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雨睜開眼時,窗外天已大亮,碧空如洗的蒼穹上,飄著幾縷淡淡的孤雲,醺醉的點點蘆花漫天飛舞,微風吹過,驚起一行飛天的白鷺。他扶著已酸得直不起的腰,慢慢地坐了起來,胡亂地摸著身側的床單,哪裏還留著玄熠的溫度。


    掌心觸及之處,摸了一個不同於絲綢床單的布條,墨雨拿過來看了一眼,便心下猛地一疼,那白色麻木上盡沾滿了斑駁的血跡,玄熠的傷口又被撕開了,想想就覺得胸口像堵著什麽不能唿吸。


    喚來明月,墨雨低低問道:“皇上呢?”


    明月伶俐道:“一早上就出去了,這個時辰應該主持蓋棺了吧!走的時候吩咐奴婢不要喚醒小主,還說一會便迴來,讓小主挪迴泰和殿住。”


    墨雨囑咐了明月一番,讓她去太醫院抓藥,隨即便要披衣起來,剛要下地,隻見一個一襲綠羅衣衫的人站在不遠處,低聲笑道:“我說你幹嘛讓我找醫書,原來是需要吃補藥了啊!”


    墨雨臉上一紅,低頭道:“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柳景明杏核眼一挑,抿嘴笑道:“找不到的話,你很有可能把我趕出宮哦。”


    墨雨胡亂地穿著衣服,左看右看後,挫敗地坐了迴去,好端端的衣服又被玄熠撕成了條,便有些悶悶不樂道:“我又不是老鴇,怎麽會把你趕出去?”


    柳景明自顧自地走到桌前,掏出懷中的書,放在茶幾上,隨即拿起茶杯一飲而盡,坐在一邊,翹著二郎腿,道:“話說,我這一天跑腿好幾迴,你也不我點賞錢,要是曆朝曆代都攤上你這麽管皇宮的,估計宮女太監都跑光了。”


    墨雨縮迴床榻上,對著景明笑道:“你把書遞給我,我再決定要不要給你點賞錢。”


    柳景明起身走到床邊,重重地把書放到墨雨手裏,裝腔作勢道:“哎喲~~~我可不敢要你那點賞錢。”


    他自從進宮便在藏書閣裏麵每日搬書嗮書,還管著幾個人,清閑而又不擔驚受怕的日子,讓景明終於覺得踏實了下來,他偶爾得到了賞錢,還會跟下麵人一起改善夥食,時不時地給墨雨送書後,兩個人倒是熟絡起來,經常在一起談論書籍,偶爾在一起吃點心打發一下時光,自從皇上走後,他倒是好陣子沒來找過墨雨。


    墨雨翻著手中的書卷,那泛黃的紙張上帶著清雅的墨香,他一邊翻閱著,一邊低低道:“眼下有些艱難,你要是缺銀子隨時來找我。”


    柳景明輕哼一聲道:“天曉得,你找來《本草經集注》、《金匱要略》來作什麽?難不成你還想改行學醫嗎?”


    墨雨輕輕笑道:“小東西,幾日不見來打趣我了,我要是學醫,就先給你治治。”


    柳景明剛要還嘴,隻聽“吱呀”一聲,門猛地被推開,玄熠一閃而入,像一陣風,朗朗笑道:“墨雨你怎麽還沒起來?”隨即停在屏風處,不悅地對柳景明道:“你是誰?”


    墨雨心道不好,景明沒見過皇上,還傻傻地站在原地,遞了幾個眼色,見他沒什麽反應,隻好清婉笑道:“陛下迴來了,這是藏書閣的人給我送書來的。”


    柳景明看見皇上後,他精致的臉上帶著冷冷地神色,他草草地施禮後,話音裏帶著一點尖銳的冷意道:“卑職叫柳景明。”


    這個人的語調讓玄熠很不舒服,他忍不住擰著眉頭,冷眸一轉,瞥了瞥這個人,道:“你退下吧!”


    柳景明清冷一笑,妖嬈地一挑眉,道:“如今天下萬民凋敝,戰亂不休,身為國君不應親上戰場,否者戰無長久。”


    玄熠不免帶著欣賞的目光打量了他幾眼,道:“你在藏書閣幹搬書的營生,倒是有點大材小用了,你幾時進的科舉?”


    柳景明低聲道:“陛下是隻會用科舉判斷人才的皇帝嗎?”


    這話說的不算客氣,墨雨聽得臉色有些發白,他狠狠瞪了景明一眼,剛要勸玄熠,隻見後者微微一笑,道:“你若是覺得自己才華能去禮部,整天跟那些酸得受不了的迂腐老人在一起也行啊!”


    這迴輪柳景明沒了話說,他本來就是想試探一下,皇上是不是真的值得墨雨犧牲那麽多。自從他來到皇宮後,第一次有人對他那麽好,但他看著墨雨每天辛勞的掌管宮事、教導太子、還要處理前朝,忍受各種漫天的折辱後,他便有些埋怨皇上,如果真的愛墨雨,幹嘛還讓人那麽辛苦呢?何況他在青樓看的表裏不一的男人多去了,實在不能確定當今的聖上是否這樣。但是如今皇上的表現……他眼眸一轉,疏淡的距離立刻拉開了不少,道:“卑職已打擾多時,請容卑職告退。”


    玄熠揮了揮手,這種人宮裏多的是,他一點也不會放在心上。反倒是墨雨,從早上到此刻還沒用膳,肯定餓壞了,便不顧柳景明還沒退出去,就直奔著墨雨過去,一下抱著他,低昵道:“你是不是餓了?要不要朕喂你吃?”


    墨雨死勁推了推皇上,景明還在二門口,肯定能聽見,他低聲道:“熠,你快把我放下,這大白天的……”


    玄熠絲毫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道:“大白天怎麽了?不用膳了?倒是你應該乖點,還不如隆兒有肉,今早兒朕看著他,長高不少啊!”


    墨雨提起隆兒便笑了,倚在皇上胸前,溫和道:“可不是,前陣子做的衣裳,這陣子就不能穿了,那孩子是長得有些快。”


    柳景明推開門,他們後麵的話就聽不清了,他負著手一步一步走下福寧殿前的台階,看著遙遠的天際,也許對墨雨來說,在皇上身邊就是幸福吧!有孩子,有夫君,許就是人生最難得的幸福。看慣了紅塵起伏的他,居然也感歎著墨雨與皇上的愛,原來像是碧藍的蒼穹,那樣堅不可摧,難怪墨雨會犧牲那麽多。真是莫笑他人癡呐!


    福寧殿裏,玄熠又夾了一堆菜給墨雨,逼著他像吃藥一樣吃了下去,還時不時地親幾下,讓他不能好好用膳。


    墨雨氣得差點沒把手裏的玉米桂花粥砸在玄熠頭上,他用膳時本就很優雅,連一條魚吐出的骨頭都能完整成型,而皇上又不是幾歲孩子,這一會一吻一會一啃的,讓他怎麽吃飯?當下不悅地瞪了皇上一眼,道:“陛下讓我好好吃飯行麽?”


    玄熠眨眨眼,促狹笑道:“你幹嘛總板著臉。”


    墨雨歎了一口氣,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條沾血的布條,拍在皇上麵前,心疼道:“因著昨晚的事,傷口又扯開了吧?”


    玄熠搖搖頭,一口否認道:“那都是過去的,再說了朕身體很康健。”


    墨雨白了皇上一眼,端著粥繼續優雅地喝著。福寧殿裏陷入了一陣寂靜中,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尷尬,墨雨放下粥,盯著玄熠,低低道:“皇上什麽時候才能不讓我擔驚受怕的呢?”


    玄熠嘿嘿一笑,道:“朕保證,以後不會了,再上戰場,朕會十分小心。”


    墨雨伸手摸了摸玄熠的臉頰,他挑了挑眉,認真道:“有時候真恨不得打皇上幾下。”


    玄熠哈哈一笑道:“朕又不是隆兒,怎麽就惹你那麽生氣啊?”


    墨雨也笑了起來,他戀戀不舍地看著皇上,道:“還不去尚書房嗎?這會兒大臣們該著急了,快去吧!我等你迴來……”


    玄熠拉著墨雨的手,又放下,整了整九華龍袍,威嚴笑道:“迴泰和殿等著吧!”


    墨雨點點頭,目送著皇上在他視線裏消失,才放下筷子,看著一桌子的菜,搖搖頭,命人撤下去。自從國內戰亂開始,他早已吃齋念佛,為了給天下蒼生祈福,安撫那些孤零的亡魂。


    玄熠剛在到拐角,突然一個身影閃在背後,他停下腳步,低聲道:“九碎,還有什麽消息?”


    九碎畢恭畢敬低著頭,壓小聲音輕輕道:“奸細確實出在大內,隻是,李軍師的做法讓屬下很不能理解,為何要讓奸細逃迴去?”


    玄熠勾勾嘴角,揮手讓九碎下去,又對他嚴肅道:“你繼續盯著李卿琦,他若是有什麽吩咐,你都去做。”


    九碎領命,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


    玄熠負手站在樓台上,十多年了,他與李卿琦見麵時,兩個人都是孩子,轉眼間,已是君臣分明。當下便覺得好笑,十多年的交情,要提防什麽呢?就是將江山拱手讓於卿琦又如何?!隻要能為百姓開拓一個安定的國都,是誰做皇帝又如何?所以,卿琦啊卿琦,是你想太多。


    果不其然,尚書房裏一群大臣在沉著臉,等著玄熠歸來做主。在他龍袍遠遠閃進來的片刻,大臣們馬上七嘴八舌地開著告狀,主要矛頭指向皆是墨雨。“陛下,怎麽能用一個男妓管理國家,會耽誤社稷江山。”“請皇上明鑒,此人掌管大局,未來必定會挾天子以令諸侯。”“請皇上為了江山萬代著想,必須處死這個膽大妄為的男妓。”


    玄熠聽得頭大,無非是墨雨筆驚翰林之後,讓這些科舉出身的大臣們十分難堪,他們寒窗數十載的筆墨還不如一個青樓男妓好,這本是人之常情。玄熠在心裏慢慢嘲諷著,好像看戲一般看著吵吵鬧鬧的大臣們,沒有一個人說到點子上,果然今天聚在這裏的人,都是擾亂朝廷正常秩序的庸才,當下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


    諸位大臣七嘴八舌半天,看皇上也沒什麽反應,反倒是沒了主意,都站在皇上桌前,垂低著頭,默不作聲。


    玄熠打開一封奏折,隻見下麵一行清麗的瘦金體,批閱道:“戰亂時應免去苛稅,勉勵耕種。”不免笑了笑,冷冷地盯著大臣們,沉聲道:“諸位愛卿,你們說眼下站亂不休,朕最應該先做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注:1、陶弘景《本草經集注》、張仲景《金匱要略》


    小年表示上篇肉文被鎖了,好虐啊!不知道什麽時候解鎖,若有想要那篇的人,或者是買了看不了的筒子們,請留下郵箱,小年會一個一個發的,引起你們讀閱不便,萬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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