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後,紛紛揚揚的下了幾日雪,雖不是鵝毛大雪,卻也染上幾分寒冬的味道,毓慶宮前數枝冬櫻花開得茂盛,萬千繁華,別有風韻。此時大病後的隆兒剛能起身,他凝望著窗外鉛雲低沉的蒼穹,床榻邊有一卷翻了一頁的《山海經》,他的眼神裏帶著空靈的飄渺,仿若要看穿塵世間不存在的東西。


    墨雨原本帶著剛做好的桂花糕,在毓慶宮給隆兒講《山海經》,剛講了一頁就被皇上拉了出去,此時他正站在一片冬櫻樹下,凝望著粉嫩的花瓣,瓣瓣如蝶兒飛旋在風中,淡淡縷縷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伸手接了一片花瓣,握緊掌心,抬起秀美眼簾,清婉道:“皇上這個時辰不應該與禮部商討年下祭奠事宜麽?”


    玄熠背對著墨雨,他身著帝王威儀的金黃色九龍貂毛披肩,隱隱透著幾分心事,他赫然轉身,盯著墨雨的丹鳳水眸,認真道:“不要想別人,隻看著朕。”


    墨雨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地斜了一眼玄熠,抬起雪羽肩下偌大的水藍衣袖,掩嘴笑道:“墨雨沒白沒夜地看都看著皇上,皇上還沒膩歪嗎?”帶著些許慵懶之意的一顰一笑,落在玄熠眼裏就是勾人心魄。


    玄熠的聲音裏帶著隱隱不悅道:“什麽叫沒白沒夜?此時此刻,你在的是毓慶宮,可不是朕的乾宸宮!”


    墨雨不由得失笑道:“皇上該不會是在吃醋吧?都多大的人了,還吃自己兒子的醋!”頓了頓,凝望著玄熠不由得感覺他就是身形大了幾圈的隆兒,想著想著“噗嗤~~”一聲笑得打跌道:“隆兒蹙眉時的神情跟皇上好像,你們父子倆真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素光盈盈,氤氳的雪靄,墨雨似嫡仙般風姿,讓玄熠無論看多少遍,都會怔住,眼前這個人,傾城傾國的容顏,巧笑倩兮的模樣,讓他想要觸摸、想要握緊、想要占有,他抬起手,微微伸向墨雨。


    墨雨握住玄熠的手,淺笑道:“皇上,一個人若有十分情,那墨雨分八分給皇上……”


    話還沒說完,玄熠眼眉一挑,眼神裏透出一絲冷冽,想要抽手,卻被墨雨緊緊抱住,按在他心口。


    墨雨輕輕道:“容我說完,墨雨八分給了皇上,餘下一分分給隆兒,一分分給天下子民。而皇上要分五分給蒼生黎明,兩分給隆兒,兩分給前朝之臣,一分給墨雨。”


    玄熠聞言不悅道:“你在朕心裏至少要占了十分。”


    墨雨柔情翩躚道:“不,皇上,這是你應該做的,身為帝王應該心係天下,在別人眼中你是一國之君,在墨雨眼裏,你隻是墨雨的夫君,今生墨雨守望過思念,走過宿命的寒淒,才換來在你身邊,所以,墨雨永遠都會守護皇上。”


    玄熠擁墨雨入懷,溫柔地撫摸著他如墨般的青絲,孤傲中帶著一點撒嬌的尾音道:“可是朕想你無時無刻都在朕身邊。”


    墨雨宛若桃花的臉上,帶著認真的神情,軟語道:“日有升有落,皇上現在是驕陽高照,而隆兒是未來金光璀璨又一輪紅日,墨雨會悉心教導他,為大周再培育一位開明帝王。”


    一個吻輕輕落在墨雨額間,玄熠剛要說話,隻見小東子急匆匆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剛來密報靖康王私自去北涼出使。”


    玄熠放開墨雨,臉上浮起一縷譏諷的笑容,恢複了天之驕子的氣度,傲然對墨雨道:“朕先去處理政務,晚間記得給朕磨好墨。”


    墨雨點點頭,他的衣袖在風中飛舞,直到那一抹明黃消失在蒼茫大雪間,良久良久,他才抑製住剛剛的心悸,靖康王始終是個禍患,如今又要勾結北涼了嗎?那樣一定會危及到皇上,也會危及到天下蒼生,多麽不希望百姓再次流離失所,多麽不希望再看到無辜之人家破人亡,多麽不希望他受傷。


    墨雨剛迴到毓慶宮的暖閣裏,就看見隆兒坐在軒窗邊眷寫著一南北朝代的梅花詩:春近寒雖轉,梅舒雪尚飄。從風還共落,照日不俱銷。葉開隨足影,花多助重條。今來漸異昨,向晚判勝朝。便隨口問道:“隆兒可知是什麽意思?”


    隆兒病了幾日有些清瘦,眼神也失去了往日光彩,大病後的他,忘記了那日的事情,太醫隻說是著靨,喝了安神湯,這幾日倒是好了起來。他揚起小臉,不解的搖搖頭,嘟嘴道:“兒臣隻是喜歡這梅花詩,映著窗外冬櫻花,合情合景。”


    墨雨持了持隆兒的梢,溫婉道:“開時似雪,謝時似雪,正是寫梅花的淩霜傲雪之姿,隆兒說得很對,雖冬櫻不及梅花傲雪,但是繁盛滿綴,倒是有幾分梅瘦枝疏斜之感。”


    隆兒聽到誇獎,揚起圓圓的小臉,伸手要墨雨抱,膩在他懷裏,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突然驚慌道:“兒臣的玉佩丟了。”


    墨雨溫婉一笑道:“你父皇知道了,沒事,我會幫你好好說說情。”


    隆兒水靈靈的眼睛骨碌一轉,開心得摟住墨雨的脖子,興高采烈道:“兒臣最最喜歡父妃了!”


    墨雨吃吃一笑,點了點隆兒額頭道:“小滑頭,嘴跟摸蜜了一樣。”


    隆兒在他懷中隻笑不語。


    至晚間,泰和殿外雪綿綿無聲飄落,宮人早早打出去,墨雨正站在書桌前認真磨墨,玄熠在燈下奮筆勤書,大殿內非常安靜,遠遠可以聽清更漏一滴一滴之響。泰和殿朝南的窗外隱隱透著青白的雪光,沉香木炭在碳爐裏汩汩散著熱氣,偶爾一“劈啪~”聲,驚得墨雨猛然抬起頭,凝望著皇上的側臉,欲言又止。


    玄熠專心寫著一封信,但相知相許之人一舉一動都有心靈感應,他隨口道:“想說什麽?”


    墨雨不安道:“隻是擔心。”


    玄熠擱下狼毫筆,抬頭道:“擔心什麽?靖康王與北涼勾結嗎?”


    殿內的地籠很暖,讓人微微生了一層薄汗,而墨雨隻覺得額間的汗微微有些冷,他的尾音也染上絲絲冷意,不安道:“墨雨擔心很多。”


    玄熠毫不在意的又複拿起毛筆,蘸了一點墨,隨意道:“不用擔心,北涼不會給他一分好處。”


    墨雨美目一轉,丹鳳水眸裏帶著不解道:“皇上如何得知?”


    玄熠偏頭,拉過墨雨,親昵低語道:“大喜之夜,你問過朕腰間的刺青之事,還記得嗎?”


    墨雨看玄熠臉頰邊隱隱沁出細小汗珠,拿起擱在桌上的手絹,絞了水,給他細細擦拭,溫婉道:“記得,皇上還欠了我一個解釋。”他頓了頓,又低低道:“該不會是與北涼有關吧?”


    玄熠握一握他的手,抿嘴道:“朕的墨雨永遠那麽聰慧。”


    墨雨不由得耳邊一熱,麵色含嗔道:“皇上。”


    玄熠此時身著月白色金絲團龍的衣裳,他在墨雨麵前,那股帝王之氣每每都淡化不少,人看上去不似在前朝淩厲,仿若平常書生,他搶過絹子,拭去墨雨手背上濺的墨汁,隨意道:“北涼王是朕的五弟。”


    此言一出,墨雨驚得差點沒從玄熠膝頭歪下去,他怔怔道:“皇上,這種玩笑可開不得。”


    玄熠微微蹙眉,手上一用力道:“朕騙你做甚麽?”


    墨雨低眉惶恐道:“聖上第五子不是因生後日夜啼哭,早年夭折了嗎?”


    玄熠冷冷一笑道:“夭折?老五是被先皇給處決的。”


    墨雨狠狠打了一個寒顫,丹鳳水眸裏寫滿了驚恐,瞪了皇上片刻,低聲道:“這是怎麽迴事?”


    玄熠釋然一笑道:“老五玄熵,是北涼長公主之子,當年北涼與大周聯姻,送來了他們國家最最尊貴的長女,當年入國都之時,芳名動天下,兩年後誕下一子,因著有人玷汙她與太醫私/通,所以被先皇秘密處決,連同當時還在繈褓裏的玄熵。”他頓了頓,仿若在迴憶什麽,似乎又在潤色,冷笑一聲,繼續道:“朕的母妃心地慈善念及她無辜,就動了惻隱之心,換上了一個已死的宮女和孩童,那時母妃貴為皇妃,欲蓋彌彰的放走了北涼公主,公主為了答謝母妃救命之恩,給朕和熵兒每人刺了一個刺青,他日熵兒繼位,北涼聽朕指揮。”


    墨雨緩了暖麵色,扶著心口道:“不知皇上準備何時動手以除後患?”


    玄熠滿不在乎道:“朕還在太子之時,就知道皇叔狼子野心,朝野內外都把持著他的人,連先皇都被騙得團團轉!”


    他死死的咬著唇,仿若要滴出血來,那些年,腥風血雨,他都是如何一點一點撐過來的!一想到五年前,他心裏那道傷疤不停的流血,無法結痂,五年裏的每一天,平靜裏暗藏的是波濤洶湧的危險,周遭潛伏都是無法避免的危急,一想到那些,他的眼神裏染上冰凍的冷漠。


    墨雨看著玄熠的神色,水眸裏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憂傷,撫摸著玄熠的脊背,溫柔道:“皇上,不要再想了,五年前的事情,不是皇上的錯。”


    玄熠堅韌的眼神裏閃過一絲兇殘,他死死的捏著掌心,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擠出來,仿若是他汩汩而流的鮮血,道:“朕,絕、對、不、會、放、過靖康王!”


    遠遠傳來太監的尖聲:“陛下,翰林院大學士衛博遠深夜求見。”


    玄熠冷冷的笑出來,他周身籠罩在不可一世帝王之氣裏,捏碎了手中的毛筆,冷笑道:“宣。”</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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