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欲雨,濃霧般低沉的陰霾壓在壽州與柳州中間城的一角,狂風烈烈,卷著軍旗“劈啪”作響,烏雲越積越多,壓得白晝如午夜時分般漆黑,很快一場瓢潑大雨傾瀉而下,茫茫大雨與這天地間融為一體,迷離的雨霧中,李卿琦掀開軍中大帳,望著大雨,他一襲簡約的青衫把身姿顯得修長,他眼中早已沒有先前偽裝的溫和,而是凜冽幽深,閃著精明又無情的波光。


    此時,他剛批閱完軍折,給皇上迴了密信,在看著大雨發呆。


    耳邊隻聽一聲炸響,“報——”有傳令兵神色慌張的衝過來,在大雨中單膝跪下,大聲道:“叛軍六萬人馬進犯柳州,兵鋒直至城下,請速速出兵。”


    趙君如臉唰的一下變的慘白,下意識地瞥了李卿琦一眼,他咬了咬嘴唇,道:“軍師,我們兵力不足三萬,要如何打這場仗?”


    李卿琦淡淡苦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這樣因勢利導吧!畢竟這天下還有人能在我手裏占到便宜的,目前隻有皇上一人。”話音剛落眯起冷眸,走入了嘩嘩的雨簾中。


    趙君如低頭追了上去,氣喘籲籲地問:“眼下形勢,軍師打算怎麽辦?”


    李卿琦一邊指揮大雨中不能用明火,一邊皺著眉頭分析道:“此時,叛軍已逼柳州城下,你速去調雲州兵過來,讓葉蔚威協迫調度各路軍馬前來救援。雨天有力的地方在於壽州位於河川以南,地勢低窪,所以我們要在半路掘開臨時河道,等他們路過,我們斷開河道,這樣他們的後續大軍必潰於一旦。斷了他們的後補兵馬,我們這邊就好辦多了。”


    趙君如聽完剛要跑去調兵,跑了幾步,卻突然退了迴來,他身上早已濕透,神色矛盾又複雜到極點,迷惑道:“軍師,這樣的你,能在朝堂中活多久?”


    宛若一個炸雷響在耳畔,李卿琦隻淡淡一笑道:“自古都要用血祭天子之位,曆朝曆代都不會有例外,隻是……”一抹譏諷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臉頰,他蒼涼道:“隻是,還要有人去做!”


    趙君如一臉悲歎的神色,轉身跑開。李卿琦默默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感覺這大雨中有無窮無盡的冷意從指尖一直透到了心底,他死死地咬著舌尖,強迫自己鎮定,有序地指揮著士兵把石頭從城牆上推下去。


    刀劍發出尖銳的鏗鏘聲,指揮的嘶喊聲鋪天蓋地,進軍的鼓聲與雷聲連成串的炸響,城牆上的士兵不斷地把石頭往下推,為了停止敵軍雲梯攻牆,不斷有叛軍在城頭跌落,留下一個個慘烈淒涼的尖叫。


    城裏城外已是屍山血海,指揮的將領在雨中大喊:“叛者必戕!反者必誅!就算戰死至最後一人,也不能退縮!”


    那聲音傳了很遠,在茫茫大雨中漸漸有了迴音,城中多是老弱女童,要先轉移她們,隻是身後的調兵未到。李卿琦眯著眼,看著大雨,隨手拽過一個傳令的小兵道:“你去城牆上喊一聲,家眷都在城內,想活命的就不要讓敵軍上城來。”


    雨越下越大,城牆上已搭不起雲梯,李卿琦踩在被血染紅的青石板上,他拔出劍,指著前方,鎮定道:“分給我一隊兵馬,我要出城與叛軍將領談談。”


    一個偏將拎著出鞘的長劍,滴滴答答的血水合著雨水從劍尖上淌下,在地上留下了一個蜿蜒的血溪,他威威道:“軍師不可,你要出去投降嗎?”


    李卿琦淡然一笑道:“這就是玩笑話了,我為何要出去獻城?”


    城下的兵馬,已重新待命,整頓再攻。那位偏將半信半疑,從手裏抽出了五個人,派給李卿琦,作為護衛。


    五個人呐!李卿琦心裏暗暗發笑,他的名聲已狼狽不堪到如此地步了嗎?連一同守城的偏將都在懷疑自己,也罷,今日出城,在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早已被扣上了叛敵的帽子。


    鎮定的騎在馬上,李卿琦一縷頭發黏在額間,短短的幾步路,仿佛過了一生那麽久。當年他暗中被太子授意,輾轉去了靖康王那裏做奸細,為了王爺的信任,他不惜當著王爺的麵給了自己一刀。輾轉了幾次再迴到皇上身邊,雖然他的立場沒有變,但是隻要是人總會的變。


    李卿琦看著灰色的蒼穹,細眸寒光隱現,他的馬下是屍骨滿地,他對著叛軍首領,淡淡道:“你們應該往壽州那邊去。”


    叛軍首領認得李卿琦,昔年在王爺府裏,似乎這個人地位很高,他還以為是自己人,細細打量了李卿琦幾眼,比劃了一個手勢,帶兵撤退。


    待叛軍撤退,後麵的護衛突然有人淩厲地喊道:“你是個叛徒,一句話就能讓對方撤退,你賣主求榮!”


    將士說自己賣主求榮,博遠諷刺自己驕橫跋扈,蔣青形容自己陰詭狠毒。真是好笑,叛軍撤退的路上,葉蔚威正在等著他們,城內這麽點兵,就想抵抗成功,那是玩笑。不過同樣是空城計,他的下場可不如諸葛亮一半來得好啊!


    一時間身後靜了,隻聽趙君如低沉道:“軍師不能由我們來私斷,押下去交給皇上處置。”


    李卿琦依舊未動,他騎著馬,仰頭讓大雨衝刷著身體,剛剛那幾句話,如此清晰,如此貼切,如此淒厲,仿佛冥冥間暗示了他的結局。在被關押的時候,他隻看著趙君如淡淡笑了一下,再無話,帶著幾斤重的鐵鏈,靜靜地坐在一角。


    秋風蕭瑟,層林盡染,碧空如洗,泰和殿的小院裏,三個人坐在桌邊,一言不發地看著衛博遠跪在地上。


    突然一個影衛閃了過來,他半跪在博遠身側,低聲道:“皇上,前方八百裏加急密報,李卿琦因與叛軍有勾結,已被扣下,正送往國都。”


    衛博遠聽完周身一震,他不能相信卿琦就這麽向王爺投降了,如果真是這樣,之前為皇上贏了一場又一場的戰爭,算什麽呢?他抬起頭,剛要說話。


    隻見玄熠低頭看著茶杯,嫋嫋的熱氣中,他的神情顯得那樣飄渺模糊,他隻是輕輕放下茶杯,冷笑道:“重兵看守他迴來。”


    衛博遠輕輕地抖了一下,他跪坐迴去,此時一切皆沒有了意義,卿琦自己束手待斃,如果他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求皇上,隻怕會牽連自家九族。他跪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渙散地看著皇上那明晃晃的龍袍。


    玄熠遞給隆兒一個眼色,後者立刻跳下父妃的膝頭,跑過去扶少傅,笑嘻嘻道:“少傅,這地多涼啊!你坐……”


    衛博遠木呆呆地坐在石椅上,他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麵色蒼白地看著遠方。


    墨雨十分擔憂地看著博遠,偶爾用鳳眼夾了一下玄熠,他暗暗覺得這事有蹊蹺,卻不知到底該不該說,他看著皇上極力忍住壞笑的表情,便放了大半心,果然皇上又戲弄博遠。


    隆兒不明就裏地看著父妃,小聲道:“少傅跟平時不太一樣。”


    墨雨摸著隆兒的發梢,悄聲道:“這幾日你就不用去上學,讓你少傅歇歇吧!”


    隆兒似懂非懂點點頭,繼續坐在膝頭,把著玩墨雨身上的衣襟。


    玄熠拿著冷掉的茶,忍笑到內傷,卿琦絕對不會走到都城就消失的,這一點他確信,而且緝拿他的君如是自己心腹,怎麽會落井下石?但是看著博遠的反應,還真好笑,不過看墨雨時不時瞪自己一眼,就知道還是枕邊人厲害,一下就猜到。


    博遠啊博遠,你跟卿琦差遠了,這還不算什麽!最精彩的地方還沒來臨,你現在就崔頭喪氣的,成何體統。想到這裏,玄熠眯起眼,抿了抿嘴角,威嚴道:“來人,好生送太子少傅迴府。”


    衛博遠被人拽起來,他臉色發白,低聲道:“皇上,你要不要讓我去見見他?”


    玄熠就差沒把剛喝下去的茶水都噴出來,要是放衛博遠去見人,那計劃就全亂了,當下冷冷道:“衛博遠,你是太子少傅,應當做什麽,不應當做什麽,你該好好想想。”


    衛博遠麵色慘白,咬著牙,一頭青絲披在雪白頸後,淒淒道:“請聖上明鑒~~~明鑒啊!”


    玄熠心裏暗罵,衛博遠你這麽多年的書都讀狗肚子去了吧?你就不能長個眼睛好好看看,這麽蠢的伎倆連墨雨都看出來了!朕要真的弄死李卿琦,你讓朕跟誰吵架去?卿琦還未完成約定,還把老五給朕差點沒了,朕還沒來得及讓他生不如死,怎麽會讓他輕輕鬆鬆地死?他要是死在皇叔手裏的話,就是殺進地獄,老子,啊不,朕也會把他拖出來,然後虐殺一百次。朕還坐在江山上,怎麽能容他先走一步享清福?!


    麵色不改地端起茶水,有模有樣的飲了一口,淡淡道:“你若是在家閑來無事,讀讀九辯吧!”


    《九辯》極短,衛博遠瞬間就反應過來,皇上要說的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這是一首悲秋的楚辭,但是落在衛博遠的耳邊,卻有一種透徹心扉的悲涼,他無力地抓著身後拖拽他的侍衛,並不言語,隻是一臉悲切地看著皇上。


    博遠剛走,墨雨就命人把隆兒送到偏殿午休,他清冷地盯著皇上,道:“熠,你葫蘆裏又賣得什麽藥?”


    玄熠大口小口地吃著點心,裝傻道:“你說什麽?”


    墨雨麵色一沉,靜靜道:“李卿琦的事,是皇上一手安排的吧?”


    玄熠塞了一嘴桂花糕,喝了一口茶,才含糊道:“你要是知道,幹嘛還來問朕。”


    墨雨蹙眉,暗暗搖頭,十分不悅道:“熠,你幹嘛還好端端的把博遠拉下水?”


    玄熠眉開眼笑道:“這不是朕的主意,不過看博遠剛剛的神情,朕差點在地上打滾笑,還好卿琦沒看見。”


    墨雨重重歎了一口氣,皇上和卿琦怎麽就像兩個還不成熟的七、八歲孩子,實在惹人厭,每每做事都不按套路出牌,不同與墨客的風雅,不同與老臣的奸猾,有時覺得無情,有時又覺得凜冽,但是,最後結局都是讓人脊背發涼的冷漠。


    玄熠喝了一口茶,才心滿意足地道:“不怪隆兒那麽能吃桂花糕,墨雨,你的手藝真是好。”


    墨雨看了看桌上空空如也的三個盤子,不覺給了皇上一個白眼,清冷道:“皇上眼下戰亂紛紛,朝中大臣都在議事,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


    玄熠翹著二郎腿,壞笑道:“做什麽好呢?你想朕對你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玄熠實在是太腹黑了,最後那句亮了……下集預告:卿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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