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上官冰淺的話,冷昊忽然靜靜地笑了一下。他望著燈下眉目沉靜的年輕女子,眸子裏有暗彩在閃。要知道,那日她被藍若救去,他痛定思痛,終於下定決心,要華幹戈為玉帛。也為他和那個女子中間,製造一個契機。


    至於為善之念麽?


    他們這些人,生天就是大漠的雄鷹,隻在天際叱吒,隻在雲端飛翔,又因為常人無法企及的高度已經尊貴,所以,在他們的生命中,可以和自己對等的人,本就不多。


    所以,他們這樣的人,與施舍無關,與善良無關。有的,隻是必勝的信念,和殘酷的現實拚鬥的決心。


    冷昊的眼睛再閃了閃,卻沒有說話。杯中的酒,熱了又涼,可是,他隻輕輕地執著,若有所失。


    “那麽,我在此,預祝太子一行和談順利,一切如殿下所願……”上官冰淺再輕輕地舉了舉杯,然後又再一飲而盡。


    雪,下得更大了一點,在微弱的燈光投下的暗影裏,可以依稀在看到一地淡淡地白,有更多的雪花,從天而降,正將黑色的土地掩蓋。雪水澆灌土地,來春化成水,滋潤萬物,而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以超出其他種族的智慧,以及勤奮,就在這天地的養育滋潤之中,生生繁衍不息。


    亭外的風,席卷狂雪而來,吹動了上官冰淺的衣衫,她的人,就仿佛在怒濤急浪之中,遙遙欲墜。


    心急的冷昊急急地上前扶住,輕輕地拂去她發間的雪花,卻發現,她的手,幾乎沒有一絲的溫度。


    手中的酒,殘雪落下,瞬間融化在溫熱的酒裏,表麵上看,和原先沒有什麽分別,可是,那裏麵的物質,卻已不再純粹……


    有很多人,有很多事的變化,往往來自於內心。單單從表麵看來,雖然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他的質,卻已不再純粹……


    “若戰罷,你又有何打算?”當上官冰淺盡力地排斥著冷昊的扶攜時,那個沉默至今的人,忽然開口說話了。


    他說:“你可有想過,戰罷之後,將要去往哪裏……”


    上官冰淺是女子,是永遠被排斥在朝堂之外的異性,她的本來的性別,就決定了她不能永遠留駐軍中,而且,她的身份,在某些居心叵測的人的眼裏,早已成了棋子,所以,在公在私,她都必須為自己想好一個退路,然後在暴風雪還未來臨之際,全身而退……


    “我啊……當然是做我的小生意,賺錢然後好好地做一個米蟲的生活啊……”聽到那樣的話,上官冰淺微微地笑了起來,蒼白的臉,蒼白的眸子,在一瞬間,因了對未來的憧憬,散發出一種逼人的神采。


    “小生意……”冷昊忽然靜靜地搖了搖頭。短短的不過半年的時間,已經將自己的勢力遍布江湖宮廷,如果說,有了這些勢力的人,所做的生意,都還是小生意的話,那麽,冷昊甚至不知道,在這女子的眼中,什麽才叫大生意了……


    可是,那些,都是冷昊生命之外的東西,他獨愛這個女子,所以,想要的,想的,也獨獨地這個女子……


    冷昊忽然低下頭去,以上官冰淺可以承受的重量,將雙手輕輕地按在上官冰淺的肩上,忽然斂起了眸子,神情嚴肅地問了句:“女人,有一個問題,是你必須要迴答的……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做完你所希望的,那麽,你會不會考慮,和我返迴冷月,會不會考慮,這一生,都守在我的身邊……”


    若我做完你所希望的,你會不會考慮,和我返迴冷月,會不會考慮,這一生,都守在我的身邊?


    “……”上官冰淺呆住了。


    那樣的話,是上官冰淺從來都沒有想過的,而且,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出現,會改變任何一樣東西。可是,這一次的議和,冷昊若真的是因為她,那麽,他是在為他的付出,索取自己認為理所應當的迴報麽?


    冷昊的眸子忽然冷了下來。


    她冷笑:“那麽,太子殿下,請問這是你冷月退兵的必須的籌碼嗎?”


    “可以這麽說……”冷昊的語氣,毫不猶豫。他望著上官冰淺,深黑色的眸子裏,閃過深海一般的幽光,他說:“女人,若非沒有你,我冷月絕不退兵,最多暫時議和,來年再犯。可是,因為你,我願意放棄征戰,如果你願意留在我的身邊,那麽,我也不在乎和你想守護的國家,簽下永不侵犯的協議……”


    冷昊轉過身去,用手指著這一座繁華城池,冷笑。他的側臉很是冷凝,而且沉重,那樣的幾乎是憤懣的還有不甘的表情,在寂靜的雪夜不亭之中,給人暗沉沉的壓迫感,隱隱的氣勢逼人。


    他說:“女人,你可以說我善戰,也可以說我們冷月喜歡巧取豪奪,喜歡以武力征服天下,可是,你知道嗎?在我們冷月,民眾大多以遊牧為生,逐水草而居,可是,每年的冬天,卻總是我們最難捱的季節。一年中,起碼有四到五個月的時間,青草枯萎,牛羊圈養,若是遇上惡劣的暴風雪天氣,人畜的損失,更是難以估計。當然了,若遇到大旱的天氣,牛羊更是難以生存,到了那時,我烈焰子民,又要靠什麽生活……可是,在關內,在厚實的城牆之內,他們卻生著小火爐,主食無憂,安居樂業……”


    這個人,是在為自己的侵略的行為找一個無聊和借口嗎?


    要知道,一個國家的富強與否,從來都不在於他所在的疆域是否富饒。而統治一個國家,更重要的是政治和謀略,安定以及團結。可是,這個人,卻以侵略為樂,以殺掠奪為富麽?那麽,她就真的是看重他了……


    上官冰淺猛地轉過方向,角度微微向上一仰,仔細看去。卻看到冷昊的仿佛熊熊燃燒一般的眸光,正漸漸地黯了下去。他說:“我並不是為了我的行為,又或者是冷月國抑或其他四國的入侵找什麽借口……事實上,沒有人喜歡打仗,更沒有人喜歡流血,那些妻離子散,一樣是我的國人,我的子民,看到他們倒下,我也心痛……可是,這些關內的人,偏偏仗著這城堅固城牆,拒絕支援,拒絕通商,一有一點小小的摩擦,就將所有的過錯,都歸咎於我們這些蠻夷之地……可是,我們也是人,同在一星空下,卻為什麽,我們生計無著,他們衣食無憂呢……”


    上官冰淺眸子裏的冷光,漸漸的黯了下去。


    她知道,冷昊說的是實話。要知道,塞外貧瘠,中土富庶,可是,向來以文明人自居的中原人士,將那些自幼就長在大草原上的漢子們,視為洪水猛獸。沒有人願意和這些剽悍的大漠漢子經商,甚至沒有人願意去接近他們,了解他們。


    正如冷昊所說,同在一星空下,他們就為什麽,不能守望相助呢……


    “女人……”冷昊的語氣漸漸的低了下去,溫和了下去。他放開上官冰淺,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去:“可是,若是因為你,我願意嚐試著和那個什麽炎帝的達成協議,達成商務流通,各取所需的協議……”


    “可是,為什麽是我……”隻覺得背上的傷,劇烈地疼痛起來,那是因為,她身上的傷口剛剛開始恢複,無論是長途的跋涉,還是過久的站立,行動,對於她的傷來說,都是致命的……


    可是,和談在即,呂梁卻還在敵營,歸根結底此事都是因為上官冰淺而起,所以,她希望自己能說服冷昊,在和談之前,放他歸來……


    亭外,是冷風飄搖的黑夜,無數的雪花,挾著冰雪唿嘯而來,打在人的臉上,生疼,生疼。上官冰淺強忍著愈來愈烈的疼痛,搖頭:“太子殿下,你若喜歡中原的女子,大可以上書瑾帝,然後娶一位公主,門當戶對,然後達成共同友好的協議……”


    “沒有為什麽……”冷昊站在小亭的邊緣,任風雪從眼前飄散過。他的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衣,幾乎要溶入黑暗之中,而那在微風中輕微飄過的衣袂,使他的人,看上去有些孤獨,也有些灑脫,兩種氣質奇妙地融為一體。而他眉間的沉重,更象斑駁滄桑痕跡的石雕像,靜靜地渲染著地老天荒的味道。


    周圍的雪片不停地落下,無休無止。漫天漫地,都是幕簾一般的線條,仿佛一副可以流動的背景牆一般,使他看上去滄桑而且蒼茫,仿佛在這裏,已經站了千年萬年一般。


    冷昊望著漫天的飛雪,眉目之間有淡淡的疲憊和落寞,他就在飄搖的燭光之側,微微地搖頭:“女人萬千,可是我卻獨獨愛你一個……我不希罕那些什麽公主,我要的,隻有你而已……”


    什麽公主,什麽政治聯姻,又什麽風華絕代……這些在冷昊的眼裏,都是不過如塵如土,無足輕重,最重要的是,這女子,他愛了,想了,要了,便是一生一世。她,就是他的,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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