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聲音引來了兩人的視線。


    陀思麵不改色地鬆開了握著壺把的手, 對望著他的兩人揚起了一個淺淡的微笑“抱歉, 沒拿穩。”


    “身體不舒服”淩川涼也問道。


    淩川涼也知道, 陀思的身體不太好。雖然不至於像他那樣半死不活, 但也是大小毛病不斷。再加上陀思時不時對他的示弱, 在他眼裏,陀思也是一個像他一樣,需要關心其身體狀況的人。


    陀思聽到淩川涼也關心的話, 笑容加深了幾分, 他說道“可能是有點低血糖,沒事的。”


    他的聲音很輕, 帶著些令人難以忽視的虛弱感, 一點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淩川涼也想著好歹也是相處了這麽久的朋友,就幫他在咖啡裏多放了幾塊方糖。低血糖的時候沒有葡萄糖, 方糖也是可以的。


    “謝謝。”陀思執起旁邊的小白勺,輕輕地攪動著。


    淩川涼也幫陀思加方糖的時候, 白蘭就在旁邊靜靜地看著, 沒有出言打擾。


    因為無意義。


    對白蘭來說,這個世界到處充斥著“無意義”。有的事情就算做了, 也不過是些無意義的事, 獲得了無意義的結果。


    就連活著也是無意義的。


    白蘭壓下心底對淩川涼也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抿了一口因加多了方糖而甜到發膩的咖啡。


    經過這樣的小插曲, 淩川涼也跟白蘭的對話被成功打斷了, 兩個人之後也都沒有再提起“是否見過”的話題。


    這個世界的白蘭是一個擁有著極高智商的科學家, 他似乎什麽都會, 就算是從未接觸過的領域,給他短暫的時間鑽研,也能輕鬆超過研究所的大部分人,所以被人譽為“意大利天才少年”科學家。


    現在各小學常用的個性檢測機,就是白蘭發明的。


    當初是白蘭發現了人體的一種細胞,經過各項實驗,他確定有個性的人比無個性的人多了一種細胞,他把這種細胞命名為“個性細胞”,十分的簡單粗暴。然後他花了幾天的時間,製造出了可以檢測這個細胞的機器,公布的時候還引起了各國的討論。


    淩川涼也想起來了,去年白蘭在各國的研討會上進行演講,還在網上狠狠地賺了一波熱度來著。但畢竟不是他的領域,所以他也沒太過關注,隻是知道意大利有個年紀很小的天才科學家。


    沒想到是白蘭啊。


    “我沒跟其他人說restra病毒。”白蘭從自己的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拇指那麽長的小玻璃管,裏麵裝著淺藍色的液體,玻璃管上麵的塞子塞得緊緊的。


    白蘭的食指和拇指捏著這枚玻璃管的上下兩端,他輕輕地晃了晃,裏麵海水般藍的液體隨之晃動。


    restra病毒。


    大概兩個月前,白蘭在研究是否能“通過刺激個性細胞來增強個性”時,意外製造出了令個性細胞降低活性的病原菌,他把這種細菌命名為“restra病毒”。白蘭起名的方式就是這麽簡單,看名字就知道這是什麽。


    這種病原菌會讓人的個性細胞降低活性,當劑量足夠大時甚至會令其暫時失去活性。個性細胞失去活性後,人類會無法使用出超能力,不過也並沒有失去超能力。


    意外製造出這種病原菌後,白蘭又不眠不休地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研究出了可以殺死restra病毒的抗菌素。


    他進行了大量且反複的實驗,確定了消滅restra病毒後,個性細胞會慢慢恢複活性,這意味著清除了restra病毒的人類還能繼續使用超能力。


    但這都是他實驗得出的理論結果,還沒有進行大量的人體實驗與觀察。


    所以如果真的把restra病毒用在其他人的身上,具體會是什麽效果,白蘭也無法保證。


    白蘭捏著小小的玻璃試管,試管裏的液體在車廂內台燈的映照下流動著藍色的光澤,那是比硫酸銅溶液的顏色還要淺許多的藍色。


    真是不可思議,就是這樣一管劑量少得可憐的液體,竟然承載著足以造成全人類騷亂的病原菌。


    白蘭將玻璃管放進了陀思的手心,他的神情十分平靜,仿佛這隻是一管很普通的液體,而不是裝著restra病毒的溶液。


    “這種病原菌隻能在水中存活。”白蘭喝了一口甜膩的咖啡,對他們說道,“時間太過緊急,我還沒來得及研究出到底是水中的哪種物質令它存活了下來。”他說,“restra病毒的培養方法非常簡單,隨便什麽水,滴幾滴進去就行。當水的顏色變成這樣的淺藍色時,代表著水裏的病原菌處於飽和狀態。”


    這個世界的白蘭似乎不喜歡說寒暄的廢話,他繼續用那種平靜冷淡的語氣直白地說道“能殺死restra病毒的抗菌素在我手裏,但這是我的底牌,所以我不打算交給你們。”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那雙紫眸望向陀思,似乎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陀思隻是微笑著,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白蘭繼續說“但如果你們意外攝入了restra病毒,我會給你們適當劑量的抗菌素來治好你們。”


    這也就是說,目前能殺死restra病毒的藥劑,隻有白蘭擁有。而且不要想通過故意攝入這種病毒來向白蘭獲取抗菌素,因為白蘭隻會給出剛好能殺死這些病毒的抗菌素劑量。


    白蘭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他問道“有意見嗎”


    陀思笑著說“沒有哦。”


    淩川涼也這次來純粹就是旁觀的,既然陀思沒有意見,他自然也沒有。


    白蘭點點頭,然後抬起了左手。他的左手腕上戴著個模樣類似手表的東西,上麵幾個小紅點不停地移動著,旁邊還標記著此時的時間以及距離。


    “啊,時間不早了,我也該被抓迴去了。”白蘭說這句話的感覺,就像是拿著劇本的演員在說現在到該演某片段的時候了。


    他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起身離開。


    “白蘭。”


    就在白蘭扶著車廂邊緣準備跳下去的時候,陀思叫住了他。白蘭聞言轉過身,白大褂的下擺隨他轉身的動作翻出一道白色的弧線。


    “什麽事”


    他好像天生缺失了說話可以抑揚頓挫的基因,就連疑問的語氣都能說得很是平淡。


    陀思笑意盈盈地望著麵無表情的白蘭,那雙紫紅色的眸子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索“你為什麽會願意把restra病毒交給我”


    淩川涼也因為陀思的問題而引發了好奇心。


    如果是另一個世界的白蘭,唯恐天下不亂又惡劣的他,當然會願意把restra病毒交給陀思,然後看著人們驚恐萬分的臉笑個不停。


    但是這個白蘭不一樣。


    雖然隻是短暫的相處,但對方的神情、語氣乃至一舉一動,都充分說明了他是個對一切事物都漠不關心且不感興趣的人,他仿佛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


    白蘭這麽聰明,不難猜到陀思拿到restra病毒後會做些什麽。他為什麽會想要參與到這種事情裏來呢


    這就像一個人一直在台下看戲,他享受著坐在台下的感覺,可突然有一天說要上場。


    很好奇啊,他會給出什麽樣的理由。


    “因為無聊。”


    郊外路旁的樹葉被風吹得颯颯作響,白蘭麵朝他們站在車廂門口,他鬆軟的發絲在風中搖曳著,下擺隨著風不停擺動,明亮的陽光從他的背後湧進車廂。


    “這個世界很無聊,無意義的人做著無意義的事,因此要給自己找點樂子。”


    白蘭輕飄飄的語氣順著風吹拂了進來。


    因為逆著光,他的麵容被陰影籠罩不甚清晰,淩川涼也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時是什麽樣的表情。


    “實驗也好,作惡也罷。隻要能讓我打發時間的,我都願意去做。”


    白蘭的話說完了,他跳下車廂,留下了一個雪白的背影。


    陀思望向淩川涼也,發現對方仍注視著白蘭離去的身影,似乎若有所思。


    淩川涼也看著白蘭漸漸地走遠,最終變成了一個白點,融進了遙遠的地平線。


    明明有著一樣的名字、一樣的臉、一樣的聲音,竟然會是截然相反的性格,但其實他們的內裏說到底還是一樣的。


    淩川涼也正想著,突然有什麽東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知道是陀思遞來的,就吃了下去。


    下一秒,他的臉皺在了一起。


    這塊方糖甜到了嗓子眼,整個口腔裏都是甜膩膩的味道,仿佛連唿吸都是甜的。


    淩川涼也一直以來都不算喜歡吃甜,以前在天空競技場時,白蘭會點各種甜品,陪著他吃飯的淩川涼也隻能選擇一些不是很甜的吃。


    不過就算是喜歡吃甜的人,這麽一塊方糖塞嘴裏也會感覺齁的。


    淩川涼也為了緩解嘴裏的甜味,連忙拿起自己沒加糖的苦咖啡灌下去。結果這一口下去他差點把咖啡噴出來,因為簡直像喝了一口糖漿。


    他看向了罪魁禍首。


    隻見陀思捏著小瓷盤裏最後一塊方糖,正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淩川涼也差點吐血,要知道這個瓷盤裏的方糖剛才還剩下不少呢這老哥全給他加進去了


    “剛才涼也想事情想得很認真呢。”陀思垂下了眼睫,看起來竟有幾分委屈,“我不忍心打擾你,所以隻能無聊的往咖啡裏加糖了”


    淩川涼也


    陀思歎了口氣,他拿著勺子不停地攪動著自己那杯已經涼了的咖啡,語氣有些莫名“白蘭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吧”


    淩川涼也不知道陀思又在搞什麽,隻能硬著頭皮配合著說“嗯,是的。”


    畢竟“白蘭”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果然呢。”陀思哀怨地瞥了淩川涼也一眼,“連我叫了你好幾聲都沒聽見,真是難過啊,涼也”


    “”淩川涼也開始自我懷疑了,他好像真的沒聽見陀思叫他。


    他剛才竟然想得這麽專注嗎


    陀思繼續說“不過沒關係,隻要有柔軟的熊讓我摸一摸,什麽創傷都能”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人高的北極熊一巴掌拍在了地毯上。


    淩川涼也冷漠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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