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夜,秋意涼薄,米黃色的金桂星星似的綴於綠葉之間,繽紛落英,把整個東宮籠罩在淡淡縷縷的清香中,偶爾有風吹過,濃香襲人。


    燈火通明的書桌上,隆兒從《帝範》上抬起頭,他眼眸一轉,勾勾嘴角,隨即拿著毛筆捅了捅在一旁認真讀書的寧止,悄聲道:“你看,少傅又走神了。”


    寧止放下手中書卷,他輕輕推了推坐在一邊發呆的衛博遠,道:“少傅,您不舒服嗎?”


    衛博遠從沉思中猛地迴過神,目光微微閃爍,低聲道:“太子,是為師的失責。”


    隆兒杵著下巴,嘟嘴道:“少傅,你在想什麽呢?”


    衛博遠素白的臉上閃過一抹虛紅,他低聲道:“在想前方戰亂。”


    隆兒扭頭看寧止,隻見後者俊逸的臉上閃了一縷笑意,隨即沉穩道:“今夜外麵桂花飄香,我們每人一句桂花詩吧?”


    隆兒坐直身子,咬牙思索了片刻,脫口而出道:“世人種桃李,皆在金張門。攀折爭捷徑,及此春風暄。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


    清陰亦可托,何惜樹君園。”


    丁寧止眼眸一轉,沉聲道:“月缺霜濃細蕊幹,此花元屬玉堂仙。鷲峰子落驚前夜,蟾窟枝空記昔年。破衣山僧憐耿介,練裙溪女鬥清妍。願公采擷紉幽佩,莫遣孤芳老澗邊。”


    衛博遠靜靜地看著窗外,輕聲道:“桂花留晚色,簾影淡秋光。靡/靡風還落,菲菲夜未央。玉繩低缺月,金鴨罷焚香。忽起故園想,冷然歸夢長。”話音剛落,隻見兩個孩子都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不由得老臉一紅。隆兒背的是李白的《詠桂》,山河之愛不言於表;寧止背的是蘇軾《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憂國憂民之情深感於懷,而他……卻不知不覺中背了一首情詩。


    隆兒扭頭盯著寧止,後者也一樣盯著他,兩人麵麵相覷地看著少傅滿臉通紅,皆是摸不到頭腦。


    衛博遠也很納悶,自己今日是怎麽了?腦子裏不停地想著一個人,還一態反常,居然背了一首倪瓚的詩。看著兩個孩子空白的表情,當下咳嗽了一聲,略略嚴肅道:“看什麽?沒背過倪瓚的《桂花》嗎?你倆都去好好看下。”


    丁寧止眼眉一挑,認真道:“我背過,不過少傅,你背詩為何臉紅啊?”


    衛博遠輕輕一咳,心虛道:“沒有啊!”


    隆兒閃著大眼睛,也極其認真道:“少傅,你是不是生病了啊?臉色那麽紅,快叫禦醫瞧瞧吧!”


    衛博遠趕緊道:“隆兒不必了,為師想迴去休息。”


    隆兒點點頭,寧止也點點頭,兩個孩子目送少傅出了門,才眉頭不展地看著對方。隆兒趴在桌上,小聲道:“寧止你說少傅沒事吧?”


    丁寧止皺著秀氣的眉頭,輕聲道:“許是不舒服吧!”


    衛博遠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太子東宮,看著一棵棵婆娑的桂花樹,在風中靜靜搖曳,芳香沁人心脾,他站在墨色的蒼穹下,靜靜地看著那或疏或密,或濃或淡的桂花,許久,直到落下的小花,拂了一身。


    燭光搖曳的泰和殿,墨雨輕輕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眼眸,他批閱完了今日的奏折,卻還沒等到玄熠迴來,不由得心中暗自納悶,要是平日裏,皇上早就跑迴來,跟自己要這要哪,今日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哎~~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玄熠忙了一日,剛迴泰和殿就見墨雨已經趴在桌前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抱起墨雨,正要起身,隻聽懷裏人低低道:“你還迴來幹嘛?”


    玄熠輕聲道:“朕去調兵了,忙到現在,不迴來去哪兒?”


    墨雨一手摟著皇上的脖子,一手摸著他的胸膛,微微蹙眉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近日的事不高興了。”


    玄熠低了低頭,吻著他的發絲,沉吟道:“你若是覺得朕不高興了,是不是該把朕哄高興了呢?”


    當墨雨發現自己被繞進去後,氣得直咬牙,別過頭道:“玄熠,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的傷被撕開了嗎?”


    皇上一怔,轉瞬眯起眼眸,沉聲道:“你怎麽知道的?”


    墨雨一揚美目,清冷道:“桌子上的藥膏少了,你說我怎麽知道的?”


    玄熠失笑道:“或許是隆兒用了呢?他可經常被博遠罰。”


    墨雨從玄熠的懷中溜下來,恨恨道:“你當隆兒是你嗎?隆兒每次挨罰不是我給上藥?”


    玄熠差點忘了隆兒跟墨雨最親,他嘿嘿一笑,打算用長吻遮蓋過去,誰知墨雨快了他一步,已經開脫他的龍袍,當下眯起眼睛,促狹地笑道:“這麽迫不及待?”


    墨雨沒好氣道:“是啊,這麽迫不及待想給你上藥。”


    玄熠拉過墨雨的手腕,猛地往懷裏一拉,抱著他撲倒在床上,又是一夜蝕骨**的顛鸞倒鳳。


    這一夜,泰和殿裏濃情萬分到天明。


    第二日,墨雨揉著發酸的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看著睡得正香的玄熠,隻見後者睡意朦朧地翻個身,還拽著他的胳膊,想要拉進溫暖的被褥中,再睡個迴籠覺。一想到昨夜,又羞得滿臉通紅,皇上簡直就是克星。


    玄熠早就醒了,他往墨雨哪兒蹭了蹭,再過幾日,他又要去出征了,一生戎馬,是他逃避不開的命運。其實他也想過在泰和殿裏就這樣過下去,可惜,他背負著太多人的抱負,太多人的夢想,還有整個江山的責任。


    墨雨低低歎氣,把被角掖好,免得天涼凍到身子。卻聽見玄熠低聲道:“朕可能還要去戰場。”


    墨雨整個人一僵,迴眸望著玄熠,似乎要從他的臉上尋覓點什麽,清冷道:“皇上在說什麽?”


    玄熠支起身,摟著墨雨的胳膊,為難道:“雖然內部的戰亂暫時平定,但是西北皆失守,朕可能很快要趕赴西北,對抗北涼。”


    墨雨狠狠打了一個寒顫,丹鳳水眸裏寫滿了驚恐,瞪了皇上片刻,才不舍道:“別受傷。”


    玄熠支著頭,堅韌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擔憂,拿起墨雨的手,輕輕吻著,沉聲道:“朕擔心你。”


    墨雨丹鳳水眸裏氤氳上一層水汽,推了推皇上,清冷道:“你別在戰場上殺紅眼了就亂來,一定要平安無事的迴到我身邊。”


    玄熠笑嗬嗬道:“是,小的明白。”


    墨雨被逗得“噗嗤”一笑,含嗔道:“熠,你總這麽哄我開心。”


    玄熠靜靜凝視著墨雨的丹鳳眼眸,反身又把人壓到身下,慢慢撫摸著,壞笑道:“要不要來一次晨光熹微中的愛?”


    墨雨斬釘截鐵迴答道:“不要。”


    玄熠一臉掃興地看著墨雨,好大不情願道:“朕以為你會說要呢!”


    墨雨略略收斂笑意,目光一冽道:“你要是再要,我明日都不用起床了,你就不能安分點嗎?”


    玄熠被數落了一頓,才依依不舍地起身,披上九龍華袍,一步一迴頭地走了出去。


    墨雨輕輕歎了一口氣,無聲地捂住心口,蜷縮在床榻上,因為哪裏很疼,非常疼,像有人拿燒紅的鐵烙過一樣。剛剛他還沒說想說的話,熠,你別走……可是他要如何開口,他永遠都不能皇上說這話,因為皇上不是他一個人的,玄熠是天下蒼生的父君,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皇上身後,默默等待。


    玄熠剛坐到金鑾殿上,下麵烏壓壓跪了一片大臣,他勾了勾嘴角,威嚴道:“眾愛卿平身。”


    話音剛落,隻聽有個侍衛高聲喊道:“報——西北已失了十座城池。”


    這話活活如悶雷,音落瞬間群臣就炸了鍋。有的左顧右盼,交頭接耳;有的躍躍欲試,摩拳擦掌;有的驚慌失措,麵色慘白;有的冷眼旁觀,坐看事變。一時間,各種竊竊私語聲,歎息、驚唿聲交織在一起,亂哄哄的,像亂市場一般。


    玄熠眯著烏黑幽暗的冰冷眼眸,深邃得讓人看不清一絲想法,良久,他才威嚴一咳道:“眾愛卿,朕剛剛平定內亂,大周還處於戈矛未修,兵馬不齊時期。所以……”


    朱鴻羽突然出列打斷了皇上的話,他沉穩地一撩官袍,跪在地上,沉聲道:“臣以為,古之善戰者,非能戰於天上,非能戰於地下,其成與敗,皆由神勢。得之者昌,失之者亡。”


    玄熠陰沉的眸裏透著一股狠意,他的嘴角勾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冷笑道:“你是覺得朕是貪生怕死之輩?”


    略帶譏誚的笑容僵在了朱鴻羽的嘴角,他一字一頓道:“聞則議,見則圖,知則困,辨則危。”


    玄熠冷冷迴答道:“事莫大於必克,用莫大於玄默,動莫大於不意,謀莫大於不識。”


    下麵已經有大膽的臣子開始低聲嘲諷著朱鴻羽,一時間私語紛紛,直到玄熠拍桌子,說了一句:“都散了,再議。”


    朱鴻羽還跪在原地,玄熠瞥了瞥他,倒也沒說什麽就走了出去。


    剛到平台上,隻見寒星早已等候多時,他沉聲道:“現在情況怎麽了?”


    寒星恭敬道:“迴陛下,李卿琦已用自己議和,去了北涼。”


    齊修雲微微皺眉,低聲道:“皇上,現在應該怎麽辦?”


    玄熠眯著冷眸,淡然地看著遠方,道:“等。”


    作者有話要說:注:1、蘇軾


    《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


    月缺霜濃細蕊幹,此花元屬玉堂仙。


    鷲峰子落驚前夜,蟾窟枝空記昔年。


    破衣山僧憐耿介,練裙溪女鬥清妍。


    願公采擷紉幽佩,莫遣孤芳老澗邊。”


    李白《詠桂》


    世人種桃李,皆在金張門。


    攀折爭捷徑,及此春風暄。


    一朝天霜下,榮耀難久存。


    安知南山桂,綠葉垂芳根。


    清陰亦可托,何惜樹君園。


    倪瓚


    《桂花》


    桂花留晚色,簾影淡秋光。


    靡靡風還落,菲菲夜未央。


    玉繩低缺月,金鴨罷焚香。


    忽起故園想,冷然歸夢長。


    2、臣以為,古之善戰者,非能戰於天上,非能戰於地下,其成與敗,皆由神勢。得之者昌,失之者亡。出自《六韜》


    後麵朱鴻羽所說與玄熠迴答的都出自六韜。


    -----------------------------------------------------------------------------------------------------抱歉,今天的文晚了,小年迴家就已經七點多了……文是先碼先發的……嗚嗚,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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