他逼退一步,冷冷的道:“他周身是毒,隻須沾上一點,便和他一般無異,閣下還是小心些罷!”


    那矮小老者一愣,隻嚇得全身皆顫,卻聽鮮於通叫道:“快救我……快救我……白垣白師哥,是我用這金蠶蠱毒害死的,此外再也沒有了,再也沒虧心事了。”


    他此言一出,那高矮二老以及華山派人眾一齊大驚。矮老者問道:“白垣是你害死的?此言可真?你怎說他死於明教之手?”


    鮮於通叫道:“白……白師哥……求求你,饒了我……”他一麵慘叫,一麵不住的磕頭求告,叫道:“白師哥……你死得很慘,可是誰叫你當時那麽狠狠逼我……你要說出胡家小姐的事來,師父決不能饒我,我……我隻好殺了你滅口啊。白師哥……你放了我……你饒了我……”雙手用力扼破自己的喉嚨,又道:“我害了你,隻好嫁禍於明教,可是……可是……我給你燒了多少紙錢,又給你做了多少法事,你怎麽還來索我的命?你的妻兒老小,我也一直給你照顧……他們衣食無缺啊。”


    此刻日光普照,廣場上到處是人,但鮮於通這幾句哀求之言說得陰風慘慘,令人不寒而栗,似乎白垣的鬼魂真的到了身前一般。華山派中識得白垣的,更是驚懼。


    張無忌聽他如此說,卻也大出意料之外,本來隻要他自承以德報怨,害死胡青牛之妹,那知他反而招供害死了自己的師兄。卻不知胡青羊雖是因他而死,畢竟是她自盡,鮮於通薄幸寡德,心中一直也未覺如何慚愧,白垣卻是他親手加害。當時白垣身中金蠶蠱毒後輾轉翻滾的慘狀,今日他一一身受,腦海中想到的隻是“白垣”兩字,又驚又痛之下,便象見到白垣的鬼魂前來索命。


    張無忌也不知那白垣是什麽人,但聽了鮮於通的口氣,知他將暗害白垣的罪行推在明教的頭上,華山派所以參與光明頂之役,多半由此而起,朗聲說道:“華山派各位聽了,白垣白師父並非明教所害,各位可錯怪了旁人。”


    那高大老者突然舉刀,疾往鮮於通頭上劈落。張無忌摺扇伸出,在他刀上一點,鋼刀蕩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直插入土裏一尺有餘。那高老者怒道:“此人是本派叛徒,我們自己清理門戶,你何必插手幹預?”張無忌道:“我已答應治好他身上蠱毒,說過的話可不能不算。貴派門戶紛爭,盡可待迴歸華山之後,慢慢清理不遲。”


    那矮老者道:“師弟,此人之言不錯。”飛起一腳,踢在鮮於通背心“大椎穴”上,這一腳既踢中了他穴道,又將他踢得飛了起來,直摜出去,啪撻一聲,摔在華山派眾人麵前。


    鮮於通穴道上受踢,雖然全身痛楚不減,卻已叫喊不出聲音,隻是在地下掙紮扭動。他自有親信的門人弟子,但均怕沾到他身上劇毒,誰也不敢上前救助。


    那矮老者向張無忌道:“我師兄弟是鮮於通這家夥的師叔,你幫我華山派弄明白了門戶中的一件大事,令我白垣師侄沉冤得雪,謝謝你啦!”說著深神一揖。那高老者跟著也是一揖。張無忌急忙還禮,道:“好說,好說。”


    矮老者舉刀虛砍一刀,厲聲道:“可是我華山派的名聲,卻也給你這小子當眾毀得不成模樣,我師兄弟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高老者也道:“我師兄弟跟你拚了這兩條老命。”敢情他身材雖然高大,卻是唯那矮老者馬首是瞻,矮老者說什麽,他便跟著說什麽。


    張無忌道:“華山派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偶爾出一個敗類,不礙貴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門派均在所難免,兩位何必耿耿於懷?”高老者道:“依你說是不礙的?”張無忌道:“不礙的。”高老者道:“師哥,這小子說是不礙的,咱們就算了罷!”他對張無忌頗存怯意,實是不敢和他動手。


    矮老者厲聲說道:“先除外侮,再清門戶。華山派今日若是勝不得這小子,咱們豈能再立足於武林之中?”高老者道:“好!喂,小子,咱們可要兩個打你一個了。你要是覺得不公平,那便乘早認輸了事。”矮老者眉頭一皺,喝道:“師弟,你……”


    張無忌接口道:“兩個打我一個,那再好也沒有了,倘若你們輸了,可不能再跟明教為難。”高老者大喜,大聲道:“咱們兩個打你一個,那你決計活不了。我師兄弟有一套兩儀刀法,變化莫測,聯刀攻敵,萬夫莫當。我就擔心你定要單打獨鬥,一個對一個。你既肯一個對我們兩個,那是輸定了,說過的話,可不許反悔。”張無忌道:“我決不反悔便是,老前輩刀下留情。”高老者道:“我刀下是決不容情的,我們這路兩儀刀法一施展,越來越淩厲,那可沒什麽客氣。我瞧你這小子也不壞,砍死了你,倒怪可憐的……”


    矮老者怒喝:“師弟,少說一句成不成?”高老者道:“少說一句,當然可以。不過我是先行提醒他,叫他留神,咱師兄弟這套兩儀刀法,乃是反兩儀,式式不依常規……”矮老者厲聲喝道:“住口!”轉頭向張無忌道:“請接招!”揮刀便砍了過去。


    張無忌舉起鮮於通那柄折扇,按在他刀背上一引。高老者大聲叫道:“喂,喂!不成,不成!這個樣子,咱們寧可不比。”張無忌道:“怎麽?”高老者道:“這把扇子中有毒,不小心濺了開來,可不是玩的。”


    張無忌道:“不錯,這種劇毒之物,留在世上隻有害人。”右手食中兩跟手指挾住扇柄,往下一擲,那扇子嗤的一聲,直沒入土中,地下僅餘一個小孔。這一手神功,廣場之上再無第二人能辦得到,眾人忍不住都大聲喝起采來。


    高老者將單刀挾在腋下,雙手用力鼓掌,說道:“你快去取一件兵刃來罷。”


    張無忌本來不願當眾炫耀,不過今日局麵大異尋常,若不顯示神功,藝壓當場,要想六大派人眾就此罷手,迴歸中原,那可是千難萬難,便道:“前輩看我用甚麽兵刃的好?”高老者伸出手去,在他肩頭拍了兩拍,笑道:“你這娃兒倒也有趣,你愛用什麽兵刃,居然問起我來了。”張無忌知他這麽拍幾下不過是老人家喜歡少年人的表示,並無惡意。但旁觀眾人卻都吃了一驚,心想兩人對敵過招,一個人隨隨便便的伸手去拍敵手肩膀,對方居然並不閃避,倘若那高老者手上使勁,或者乘機拍中他的穴道,豈非不用比武,便分勝敗?卻不知張無忌有神功護體,高老者倘若忽施暗算,也決計傷他不到。


    高老者笑道:“我叫你用什麽兵刃,你便聽我的話麽?”張無忌微笑道:“可以。”高老者笑道:“你這娃兒武藝很好,十八般兵刃,想是件件皆能的了。要你空手和我們兩個老人家過招,又說不過去。”張無忌笑道:“空手也不妨的。”


    高老者遊目四顧,想要找一件最不稱手的兵刃給他,突然看到廣場左角放著幾塊大石,便道:“我讓你也占些便宜,用件極沉重的兵刃。”說著向著幾塊大石一指,嗬嗬大笑。


    這些大石每塊總有二三百斤,力氣小些的連搬也搬不動,何況長期來給人當作凳坐,四周光溜溜的,無可著手之處,怎能作為兵刃?高老者原意是出個難題,開開玩笑,最好對方給擠兌住了,知難而退,比武之事就此作罷。不料張無忌微微一笑,說道:“這件兵刃倒也別致,老前輩是考我的功夫來著。”說著走到石塊之前,左手伸出,抄起一塊大石,托在手裏,說道:“兩位請!”話聲甫畢,連身帶石一躍而起,縱到了兩個老者的身前。


    眾人隻瞧得張大了口,連喝采也忘記了。高老者伸手猛拉胡子,叫道:“這……這個可是奇哉怪也!”矮老者知道今日實是遇上了生平從所未遇的大敵,當下穩步凝氣,注視對手,說道:“有攢了!”青光閃動,身隨刀進,直攻張無忌右肋。高老者道:“師哥,真打嗎?”矮老者道:“還有假的?”鋼刀兜了半個圈子,方向突變,斜劈張無忌肩頭。


    張無忌旁退讓開,隻見斜刺裏青光閃耀,高老者揮刀砍來。張無忌喝道:“來得好!”橫過石頭一擋,當的一聲響,這一刀砍在石上,火花四濺,石屑紛飛。張無忌舉起大石,順勢推了過去。高老者叫道:“啊喲,這是‘順水推舟’,你使大石頭也有招數麽?”


    矮老者大聲喝道:“師弟,‘混沌一破’!”揮刀從背後反劃了個弧形,彎彎曲曲的斬向張無忌。高老者接口道:“太乙生萌,兩儀合德……”矮老者接口道:“日月晦明。”兩人口中唿喝,刀招源源不絕遞出。張無忌施展九陽神功,將大石托在手裏運轉如意。高矮二老使開了反兩儀刀法,刀刀狠辣,招招沉猛,但張無忌手中這塊石頭實在太大,隻須稍加轉側,便盡數擋住了二老砍劈過來的招數。高老者大叫:“你兵刃上占的便宜太多,這般打法實在不公平。”


    張無忌笑道:“那麽不用這笨重兵器也成。”突然將大石往空中拋去,二老情不自禁的抬頭一看,豈知便這麽微一疏神,後頸穴道已同時被對手抓住,登時動彈不得。張無忌身子向後彈出,大石已向二老頭頂壓將下來。


    眾人失聲驚唿聲中,張無忌縱身上前,左掌揚出,將大石推出丈餘,砰的一聲,落在地下,陷入泥中幾有尺餘。他伸手在二老肩頭輕輕拍了幾下,微笑道:“得罪了!晚輩跟兩位開個玩笑。”他這麽一拍,高矮二老被封的穴道登時解了。


    矮老者臉如死灰,歎道:“罷了,罷了!”高老者卻搖頭:道:“這個不算。”張無忌道:“怎麽不算?”高老者道:“你不過力氣大,搬得起大石頭,可不是在招數上勝了我哥兒倆。”張無忌道:“那麽咱們再比。”高老者道:“再比也可以,不過得想個新鮮法兒才成,否則淨給你占便宜,我們輸了也不心服,你說是不是?”張無忌點頭道:“是!”


    小昭一直注視著場中的比拚,這時伸手刮著臉皮,唿道:“羞啊,羞啊!胡子一大把,自己老占便宜,反說吃虧。”她手指上下移動,手腕上的鐵鏈便叮當作響,清脆動聽。


    高老者哈哈一笑,說道:“常言說得好:吃虧就是便宜。我老人家吃過的鹽,還多過你吃的米。我走過的橋,長過你走的路。小丫頭嘰嘰喳喳什麽?”迴頭對張無忌道:“要是你不服,那就不用比了。反正這一迴較量你沒有輸,我們也沒贏,雙方扯了個直。再過三十年,大家再比過也不遲……”矮老者聽他越說越是胡混,自己師兄弟二人說什麽也是華山派的耆宿,怎能如此耍賴,立即喝道:“姓曾的,我們認栽了,你要怎般處置,悉聽尊便。”張無忌道:“兩位請便。在下隻不過鬥膽調處貴派和明教的過節,實是別無他意。”


    高老者大聲道:“這可不成!還沒說出新鮮的比武主意,怎麽你就打退堂鼓了?這不是臨陣退縮,望風披靡麽?”矮老者皺眉不語,他知這個師弟雖然說話瘋瘋癲癲,但靠了一張厚臉皮,往往說得對方頭昏腦脹,就此轉敗為勝。今日在天下眾英雄之前施此伎倆,原是沒什麽光彩,然而如果竟因此而勝得張無忌,至少功過可以相抵。


    張無忌道:“依前輩之意,該當如何?”高老者道:“咱們華山派這套‘反兩儀刀法’的絕藝神功,你是償過味道了。想來你還不知昆侖派有一套‘正兩儀劍法’,變化之精奇奧妙,和華山派的刀法可說是一時瑜亮,各擅勝場。倘若刀劍合璧,兩儀化四象,四象生八卦,陰陽相調,水火互濟,唉……”說到這裏,不住搖頭,緩緩歎道:“威力太強,威力太強!你是不敢抵擋的了!”


    張無忌轉頭向著昆侖派,說道:“昆侖派那位高人肯出來賜教?”高老者搶著道:“昆侖派中除了鐵琴先生夫婦,常人也不配和我師兄弟聯手。就不知何掌門有這膽量沒有?”


    眾人都是一樂:“這老兒說他傻,卻不傻,他要激得昆侖派兩大高手下場相助。”


    何太衝和班淑嫻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這高矮二老是什麽人,他們是掌門人鮮於通的師叔,班輩甚高,想必平時少在江湖上行走,自己又僻處西域,是以不識。夫妻二人均想:“這兩個老兒鬥不過那姓曾的少年,便想拉我們趕這淌混水。一起勝了,他們臉上也有光彩。”隻聽那高老者道:“昆侖派何氏夫婦不敢和你動手,那也難怪。他們的正兩儀劍法雖然還不錯,但失之呆滯,比起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來,本來稍遜一籌兩籌。”


    班淑嫻大怒,縱身入場,指著高老者道:“閣下尊姓大名?”高老者道:“我也姓何,何夫人請了。”這兩句話顯是檢了個現成便宜。旁邊許多人都笑了出來。


    班淑嫻是昆侖派的“太上掌門”,連何太衝也忌她三分,數十年來在昆侖山下頤指氣使慣了,數百裏方圓之內,儼然女王一般,如何能受這等奚落取笑?突然間嗤的一聲響,挺劍直向高老者左肩刺去。這一下拔劍出招的手法迅捷無倫,在一瞬之前,還見她兩手空空,柳眉微豎,一瞬之後,已是長劍在手,劍尖離高老者肩頭不及半尺。高老者一驚之下,迴刀橫揮,當的一響,刀劍相交,在千鈞一發這際格開了。班淑嫻使的是一招“金針渡劫”,那高老者使的卻是一招“萬劫不複”,一正一反,均是施發了兩儀術數中的極致。莫看那高老者在張無忌手下縛手縛腳,似是功夫平庸,實則他刀法上的造詣確是不同凡響。


    兩人刀劍相交,各自退開一步,不禁一怔,心下均十分佩服對方這一招的精妙。兩人派別不同,武功大異,生平從未見過麵,但一招之下,發覺自己這套武功和對方若合符節,配合得天衣無縫,猶似一個人一生寂寞,突然間遇到了知己般的喜歡。


    班淑嫻忍不住想:“他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果然了得,若和他聯手攻敵,當可發揮天下兵刃招數的極詣。”跟著又想:“華山派這兩個家夥不是這少年的對手,我昆侖派跟他動手,也無取勝把握。我們若就此下場,那是昆侖,華山兩派四大高手合戰一個無名少年,未免太失身份,然而這是華山派想出來的主意。”當下迴頭向何太衝叫道:“喂,你過來!”


    何太衝雖對妻命不敢有違,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仍要擺足掌門人的架子,“哼”的一聲,緩緩站起。四名小童前導,一捧長劍,一捧鐵琴,另外兩名各持拂塵。五人走到廣場中心,捧劍小童雙手端劍過頂,躬身呈上,何太衝接了,四名小童躬身退下。


    班淑嫻道:“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招數上倒也不算含糊。”高老者嬉皮笑臉的道:“多蒙讚賞。”班淑嫻橫了他一眼,說道:“咱們四個就拿這小娃兒喂喂招,切磋一下昆侖,華山兩派的武功。”


    她說著迴過頭來,突然“咦”的一聲,瞪著張無忌道:“你……你……”她和張無忌分手不過五年,雖然他在這五年中自孩童成為少年,身材長高了,但麵目依稀還是相識。


    張無忌道:“咱們從前的事,要不要一切都說將出來?我是曾阿牛。”班淑嫻當即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不願以真姓名示人,如果自己將他揭破,那麽他夫婦恩將仇報的種種不德事情,他也要當眾宣布了,當下長劍一舉,說道:“曾少俠武功大進。可喜可賀,還請出手指教。”言下顯然是說,咱們隻比武藝,不涉舊事。張無忌微微一笑,道:“久仰賢夫婦劍法通神,尚請手下留情。”何太衝說道:“曾小俠用什麽兵刃?”


    張無忌一見到他,便想起那對會吸毒的金冠銀冠小蛇。他摔入絕穀後,這對小蛇因無毒物為食,竟致生生餓死,跟著又想起他在武當山上逼死自己的父母,逼迫自己和楊不悔吞服毒酒,將自己打得鼻青臉腫,一把將自己擲向山石,若不是楊逍正好自旁及時出手相救,自己這時屍骨早朽,還說什麽做魯仲連做和事老?自己好心救了他愛妾性命,他卻如此恩將仇報,一再加害。


    他想到此處,怒氣上衝,心道:“好何太衝,那一天他打得我何等厲害,今日我雖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至少也得狠狠打你一頓,出了當日這口惡氣。”隻見何太衝夫婦和華山派的高矮二老分站四角,兩刀兩劍在日光下閃爍不定,突然間雙臂一振,身子筆直躍起,在空中輕輕一個轉折,撲向西首一棵梅樹,左手一探,折了一枝梅花下來,這才迴身落地。


    他手持梅花,緩步走入四人之間,高舉梅枝,說道:“在下便以這梅枝當兵刃,領教昆侖,華山兩派的高招。”那梅枝上疏疏落落的生著十來朵梅花,其中半數兀自含苞未放。眾人聽他如此說,都是一驚:“這梅枝一碰即斷,怎能和對方的寶劍利刀較量?”


    班淑嫻冷笑道:“很好,你是絲毫沒將華山,昆侖兩派的功夫放在眼下了?”


    張無忌道:“我曾聽先父言道,當年昆侖派前輩何足道先生,琴劍棋三絕,世稱‘昆侖三聖’。隻可惜咱們生得太晚,沒能瞻仰前輩的風範,實為憾事。”這幾句話人人都聽得出來,他大讚昆侖派的前輩,卻將眼前的昆侖人物瞧得不堪一擊。


    猛聽得昆侖派中一人聲如破鑼的大聲喝道:“小賊種,你有多大能耐,竟敢對我師父,師叔無禮?”喝聲未畢,一個滿腮虯髯的道人從人叢中竄了出來,挺劍猛向張無忌背心刺去。這道人身法極快,這一劍雖似事先已有警告,但劍招迅捷,實和偷襲殊無分別。


    張無忌竟不轉身,待劍尖將要觸及背心衣服,左足向後翻出,壓下劍刃,順勢踏落,將長劍踹自地下。那道人用力一抽,竟然紋絲不動。張無忌緩緩迴過頭來,看這個道人時,原來是他初迴中原,在海船中遇到過的西華子,此人性子暴躁,曾一再對張無忌的母親殷素素口出無禮之言。張無忌心中一酸,說道:“你是西華子道長?”


    西華子滿臉漲得通紅,並不答話,隻是竭力抽劍。張無忌左腳突然鬆開,腳底跟著在劍刃上一點。西華子沒料到他會陡然鬆腳,力道用得猛了,一個踉蹌,向後便跌。憑著他的武功修為,這一下雖然出其不意,但立時便可拿樁站定,不料剛使得個“千斤墜”,猛地裏劍上一股極強的力道傳來,將他身子一推,登時一屁股坐倒,絕無抗禦的餘地,跟著聽得叮叮叮的幾聲清脆響聲,手中長劍寸寸斷絕,掌中抓著的隻餘一個劍柄。


    西華子驚愧難當,他是班淑嫻親傳的弟子,因此叫班淑嫻師父,而叫何太衝為“掌門師叔”,一瞥眼間,隻見師父滿臉怒色,心知自己這一下丟了師門極大的臉麵,事過之後必受重責,不禁更是惶恐,忙一躍站起,喝道:“小賊種……”


    張無忌本想就此讓他迴去,但聽他罵到“小賊種”三字,那是辱及了父母,手中梅枝在他身上一掠,已運勁點了他胸腹間三處要穴,對高矮二老和何氏夫婦道:“請進招罷!”


    班淑嫻對西華子低聲喝道:“走開!丟的大人還不夠麽?”西華子道:“是!”可是竟不移步。班淑嫻怒道:“我叫你走開,聽見沒有?”西華子道:“是!是!師父,是!”口中十分恭謹,卻仍是不動。班淑嫻怒極,斜睨想這家夥幹麽不聽起話來了?原來張無忌拂穴的手法快極,班淑嫻眼光雖然敏銳,卻萬萬想不到他的勁力可借柔物而傳,梅枝的輕輕一拂,無異以判官筆連點穴道,當下伸手在西華子肩頭重重一推,喝道:“站開些,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事!”


    西華子道:“是,師父,是!”身子平平向旁移開數尺,手足姿勢卻半點沒變,就如是一尊石像被人推了一掌一般。這麽一來,班淑嫻和何太衝才知他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張無忌點了穴道,心下暗自駭然。何太衝伸手去西華子腰肋推拿數下,想替他解開穴道。那知勁力透入,西華子仍是一動不動。


    張無忌指著倚靠在楊逍身旁的楊不悔道:“這個小姑娘,五年前被你們封了穴道,強灌毒酒,我無法給她解開,今日令徒也是一般。貴我兩派的點穴手法不同,那也不足為異。”


    眾人聽他這麽說,眼光都射向楊不悔身上,見她現下也不過是個稚齡少女,五年之前自是更加幼小,何太衝夫婦以一派掌門之尊,竟然這般欺侮一個小姑娘,實在太失身份。


    班淑嫻見眾人眼色有異,心想多說舊事有何好處,挺劍便往張無忌眉心挑去。便在同時,何太衝長劍指向張無忌後心,跟著華山派高矮二老的攻勢也即展開。


    張無忌身形晃動,從刀劍之間竄了開去,梅枝在何太衝臉上掠過。何太衝斜劍刺他腰肋。張無忌左手食指彈向矮老者的單刀,梅枝掃向何太衝的長劍。何太衝劍身微轉,劍鋒對準梅枝削去,心想你武功再高,木質的樹枝終不能抵擋我劍鋒之一削。那知張無忌的梅枝跟著微轉,平平的搭在劍刃之上,一股柔和的勁力送出,何太衝的長劍直蕩了開去,當的一聲,剛好格開了高老者砍來的一刀。


    高老者叫道:“啊哈,何太衝,你倒戈助敵麽?”何太衝臉上微微一紅,不能自認劍招被敵人內勁引開,隻說:“胡說八道!”狠狠一劍,疾向張無忌刺去。


    何太衝出招攻敵,班淑嫻正好在張無忌的退路上伏好了後著,高矮二老跟著施展反兩儀刀法。兩儀劍法和兩儀刀法雖然正反有別,但均是從八卦中化出,再迴歸八卦,可說是殊途而同歸。數招一過,四人越使越順手,兩刀雙劍配合得嚴密無比。


    張無忌本也料到他四人聯手,定然極不好鬥,果然正反兩套武功聯在一起之後,陰陽相輔,竟沒絲毫破綻。他數次連遇險招,倘若手中所持是件兵刃,當可運勁震斷對方刀劍,偏生過於托大,隻拿了一跟梅枝。陡然間矮老者鋼刀著地卷到,張無忌閃身相避,班淑嫻長劍疾彈出來,喝一聲:“著!”刺向張無忌大腿,在他褲腳上劃破了一道口子。


    張無忌迴指點出,何太衝的長劍又已遞到,高矮二老的單刀分取上盤下盤。張無忌一時難以抵敵,靈機一動,滑步搶到了西華子身後。班淑嫻跟上刺出一劍,招數之狠,勁力之猛,直是欲置張無忌於死地,那裏是比武較量的行徑?張無忌在西華子身後一縮,班淑嫻這一劍險些刺中徒兒身子,硬生生的斜開,西華子卻已“啊喲”一聲的叫了出來。待得何太衝從左首攻到,張無忌又在西華子身側一避。


    他一時捉摸不到這兩路正反兩儀武功的要旨,想不出破解之法,隻有繞著西華子東轉西閃,暫且將他當作擋避刀劍的盾牌,心中暗叫:“張無忌啊張無忌,你也未免太過小覷了天下英雄。“驕者必敗”這四個字,從今以後可得好好記在心中。焉知世上沒有比乾坤大挪移更厲害的武功,沒有比九陽神功更渾厚的內勁。該記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隻聽得四周笑聲大作。西華子猶似泥塑木雕般站在當地,張無忌在他身側鑽來躍去,每當何太衝等四人的刀劍從他身旁相距僅寸的掠過劈過,西華子便大聲“咦!”“啊!”“唉喲!”的叫喊,偏又半點動彈不得,當真是十二分的驚險,十二分的滑稽。


    班淑嫻怒氣上衝,眼見接連數次均可將張無忌傷於劍下,都是西華子橫擋其間,礙手礙腳,恨不得一劍將他劈為兩段,隻是究有師徒之情,下不得手。華山派的高老者叫道:“何夫人,你不下手,我可要下手了。”班淑嫻恨恨的道:“我管得你麽?”高老者揮刀橫掃,徑往西華子腰間砍去。


    張無忌心想不妙,這一刀若教他砍實了,不但自己少了個擋避兵刃的盾牌,而且西華子為己而死,又生糾紛,當下左手衣袖拂出,一股勁風,將高老者的這刀蕩了開去。


    矮老者一聲不響,單刀向張無忌項頸斜劈而下。張無忌閃身讓在右首,矮老者這一刀卻不變方向,疾向西華子肩頭劈下,便似收不住勢,非砍往他身上不可,口中卻叫道:“西華道兄,小心!”他知倘若劈死了西華子,勢須和昆侖派結怨成仇,這時裝作迫於無奈,咎非在己,以後便可推卸罪責。張無忌迴身一掌,直拍矮老者的胸膛。矮老者氣息一窒,左掌推出,手中單刀卻仍是劈向西華子,募地裏雙掌相交,矮老者踉蹌後退,險些跌倒。


    西華子眼見張無忌兩番出手,相護自己,暗生感激之意,又想:“今日若能逃得性命,決不能和華山派這高矮二賊善罷甘休。”


    何太衝,班淑嫻夫婦見張無忌迴護西華子,兩人一般的心意:“這小子多了一層顧慮,那就更加縛手縛腳。”竟不感他救徒之德,劍招上越發的淩厲狠辣。高矮二老也是出刀加快,均知極不容易傷到張無忌,但如攻擊西華子而引他來救,便可令他身法中現出破綻,因此反賓為主,兩柄鋼刀倒是往西華子身上招唿的為多。


    少林,武當,峨嵋各派高手見此情形,不禁暗暗搖頭,心下微感慚愧,均覺他四人若在此局勢之下殺了張無忌,連自己也不免內疚於心。


    張無忌越鬥越是情勢不利,心想:“我打他們不過,送了自己性命也就罷了,何必饒上這個道人?”當下一掌驅退高老者,右手梅枝一顫,已將西華子的穴道解開。


    便在此時,矮老者的一刀又砍向西華子下盤。張無忌飛腳踢他手腕,矮老者忙縮手時,不料西華子穴道已解,突然砰的一拳,結結實實打在矮老者鼻梁之上,登時鮮血長流。矮老者的武功原比西華子高得多,但那料得到他呆立了這麽久,居然忽能活動,變起倉猝,以致閃避不及。眾人一見,無不哈哈大笑。


    班淑嫻忍笑道:“西華,快退下!”西華子道:“是!那高賊還欠我一拳!”出拳想去打高老者時,矮老者做拳上擊,虛砍一刀,啪的一響,左手手肘已重重撞在他胸口。這三下連環三式,乃是華山派惡毒絕技。西華子身子晃了幾下,喉頭一甜,吐了口鮮血。


    何太衝左掌搭在他腰後,掌力一吐,將他肥大的身軀平平送出數丈以外,向矮老者道:“好一招‘華嶽三神掌’!”手中長劍卻嗤的一聲刺向張無忌。他掌底驅徒,口中譏刺,劍下攻敵,分別對付三人,竟然瀟灑自如。


    高矮二老不再答話,凝神向張無忌進擊。此刻他四人雖然互有心病,但西華子這障礙一去,四人刀法劍法又已配合宛似天衣無縫一般,此攻彼援,你消我長,四人合成了一個八手八足的極強高手,招數上反覆變化,層出不窮。


    華山,昆侖兩派的正反兩儀刀劍之術,是從中國固有的河圖洛書,以及伏羲文王的八卦方位中推演而得,其奧妙精微之處,若能深研到極致,比之西域的乾坤大挪移實有過之而無不及,隻是易理深邃,何太衝夫婦及高矮二老隻不過學得二三成而已,否則早已合力將敵手斃於刀劍之下,但饒是如此,張無忌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渾厚內力,卻也無法脫困。


    這一番劇鬥,人人看得怦然心動。隻聽得何氏夫婦長劍上生出嗤嗤聲響,劍氣縱橫,高矮二老揮刀成風,刀光閃閃,四人步步進逼。


    張無忌知道若求衝出包圍,原不為難,輕功一施,對方四人中無一追趕得上。但自己逃走雖易,要解明教之圍,卻是談不上了,眼下之計隻有嚴密守護,累得對方力疲,再行俟機進攻。不料敵方四人都是內力悠長之輩,雙刀雙劍組成了一片光幕,四麵八方的密密包圍,不知何時才顯疲累之象。張無忌無可奈何,隻得苦苦支撐。


    何太衝等雖占上風,四人心下卻都滿不是味兒,以他們的身份,別說四人聯手,便是一對一的相鬥,給這麽一個後進少年支持到三百餘合仍是收拾不下,也已大失麵子,好在張無忌有挫敗神僧空性的戰績在先,無人敢小覷於他,否則真是要汗顏無地了。四人見張無忌反擊的招數漸少,但始終傷他不得。四人都是久臨大敵,身經百戰,越鬥得久,越是不敢怠忽,竟半點不見焦躁,沉住了氣,絕不貪功冒進。


    旁觀各派中的長老名宿,便指指點點,以此教訓本派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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