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安炎下得了狠手,就有承擔一切後果的能力。


    要知道,邊關的元帥,掌一軍重權的、眾望所歸的、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將帥之星。而今,這將帥的身份,卻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子。這,對於朝廷來說,是奇恥,對於軒轅國威來說,則是大辱,所以,他的下手,才會如此的重,才會的如此的毫無顧慮……


    因為,即便這事傳到了瑾帝的耳裏,即便是瑾炎帝看到了他親手提拔的元帥,那麽,他也隻會憤怒,隻會生氣——事實上,政治讓女人走開,已經是世人公認的事實,這個女子若真要怪,那麽,就怪自己生不逢時吧……


    “皇叔……”看到太子竟然失神起來,安洛辰在他的身後,輕輕地喚了句。


    雖然,年輕元帥輕易地伏法,雖然沒有供認不諱,可是,卻沒有半點的分辯之言。再加上之前早已驗明正身,所以,這百死莫恕的罪名,也算是坐實了。


    可是,這成功,卻來得如此的輕易;這元帥,也是得來的如此的輕易。安洛辰的心裏,忽然之間,感到有一種不踏實的詭異感覺。


    忽然之間,他的心頭,疑雲漸起,然後,漸深,漸濃。要知道,年輕元帥趕赴邊關,已經半年有餘,這一段時間,他和安洛夜,更是朝夕相處,不離須臾。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麽,安洛夜對於他的身份,始終沒有半點的疑心呢……


    如果說,迄今為止,安洛夜都被蒙在鼓裏,對於年輕元帥是女子的事情一無所知。那麽,安洛辰絕對是難以置信。他甚至相信,以安洛夜手中的人脈,以及本事,怕早已將那個年輕元帥的八輩子祖宗,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可是,如果說安洛夜明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卻還在瞞天過海,甚至故意放任的話,那麽,安洛辰心裏的疑雲,就可以迎刃而解了。那麽,他是不是可以據此推測,安洛夜其實就是以此為脅,逼迫年輕的元帥,事事唯他是從呢?


    如果事情果真如此。那麽,這一次,要連根拔起的,不止單單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年輕的元帥楊俊,甚至,還有那個向來為兩人所忌憚的三王爺安洛夜……


    要知道,文武出類拔萃,向來眼高於頂,雖然不屑於那個王座玉冠,可是,偏偏得父皇青睞的那一個人,才真正是安炎和安洛辰兩人肉裏的刺,心裏的釘。如果不能將他拔出,如果不能除之而後快。那麽,他們的爭奪,就會毫無意義,那麽,他們就會寢食難安……


    “皇叔……”看到安炎失神,安洛辰的眸子裏,有難以抑製的光彩。隻是,他勉強壓抑著,不讓自己流露半分。然後,他上前一步,站在沉思中的安炎的身後,又再低低地叫了一聲:“不知道,皇今日遞上去的奏折裏,可有提到三皇弟……”


    安洛辰的叔問題,相當的直白,他想問的是,太子安炎的奏折之上,有沒有提到安洛夜脅迫年輕元帥的事……


    安炎搖了搖頭。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安洛辰的話隻說了一半,安炎就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然而,身為太子,同在爾虞我詐的深宮裏長大。安炎當然不傻,他一聽之下,當即知道,這是安洛辰的一箭雙雕之計——要知道,邊關暫時還是安洛夜的地盤,他們當眾拿了元帥楊俊,想來安洛夜早已知情。


    隻是,是因為年輕元帥女扮男裝的身份已經座實,且證據確鑿。所以,安洛夜雖然有心圖之,卻圖而得。而對於安炎來說,對於安洛夜是否勾結或者威脅楊俊,這話,隻是推測,誰也沒有絲毫的根據。他一旦硬性提出,犯了父皇的忌諱,說不定會偷雞不成,反蝕把米。所以,他不傻,自然也不會往瑾帝的刀口上撞。


    可是,就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忌憚了十餘年的皇叔,令他繼續逍遙,繼續為所欲為麽?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事實上,安炎的第二本奏折,早在昨晚,就已經令人八百裏加急,送往京師。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本奏折,並非上達天聽,而是直接地給他的母後——也就是當朝的皇後娘娘……


    他相信,那本措辭婉轉的奏折,若給了母後的意義,遠遠地大於給予瑾帝。


    因為,護子心切的瑾帝,可能會嚴懲那個來曆不明的元帥,可是,他卻怎麽都不會忍心除掉那個以前最心愛的女人為他生下的兒子。


    而那個早已黃鶴杳去的女人,甚至是那個女人所生下的孩子,卻恰好就是母後的心頭刺,肉中釘。所以,安炎相信,隻要那奏折到了母後的手裏,那麽,等待安洛夜的,就隻有死路一條——因為,他的向來心狠手辣的母後,他的那個為了自己的兒子不顧一切的母後,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一定會在恰當的時機,恰到好處地遞上這一份足以致安洛夜死地的奏折,然後,一舉,置那個安洛夜,於萬劫不複的境地。


    因為,安洛夜是除了安洛辰之外,對於他,甚至是他的母後威脅最大的一個人。要知道,安洛夜不但是他,甚至是他的母後,生在肉裏的一條刺,長在骨頭裏的一顆釘……


    可是,這些話,安炎是不會對安洛辰說的。


    要知道,眼前的二人,因為暫時的、共同的利益而站在了一起,可是,卻不能代表,他們永遠是同盟。事實上,皇子的血液裏,天生的一半是涼薄,另外天生的一半,也是涼薄。他們,不相信任何人,當然,也不會為了任何人,而改變自己的野心或者立場。


    所以,在所有的皇子的眼裏,兄弟是對手,親人是對手,甚至,整個天下,都是對手。而他們,在那個高高在上的玉座沒有落入誰家之前,便是殊死的搏鬥,不死,不休……


    所以,在聽到皇叔安洛辰的話,甚至在明白他的心之所想之後,軒轅王朝裏,那個年輕的太子安炎,忽然間,神色淡淡地在燈下迴頭。他的眸子,甚至是溢滿笑意的,那笑,溫潤如花,淡雅如水。那笑,仿佛還帶著兄長般的眷顧,還帶著,寵溺的包涵。


    然後,年輕的太子,就在燈下,靜靜地迴頭,靜靜地望著一直和他奇異地對立著的對手,搖頭。他說:“三皇侄啊……當然……沒有……”


    安洛辰的眸子,令人幾不可察地、深深地凝了一下。


    所謂的麵和心不和,所謂的虛意奉稱,假意許諾。安洛辰當然不會傻到相信安炎的話,事實上,當安炎的八百裏加急的奏折一走出驛館的門口,他就準時地得到了消息。而他,今日至所以明知故問,隻不過是想迷惑安炎的視線,讓他對自己的“急於求成”,當成笑料,然後,放下少少戒心而已……


    將安洛辰的表情盡收眼底,安炎還是淡淡而笑,他轉過身,在正中的錦凳之上坐下,依舊笑著,微微地搖了搖頭:“二皇叔,我不會提三皇叔的事……第一,我相信三皇叔不是這樣的人,第二呢,他對於那個楊俊的事,或許至今還蒙在鼓裏……又或者說,即便是他知道了對方是女人的事實,可是還在顧忌大局同,顧忌著年後的戰事的……”


    安炎,寬厚地笑,那表情,好象是一個調皮的晚輩,在語調淡淡,卻極具溫和地搖頭:“二皇叔,為侄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是叔侄,我們是血濃於水的叔侄……”


    我們是叔侄,是同氣連枝的叔侄……


    我們是叔侄,是血濃於水的叔侄……


    我們是叔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叔侄……


    叔侄,是三生的緣,是三生的造化,本是同根生,最是家人親……


    ……


    安洛辰先是下意識地怔了一下,他望著安炎認真到仿佛是執著的神情,忽然之間,白皙向幾乎同雪色的臉上,綻開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來。


    仿佛曇花開在原野,仿佛綠樹重新生芽。


    他的笑裏,仿佛是三月的春風,暖意淡淡,清涼淡淡。他說:“皇侄教訓的是……為叔的,竟然忘記了,三皇弟可能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聽了安洛辰的話,安炎的眸子閃了閃,又換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為侄的知道,二皇叔,也是擔心三皇叔被人蒙蔽……”


    “相信為侄一定會處理好這件事,而且,一定會為三皇叔開脫的……”


    ……


    安炎的聲音,低了下去,低下頭去淺淺啜茶的眸子,卻有無比陰暗的光彩,一閃而逝……


    安洛辰,別以為本太子不知道,你的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


    在安炎看不到的角落,安洛夜的心裏,隱隱地冷哼:叔侄情誼……哈哈,叔侄情誼……


    火盆裏的火,還在熊熊燃燒,和屋外的寒冷冰凍相比,這暖意,卻是清晰而又明顯的。一番對話過後,兩叔侄齊齊地垂下頭去,心思,卻在這一念之間,已經百轉……


    叔侄之,笑語宴宴,一派和和煦,可是,也隻有兩人知道他們的心裏,會閃過怎樣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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