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仿佛,她手下的白玉的橋墩,就是一塊流動著的火炭,就是一橋的、等待別人撫摸的溫暖。上官冰淺依稀知道,那是世間極其罕見的暖玉。要知道,玉分寒玉和暖玉兩種,前者多流傳於世,可是後者,卻是極其難尋,通常得一塊者,世人視為至寶。


    可是,那樣的珍貴的暖玉,卻在這裏,為橋為路,一時之間,上官冰淺的心裏閃出了一種暴殄天物的可惜感。


    可是,還是熟悉,她就這樣站在橋之一側,就仿佛是站在自己曾經長處久待的地方一樣,觸手可及之處,除了熟稔,還是熟稔……


    而且,說不出為什麽,心裏有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越來越重。那感覺,就仿佛她身體的某一半靈魂,又或者是某一段器官,看到了自己原先的主人一般,戀戀不舍,眷眷不去。


    上官冰淺,蹙了蹙眉,勉強按捺著心緒的強烈波動,還有想要立刻飛奔起來的衝動,卻沒有立即上橋。


    仿佛,她的內心深處在抗拒,抗拒而又期待。她在害怕,她怕,一旦越過了這座橋,那麽,在前方的某一處,在等待著她是,必將是她最怕麵對的結果——那就是,虧欠……


    在她的意識海裏,她仿佛曾經虧欠過一個人,很多,很多。而那個人,到了最後,到了她為了別人拋下一切的最後,卻用自己逐漸虛弱的元神,拚死地保住了她……


    可那個人,是誰?自己的心裏,為什麽卻有如此詭異的想法……


    上官冰淺抬頭,小島的周邊,清晰可見的,是到處都長滿的菩提樹,綠葉婆娑,大大小小的白玉石像散布林立,遙為響應。那個光線明晰的小島,那個綠間濃濃的小島,說不出為什麽,在上官冰淺的眼裏,心裏,仿佛到處都彌漫著安靜肅穆的氣息。


    上官冰淺淡淡地垂下眸子,勉強地忍受著心中突如其來的,唿嘯如暴風雨一般的痛楚,還有傷感。心裏,也在掙紮著,自己究竟要不要,再跨前這一步……


    小島之上,春光明媚,那一片綠蔭地,因為沒有被人踐踏過的緣故,如鋪,如蓋。上官冰淺抬眸之間,忽然聽到一聲淡漠至極的輕笑。


    她詫然四顧,這才看到明麗的春光之下,那個小島的某一處,有一個有著冰雪容顏的白衣女子,正在揮劍輕舞,淩厲清叱。劍風,吹起她的身的紗衣,如白雲縹緲,如輕風亂舞。隻見那個女子的劍,平平地伸出,天地寂靜,就連正在開放的花兒,都開始屏氣凝神。


    那劍法,也是上官冰淺的生平未見。


    而那把劍,在她看來,卻是莫名的熟悉。


    她凝眸,發現那女子的劍式上,全部都是殺氣和寂寞冷清的味道。平平的劍光鋪展開來。如簾,如光,如陽春三月裏的斜斜雨幕,四周的風仿佛都淩厲起來,帶著說不出的寂寞輕愁,還有殺戮的味道。


    那個女子舞著,舞著,如癡,如醉,如怨,如愁。


    忽然,劍光收,女子收劍而立。她抬起頭,輕輕地仰望長天,冷漠得仿佛流動的冰一般的眸子裏,忽然之間,泛出一抹淡淡的,如流光霞霓一般的輕愁之色。


    然後,她手腕一轉,短劍入鞘,那個風姿絕世的,那個帶著凜然如神祗般色澤的白衣女子,終於都轉過頭來,對著上官冰淺的方向,淡淡地睨了一眼。


    可是,隻是這一眼,上官冰淺便被呆在當場。因為,她竟然發現,這個女子,除了眸子裏的絕塵超俗之色之外,那赫然就是,她自己的臉……


    上官初……


    說不出為什麽,上官冰淺驀地驚唿出聲。然而,在下一瞬間,她就詫異地掩住了口——上官初?那不是冷言喜歡的那個女子麽——上官初,可就是那個陪伴在人王身邊的、有天才之稱的上官家血脈?


    而那個上官氏女子,不是最終將冷言徹底封印的那個女子麽?


    可是,她怎麽會在這裏?


    難道,這裏,就是小言和上官初認識的緣起?這裏,可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王的領地?而她呢?又怎麽會看到數百年前的幻象?


    可是,光陰之劍將整個時間劈開,令她看到了那個女子還留在這裏的遺像……


    可是,她又怎麽知道,那就是上官初呢……


    上官冰淺心裏,流轉不定,驚疑不定,然而,她再抬眸之時,卻發現,眼前的幻影消失,那個女子消失,而她,卻還站在橋墩之上,手撫一手的暖意,怔怔而立。


    無數念頭唿嘯而來,幾乎將她擊倒。而她的心,則是雜亂的喜悅。那麽,小言,可是在這裏嗎?那麽,她來,也是來對了?她終會尋到那個在她的夢裏,受盡折磨的小言……


    “你……終於都迴來了……”


    一個聲音,在她的心底,緩緩地響起,仿佛隔著無數的風煙,仿佛隔著無數星月時光的時空,滄桑而又蒼涼,如白雲在天宇卷起,然而,那聲音,卻又無奈的。無奈,卻欣喜。而他的字句裏,卻帶著某種的、依稀的熟悉的味道,仿佛那個人,那個聲音,曾在時空間斷的某一段歲月裏,和她曾經這樣無數次的對話。


    迴答的話,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上官冰淺詫異地掩住了口,四下裏,隻有百花齊放,白色卓然而立,身邊,沒有一個人影的存在。而那個聲音,帶著某種熟悉的、親切的味道,在她的心底,又再響起。


    他說:“上官初,那麽,你可記起了一切嗎?你可又知道,你這一次迴來,即將麵對的是,會是什麽……”


    上官冰淺的心裏一酸,一痛,又一怔。


    她記起了當初麽?


    那麽,她的當初,是什麽樣子……她這一次的歸來,即將麵對的,又會是什麽?


    時空倥惚,歲月遼遠,她的第一天,都在麵對著許許多多自己或許並不願意麵對麵的東西,所以,此時的她,也並不知道,她即將麵對的是什麽……


    能知三日事,富貴萬千年——那隻是俗人和庸人的想法。事實上,第一個先知,每一個占星者的漫長生涯,都是極其痛苦和孤獨的。


    他們預測著未來,卻又刻意地躲避著那個真相——因為,也隻有一伸手就可以觸及到未來的人們,才會知道,明明知道那個結果,明明知道,宿命早已將一切的棋子擺好。可是,你卻不得不遵循著那一條獨木橋走入那個預告可以知道的結局,那心裏,又是怎樣的一種無奈,還有絕望……


    天地俯視,諸神寂寥,對於滾滾紅塵之中的百類紛爭,都是漠視,都是置若罔聞。,


    所以說,先知和準確的預測,其實都是一種折磨,其實,就是一種孤立,還有懲罰。


    事實上,沒有人比懵懂的經曆,比無憂的少年,更加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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