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課的課間休息時間比較長,沈十安去了趟洗手間。


    他剛離開座位,前排那位姓章的女同學就迴過頭看雲飛揚,神色中滿是豔羨:“你跟沈同學的關係怎麽那麽好啊,我連跟他說句話都要鼓起勇氣心理鬥爭半天。”


    章同學話音剛落,前後左右又圍上來一圈學生:“你算好的,還敢跟沈美人搭話,我連看他一眼都不敢超過三秒。哎,是不是男生跟男生相處起來比較容易啊?”


    “別,”一位男同學開口了,“我是男的吧,可我也不敢跟沈同學說話,哪怕站得稍微近點都渾身不自在。”他身上就是有那麽股氣質,感覺跟他比起來,其餘所有男人都是又糙又膩的大豬蹄子。“冰山美人”的稱號果然名不虛傳。


    眾人的視線重新集中在雲飛揚身上:“咱們都大二了,整個學校沈同學關係好的也就隻有你一個,雲大帥哥,給咱們透露透露唄,你跟沈同學到底怎麽打上交道的啊?”


    雲飛揚左腿架右腿橫躺在座椅上,美滋滋咂了兩口番茄汁,故意拖長了語調:“這個嘛,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他跟沈十安的結識,尋根朔源還得歸功於沈十安那個“日行一善”的行為準則上。


    雲飛揚的父母都是h市醫科大本碩連讀的高材生,而且還是校友,相識於年華正好時分。因為深厚的母校情節,所以從雲飛揚小時候開始就盼望著他能子承父母業,將來也考進h市醫科大這所華國首屈一指的醫學高校。


    相比較和人打交道,雲飛揚自己更喜歡和動物打交道,再加上青少年那股不走尋常路的叛逆心理,任憑父母把醫科大誇出花來他就是不信邪。高二寒假的時候,一個人背著書包踏上高鐵千裏走中原,跑到醫科大來踩點,誓要憑借一己之力找出醫科大背後不為人知的重大缺陷。


    下公交剛走到學校門口就發現書包底下被人劃了個大洞,手機丟了錢包沒了,孤身一人舉目無親,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老家位於華國最南端的海島,一年四季熱死人。h市的冬天對他來說簡直就跟極寒地獄一樣,偏偏準備不足隻帶了件紙片一樣的薄款羽絨服,饑寒交迫身無分文,抱著書包蹲在醫科大南門門口的牆角下鼻涕淌得老長。


    他本來想著隨便遇到哪個學生,問人家借個手機跟爸媽求救,可都放寒假了學校哪有人,東門附屬醫院那邊倒是人來人往,可他不知道啊。等了半天學生沒等到,等到個從對麵小區出門遛彎的沈十安,盯著他看了會兒,把他領迴家吃了頓飯。


    很久之後雲飛揚不無後怕地想:得幸虧那天遇見安安遇得早,他還沒把“日行一善”的機會用掉,要不然自己非凍出風濕骨痛老寒腿不可。


    雲飛揚跟著沈十安迴了家,那時候沈姥爺還沒去世,慈眉善目戴著一副老花鏡,給雲飛揚燉了一鍋排骨湯,又做了一大盆咕嚕肉。吃飽喝足躺在沙發上聊天,這才發現父母竟然是沈姥爺親手帶出來的研究生,這下好麽,親上加親,立刻隨著沈十安叫姥爺了。


    沈姥爺給雲飛揚父母打了電話解釋清楚原委,留他在家裏住了一天,第二天下午沈十安把他送到火車站。雲飛揚抱著車門不願意走——一是舍不得沈姥爺做的飯,二是怕迴到家被爸媽打死,後來實在拖不了了,揮著胳膊跟沈十安嚎:“我要報考醫科大,咱們倆以後做同學!有事沒事常聯係,記得給我打電話!”


    說是要常聯係,但轉眼到了高三,兩人課業繁重忙得連睡覺都沒時間,等再次見麵已經是高考結束後的暑假。


    雲飛揚遵從父母的願望將h市醫科大填報成第一誌願並且如願以償,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立刻奔往h市,預備跟高考分數比他高出好幾十、因為沈姥爺的關係早就提前得到錄取通知的沈十安分享喜訊。


    他大概記得沈十安家住在哪,因為想給對方一個驚喜也沒提前打招唿。哪知道小區裏結構太複雜,七拐八拐就迷了路,繞了半天繞到一處位置偏僻的小花園,聽到裏麵有人在打架。


    其中一個就是沈十安。


    那是雲飛揚第一次知道,別看沈十安長得一派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打起架來可真狠啊,拿了個布袋子把另一個人當頭套起來,拳拳到肉往死裏揍,那副雙眼血紅的兇狠模樣至今迴想起來還有些心驚肉跳。


    雲飛揚怕他把人給揍出好歹,四下張望一圈確定周圍沒人,衝上去一腳把麻袋裏的人踹翻,拉著他轉身就跑。當時他也沒顧得上仔細問,直到後來才終於明白沈十安為什麽要跟人打架。


    那是沈姥爺過世後的第四天,沈十安剛剛辦完葬禮。他打的那個人姓馬,住在同一個小區,對於沈家的家事通過捕風捉影了解了一點半點,那會兒高考失利連大專都沒考上,大概是被沈十安醫科大臨床學院總分第一名的錄取成績刺激到了,開始到處在小區裏散播“沈十安母親是小三,氣死了老娘又氣死老爹”之類的言論。


    雲飛揚懊悔不迭:他不該攔著沈十安的,這龜’孫就該被打死啊!


    他陪著沈十安待了兩個多星期,本來他爸媽得知沈姥爺過世的消息也要趕過來,被雲飛揚給攔住了:沈十安沒把這事告訴他們,應該就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的意思,更何況血肉至親生離死別的痛苦是其他人沒法兒幫忙承擔的,他爸媽這時候過來除了一遍遍提醒沈十安這個事實,讓他傷心勞神更加難過,其餘也沒啥用處。還不如自己陪著呢。


    陪到第二天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了沈十安名義上的父親,那位從b市風塵仆仆趕過來的顧先生。


    顧先生長得很帥,英俊儒雅風度翩翩,進門後想抱沈十安被他躲開了,揉著眉心長長歎了口氣:“姥爺過世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不告訴我呢。”


    沈十安沉默半晌,忽然道:“我跟人打架了,對方估計傷得不輕。”


    顧先生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


    “對方認出你了嗎?報警了沒有?”


    雲飛揚搶答:“沒認出來,安安套了麻袋打的,那孫子報警了,昨晚警笛聲響了好幾個小時,但目前還沒有警察找上門來。”


    顧先生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我知道了,別擔心,這事我來處理。”


    具體怎麽處理的雲飛揚不知道,但聽說姓馬的一家都從小區裏搬了出去。


    “喂,雲大帥哥,問你話呢。”一連串聲音將雲飛揚從迴憶裏拉了出來,“你跟沈美人到底為什麽關係這麽好啊?”


    雲飛揚謹慎地思考了片刻。沈十安堅持“日行一善”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這麽多年被他帶迴家吃飯的肯定不止自己一個,但隻有自己能跟他成為好兄弟,這說明什麽?


    雲飛揚眼神縹緲,高深莫測地摸了摸下巴:“大概是因為我太優秀了吧。”


    “……”


    -


    沈十安從洗手間出來,正好在走廊上遇到了輔導員,停下來打了聲招唿:“高老師。”


    “哎,”輔導員是個四十來歲微微發福的中年人,眉目和善一笑兩個酒窩,示意沈十安走到正對中央小花園的欄杆邊上:“我正準備找你呢,身體怎麽樣,確定痊愈了嗎,要不要再休息一段時間?”


    “不用,醫生說已經完全康複了,多謝老師關心。”


    “這有啥好謝的,關心你們那是我的工作。是這樣的,下個星期就要開始期末考試了,你住院休假不是缺了一個多月的課程嗎,咱們臨床醫學院學科任務又重,院領導商量了一下,說你要是覺得跟上課程有困難,可以申請延期考試,等到明年開學的時候跟補考那批學生一起考,但你不算補考,分數依然計入正常期末考的成績,明白不?”


    沈十安道:“明白,但我覺得自己趕上進度應該沒問題,不需要申請考試延期,多謝老師和領導的好意。”他現在不僅每天泡靈泉,受小黑啟發,喝的也都是靈泉水,可以明顯感覺到身體的各項機能都在以一種十分可怕的速度快速增長。厚重晦澀的醫學書籍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難以記憶,但沈十安差不多已經能做到過目不忘了。


    “這麽有信心啊,那感情好。”輔導員笑起來,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繼續努力,爭取下學期再拿一次獎學金,但也要保重身體,你是個難得的好苗子,領導們都很看重。如果覺得身體不舒服想改變主意,隨時給我打電話都行。”


    “謝謝老師。”


    目送輔導員離開,沈十安剛轉過身,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站在不遠處柱子後麵的班長路修遠——他已經站在那好一會兒了。


    沈十安抬腳往教室走,經過路修遠時被他攔了下來。濃密卷翹的睫毛垂下去又抬起來,眸子裏的不耐冰冷如霜:“有事?”


    路修遠目光陰沉,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壓低聲音道:“輔導員和院領導之所以這麽照顧你可不是因為你是個‘好苗子’,隻不過是因為你爸給學校捐了兩個研究室而已。家裏有錢又怎麽樣,富不過三代的話你沒聽過嗎,隻有靠自己努力奮鬥來的成就才能真正保存一輩子,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在依靠家世猖狂的,以後可說不定能有什麽發展。”


    “說完了?”沈十安揮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你!”這樣的漠視使得路修遠越發激憤,衝著沈十安的背影低吼道:“你以為家裏有錢長得好看,就真的能為所欲為嗎?!”


    沈十安想了想,轉身對他點點頭:“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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