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到傍晚才停下,雨過天晴的空氣冰冷而潮濕,庭前的文心蘭落了一地,像極了枯黃的樹葉,月色如水,掬一涓明月,像極了恬淡的情愫。


    墨雨一襲翩然的白衣,站在金鑾殿前,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製,開誠心,布公道,這些他能做的,他都做了。


    今日早些時辰,他在吏部與人爭執了許久,一怒之下他掏出了皇上的腰牌,喝令吏部撥兵帶去開倉放糧。看著那些人敬畏中帶著不屑的眼光,刺得他心中暗暗發酸。隆兒不懂事,他現在手握重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權傾朝野,他長久地凝望著雄偉的金鑾殿,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犀利、蠻橫的呢?


    玄熠總說隻有站在金鑾殿前,才能看見這世間最美的風景,為何在他眼中看見的隻有腐朽與黑暗。朝堂之上,隻有兩種人,一種是用起來不順手卻離不開而後殺之的人;一種是無惡不作用起來卻十分順手的人。這些治國之道,他深深懂得,卻不以為然。結果就是維持各方勢力已經讓他力不從心,他已權傾朝野,下場不會比於謙好半分,雖知道玄熠不會,可終究是個忌諱。他這些時日隻有跟隆兒在一起的時候,還有片刻的歡聲笑語。


    墨雨一頭瀑布般的青絲逶迤在腰間,冷風吹起他的白色袍角,他消瘦的身姿仿佛撐不住衣袍,在風中飛舞得如一隻蝴蝶。他一步一步走進金鑾正殿,撫摸著雕梁畫棟扶手上一個一個金龍,不別的,隻為觸摸玄熠曾留下的指印。


    拿起桌上筆,半響寫不出半個字。風裏揉碎花筆,相思好似纏指得情愫留下一縷暗香,落在墨色暈染的夜裏一點一點延展,一點一滴,一段一頁,眷寫成紙箋裏清淺的詩闕。思緒無言,卻勝萬言,俯視疏桐,燭影婆娑,玄熠我此生為你畫地為牢,傾負天下。


    唏噓塵寰夢邊,換一世山河永寂,若不是束縛太多、責任太多,玄熠,你可否與我一同遠離這是非之地,共話巴山夜雨。歲月不老,你亦遠去,我們卻逃不到天涯。


    墨雨慢慢蹲在,倚在龍椅邊,熠,哪怕日後你要與我為敵,你也一定要平安無事的迴到我身邊,好不好?


    馬蹄踏疾聲,長風烈金鼓聲,狂風唿嘯聲,似乎千軍萬馬的戰爭,軍帳中,玄熠瞥了瞥趙君如,淡然道:“需要給朕帶迴靖康王的信息,好在朕已知曉,榨幹之後,便可拋棄。”


    這話說得冷冰冰,讓趙君如猛然想起,許久之前,有人在負傷之時也說過同樣的話,頓時覺得眼眶一濕,悄聲道:“皇上,你會去救李軍師嗎?”


    玄熠批完最後一卷軍折,麵無表情道:“朕此次冒險前來,不是為了他,修雲,你去大獄中,把李卿琦給朕拖出來。”


    齊修雲皺眉看著皇上片刻,領命而去,臨走的時候把自己的親信星霜叫過來,守護在皇上身側。


    齊修雲翻了幾個矮牆,不由得感歎這個任務實在沒挑戰性,倒是李卿琦那個傻子怎麽想的?就憑素日他的聰慧,想跑還不是小菜一碟,這迴也不跑,派了幾個手下,迴來皆說他沒有死。


    齊修雲搖搖頭,他是最早跟著皇上的,受貴妃之恩,答應生死保護皇上,第二個來到皇上身邊的就是卿琦,有時候他看著卿琦眼中犀利的眸光,會微微一寒,覺得被看透了。他倆交情並不深,隻覺得卿琦真性情,是個漢子。


    破敗的石頭堆砌成的監獄,裏麵宛如馬棚一樣橫著雜七雜八的稻草,清冷的空氣中隱隱有血腥的味道,齊修雲猛然刹住腳,這裏有人,還不止一人。


    果然,片刻之間,站在監獄石門上的他,看清了密密麻麻數不清的北涼士兵,還有一圈大內高手。齊修雲淡淡一笑,高聲道:“王爺,許久不見。”


    一襲紫袍的靖康王,飛揚跋扈地從人群中走出,他寒星般深邃冷冽的眸子裏射出一道懾人的光,嘴角銜著一縷諷刺的笑意道:“怎麽就你一個人來了,玄熠呢?這小子可不孝順,也不知道來看看皇叔。”


    齊修雲冷冰冰的聲音裏染上了斬釘截鐵的味道:“任縱奴仆,蓄養私兵,廣置田產,強逼百姓,逼良為娼,獨占北涼,每一項都是大罪,王爺還敢自稱皇親國戚嗎?”


    一席話說的很不客氣,靖康王麵色一僵,大怒道:“皇位本就是我的,不過是太皇太後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賣了身體給沈家和蔣家才換來二哥的太子之位,不然這個江山應該是我的!”


    威嚴的聲音從齊修雲的身後響起:“皇叔,你若是有怨氣可以去跟我爹爭,為何要來找朕呢?”


    靖康王看著一身戎裝的,平靜如常的玄熠,放聲大笑道:“有道是父債子還,你們父子沒一個好東西。”


    玄熠也同樣放聲大笑道:“皇叔啊~~你忘了六年前的事了嗎?”


    靖康王用得體的笑容掩飾住了眼角的惡毒,惡狠狠道:“你不是被杖責得到現在還吐血麽?這麽大快人心的事情,我怎麽會忘記?”


    玄熠聽完淡淡一笑,道:“那你說,咱倆誰更希望我爹的故去呢?”


    靖康王獰笑道:“不虧是你手裏帶出來的人,跟你一樣,連看著自己父親死在麵前,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玄熠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擔憂,心底彌漫起一種淡淡的苦意,卿琦到底麵對這種齷齪之事,他當年沒殺李父,就是想給他們父子一個和解的機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果然,有些事,是化不開的心結。當即幽幽道:“弑兄殺父,在場所有人皆彼此彼此,手上染滿的血,洗也洗不掉。”


    靖康王不在意的笑笑,道:“沒錯,太皇太後和你爹,都是我下的藥。”說完挑釁一般看著玄熠,冷嘲熱諷道:“你今日要給他們報仇嗎?”


    玄熠輕輕勾勾嘴角,笑道:“皇叔怎麽會這麽想?太皇太後與朕的交情並不深,林家始終是禍害,至於父皇,朕翻盡書卷,都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形容。”


    靖康王聽完,目光深邃地看著玄熠,淡淡道:“玄熠,你若不是皇上,我們一定會是朋友。”


    玄熠也同樣淡淡道:“最是無情帝王家,縱然不是對立關係,我們也無法成為朋友。”


    靖康王眯起散發著寒意的眸子,冷酷的笑了起來,他打了一個指響,很快有人拖著一襲白衣的李卿琦從人群走出。


    當玄熠看著蓬頭汙垢的熟悉麵孔,麵無表情道:“皇叔,你想得可真周到,居然沒把他打死。”


    李卿琦抬起消瘦的臉頰,深陷得青紫的眼眶,臉上被刮破了一個血口,嘴唇幹裂得皆是血跡,他嘶啞道:“皇上,你為何還要來?陛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臣已生死相隨,終不悔九死落塵埃。可是你為何還要來?”


    玄熠背著劍,負手冷哼道:“卿琦你被打傻了嗎?一模一樣的話問了朕兩遍。若朕說是來救你這個腦子被豆腐撞過的,你信嗎?還有別露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兒,一點都不適合你。”


    李卿琦內心在瑟瑟發抖,他慘淡一笑,有幾滴血從他的嘴角流下,他豪邁道:“皇上啊皇上~~青山有幸埋忠骨,是氣所磅礴,凜然萬古存。”


    玄熠給了他一個白眼,諷刺道:“所以你就打算做點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的事,流芳百世嗎?”頓了頓,冷眸一轉,讓李卿琦看了一哆嗦,他威嚴道:“你給朕再背一遍當年那句話。”


    靖康王發出一聲不耐煩的聲響,李卿琦低著頭,半響抬起頭,一字一頓背道:“先王之治,順天之道,設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國辨職,以爵分祿,諸侯說懷,海外來服,獄弭而兵寢,聖德之治也。”


    玄熠拔出劍,邪笑道:“卿琦,朕今日就是來履行兒時諾言,帶你迴去的。你別磨磨蹭蹭的耽誤老子的時間,墨雨還在家苦苦撐著呢!老子一天沒工夫陪你鬧,等迴去再跟你算賬。”


    靖康王冷冷道:“你打算以這麽幾個人跟我對抗?”


    玄熠斜眸,鄙夷道:“不是瞧不起皇叔,而是朕就沒打算讓位,這件事是你、我應該了卻之事,今日就做個了斷吧!”


    靖康王坐迴太師凳上,對身側的人說了一句北涼語,隻有李卿琦聽懂了,他目光陡然一冷,那句話是:“一個不留。”


    李卿琦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崩潰一般大喊道:“皇上,你快走,不要管臣,能逃多快就逃多快,北涼不足以讓你英明毀一旦……”


    玄熠冷冷地打斷了李卿琦的話,他眯著冷眸,道:“卿琦,你什麽時候學這麽膽小了?朕今日來,就沒打算迴去。”


    一片死灰般的冷寂彌漫在李卿琦的心底,他渾身冰冷地戰栗著,仿佛掉進了冰水中,他不停地冷笑著,和著蒼茫的北風,像低聲的嗚咽……


    隻聽“叮!”一聲脆響悠遠而深長的響聲,齊修雲拔出那把始終背在身後,卻不曾拔出劍。當年這把劍是太傅親自命人打造給他使用的,他已六年未曾拔出此劍,當年太傅的血海深仇,今日,他要大開殺戒,用這劍上的血祭奠太傅。


    玄熠跳開,隻見齊修雲狠狠地把劍插在石縫中,劍氣縱橫,巨響轟鳴,碎石飛濺,無數人抱頭鼠竄,頓時場麵亂成一團。靖康王不易察覺地挑挑眉,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他馬上下令道:“砍下這人的首級,賞白銀五百萬兩。”話音剛落,倒是有不少人又跑了迴來。


    齊修雲帶著影衛跳進人群,訓練有素地節節前進,修雲以閃電般快速地身形遊走在數百人間,隻見他劍起劍落,劍風卷起一縷縷鮮血拋灑開來,他腳邊的屍體很快摞成了山。


    玄熠遊走在北涼士兵之間,他很快躥到李卿琦身側,一把拎起人丟給星霜,威嚴命令道:“星霜,你帶著他先迴去。”


    星霜一點頭,夾著李卿琦剛要走,隻聽後者大驚失色喊道:“皇上……”


    玄熠迴首一瞪眼,薄怒道:“滾,等你活著迴去,朕一定會好好收拾你!”


    李卿琦不陰不陽地諷刺道:“如果皇上還有命的話。”


    玄熠真心恨不得一窩心腳踹死李卿琦,差不多都把天給他捅下來了,還敢這麽跟他說話!當即決定,迴去一定天天讓卿琦跪在尚書房門口,贖!罪!


    星霜帶著李卿琦由其他影衛開路,很快衝出包圍,消失在天際間。玄熠淡淡歎了一口氣,卿琦,此生朕欠你的,已扯平。


    隨即,皇上腳步靈活地轉了幾個身,與靖康王身邊的人打了起來,他麵色冷峻,出劍既快又狠,很快劍鋒就指著靖康王,冷笑道:“皇叔,你還想說什麽?”


    靖康王雙眸布滿了血絲,額頭青筋漲起,不甘心道:“憑什麽總是你。”


    玄熠冷笑道:“憑什麽?就憑你當年殺了朕的太傅!不然朕本想讓你繼承皇位的,你就那麽等不得嗎?你以為朕喜歡金鑾殿那個位置嗎?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朕不過是要來保護這些人,這就是你與朕最大的區別!”


    靖康王哈哈大笑道:“區別嗎?不,你跟我沒有區別,勝者為王,你別笑得時間太長。”


    玄熠再不廢話,一劍捅進靖康王的胸膛,他剛感歎一下,隻見從皇叔嘴裏飛出一枚小釘,正好釘進他的肺部,受到了巨大衝擊的他,頓時扶著劍,捂著心口,“哇~~”一聲吐了一口血。


    此時,玄熠不知為何內功用不了,步調也十分紊亂,他都覺得手中的劍,十分沉重。很快,他就被人傷了許多下,胳膊上,肩膀上,腿上,皆是一道一道的血口。他隻覺得唿吸都如刀割一般疼,眼前越來越模糊,幾乎要倒下。


    齊修雲迴過頭,就看見皇上搖搖墜墜地揮著劍,心道不好,趕緊殺過去,給影衛打手勢,讓他們過來掩護,眼下靖康王已死,不用貪戰,看皇上眼神渙散的樣子,繼續救治,否則有生命危險,摸索了半日,卻沒掏到陛□上常帶的藥。修雲非常著急地抱著玄熠,喊道:“陛下,藥呢?”


    他湊近玄熠的嘴邊,聽見低低一聲:“墨雨……”


    齊修雲一抹皇上脈搏,跳得十分微弱,他大驚失色抱著皇上,見誰砍誰衝了出去,如血的殘陽,泛黃的天地間,孤寂得似乎隻有他一個人,他發瘋地跑著,隻希望能讓皇上活下去。


    眼前浮現了一個身影,一襲杏色的太子服,笑著對他道:“修雲,你的武功真好,再與本王對戰一次吧!”


    作者有話要說:注:1、是氣所磅礴,凜然萬古存。出自文天祥《正氣歌》


    2、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製,開誠心,布公道。《三國誌·蜀誌·諸葛亮傳》


    3、同天下之利,則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則失天下。出自《六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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