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幹手上溫熱的毛巾,白雪輕輕地替奶奶擦拭身體,兩個護士在一旁想幫忙,卻一直插不上手。看白雪十幾歲的小姑娘,動作卻比她們還要輕柔、利落,看得出她同病床上的老者感情很深。


    打開太姥姥十多年前備下的莊老衣服包,白雪似乎又想起一次太姥姥整理衣服包時的情景。


    “這裏麵是太姥姥走時要穿得衣服,照片也都準備好了。將來今到了那一天,記得把我化了,和你太姥爺埋到一塊兒。我胡大妮這輩子,能和他結婚,是我的福氣。唉……再找不到象他那麽好的一個人了……”


    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今天她就要……


    白雪含著眼淚,替胡大妮換好衣服,要收起衣服包時,在包的底下現了三封信,一封是給胡家兄弟的,一封是給胡成軒的,還有一封是寫給白雪的。


    白雪提著包退出重症監護室,將另外兩封信交給胡成軒,便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讀胡大妮的信。


    “小雪,最近總著頭暈暈的,身子沉,昨夜裏還夢到你太姥爺了。人老了,今天不知明的……我怕真有個萬一,有些事還是要事先交待給你。


    太姥姥嫁給你太姥爺,一直沒能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你姥姥是我們的養女。隻可惜我子女緣薄,不得兒女的福,臨老到是得了小雪的福。若不是因為你,太姥姥臨死前不一定能看要自己的親人。


    這幾年太姥姥吃的、用的哪樣都是好的,知道自己的兄弟出息了,大家大業,死也能閉眼了。


    太姥姥唯一放心不下的就你,小雪。你還太小,太姥姥怕是等不到你嫁人、生子了,不過隻要小雪好好的,太姥姥在地下也就冥目了。


    小雪是個仁義的孩子,你那個不省心的媽,隻怕老了要幫你孝敬。孝敬歸孝敬,可千萬不能耳根子柔,隨著她胡鬧。


    白玲對你養育之恩,萬一有天她挾恩相要,你不必理睬她,因為她並不是你的生母……”


    白雪一愣,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盯了信紙反複看那句話,過了許久她才象是真正看懂那句話的意思,垂下手臂沉默良久。


    白玲竟不是她的生母?!


    她懷疑過自己不是王成文的孩子,是因為白玲的風流史。她從來沒懷疑白玲不是生母,白玲縱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她在白雪身上花錢從不吝嗇。白雪從小到大,她生活的條件在同學中都是數得上的……


    結果白玲竟不她生母!


    白雪抬起愈無力的手臂,繼續讀信。


    “當年白玲下xiang時傷了身子,沒辦法再生育。後來跟王成文結婚以後,也沒隨軍,一直兩地分居,結婚一年多都沒懷上。


    後來突然傳出她懷孕的消息,我隻當老天可憐她,讓她有個娃兒,覺著她比我有福。


    她快生產的時候,突然從市裏搬到向陽鎮,跟我住在一起。這時我才知道她肚子裏藏得是個棉布包。


    她在向陽鎮隻住了一天,又挺著假肚子出了門,直到一個雨夜,她迴來了,懷裏抱著才出生沒幾天的你。


    我問過她,孩子是從哪來的。白玲迴答得很含糊,隻說是知青要迴城,沒辦法養孩子才送給了她……”


    讀過信,白雪長長地唿了口氣,小心得將信折好收起。腦子裏想得不是親生父母是誰,而是她今後終於自由了。


    除了太姥姥和老爸,親人這個詞,對於白雪隻意味著枷鎖、索取。如今真相揭開,她會迴報白玲的養育之恩,但絕不會再讓她以親情左右自己的生活……


    太姥姥知她心思重,特意留信隻要放她自由。白雪重新立在窗前,看著梳洗整齊的胡大妮,淚水蒙住了她的眼。


    胡成軒也把信看完了,信中胡大妮托她照顧白雪,也將小雪的身世大概得交待清楚。一再叮囑他,要好好照顧白雪,她最放心不下得就是小雪。


    胡成軒在胡家人當中,同姑姑胡大妮和小雪都很親近,就算姑姑不囑咐,他也會照顧好白雪。一路上,他看到了小雪的聰慧與不易,他願意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一把。


    “小雪,別怕!以後還有舅姥爺呢!”胡成軒拍著白雪纖弱的肩頭,想她輕鬆一點,可她臉上的淚水卻越來越多了。


    下午坐專機趕到的胡氏兄弟,看著病床上靠機器維持生命的胡大妮忍不住潸然淚下。兩兄弟一人抓著一隻手,不停得在胡大妮耳邊唿喊。也許是聽到自己兄弟的唿聲,胡大妮了卻了最後一樁心事,幾分鍾後,她的心跳停止。心電圖上顯出一線長長地、靜默的直線……


    經曆滄桑、坎坷的胡大妮走了!


    白雪茫然的立在病床邊,看著護士撤去唿吸機,太姥姥安祥得躺在病床上,就象是睡著了。她輕輕地理了理胡大妮有些亂的頭,嗓子哽咽住,說不出話,隻是淚水不停地從她臉上滴落。


    她不相信,不相信太姥姥會忍下丟下她,丟下她一個人……


    直到護士想要搬移胡大妮的身體時,白雪才嚎叫著撲在太姥姥身上。“別動我太姥姥——別動!她隻是睡著了,她一會兒會醒的……”


    胡成軒含著淚,把白雪拉開,她的手卻死死地拉著胡大妮的衣角。“太姥姥……姥——姥——啊……”


    她的哭聲讓所有人動容,最後還是八十多歲的胡老大勸她。“小雪呀,你太姥姥累了,她走了……她去找你在姥爺去了……孩子,讓她安心地走吧……”


    白雪這才強忍淚水,抽泣著鬆開手……


    胡大妮在給兄弟的信裏,把自己的後事都交待清楚。她要葬在老頭身邊,故土難離,她要陪著老伴一直住在向陽山上。


    胡大妮的遺體在殯殮停放三天,三天後火化,骨灰再帶迴江城,與老伴合葬。


    胡家兄弟對胡大妮的養女陳秀華多有不滿,可又不忍胡大妮的後事太過淒涼,特意打電話讓陳秀華來京參加養媽的後事。


    胡大妮去世的第二天,陳秀華和白玲風塵仆仆地趕到,一進來就跪倒在棺材前嚎啕大哭。“哎喲——我的媽呀——你怎麽就走了……你走了,可讓我以後怎麽活啊……”


    若換下場景,看到二人賣力的演出,白雪一定會笑噴。瞄了眼太姥姥的棺材,白雪的眼睛又濕了,低頭住火盆裏添紙,心裏說不出的痛。


    有人給陳秀華和白玲拿來孝服,二人換上,一同陪著白雪跪著。白玲的眼睛四下打量,看到胡家人想認,又不敢。見白雪隻是默默紅著眼睛跪著燒紙,半點不理睬她,有些心急。


    又過一半個多小時,她捅了捅在旁邊擠眼淚的陳秀華。“媽,你不去見見舅姥爺?”


    陳秀華這才想起來京要辦的正事,忙由白玲扶著她起身,二人舔著臉往屋中年歲最大的胡氏兄弟走去。“是大舅、小舅嗎……”


    白雪連頭都沒抬一下,陳秀華和白玲的心事都不在她關心之列,她隻想好好得送太姥姥最後一程。


    “去世了?”陳興邦驚訝地望著護士,“什麽時間……”


    “昨天前天下午……”小護士至今還記得那個哭得人肝腸寸斷的小姑娘。


    陳興邦坐迴車裏,隻覺著額角不停地抽痛。今天他再度來訪專程來道歉,慰問定家屬。怕方蘭芝口出無狀,他一個前來,結果卻是這麽個結果。


    老人去世了?無論老人身體如何,這裏麵或多或少有妻子的責任,想到那日欲同人拚命的女孩兒,陳興邦忍不住再次歎氣。


    “小吳,打電話問一定殯殮館,人在哪兒?”對秘書吩咐了一聲,陳興邦閉著眼睛思量如何處理此事。


    當陳興邦帶著花圈,還到殯儀館時,看到來祭拜的人群裏有不少港資集團的代表,甚至還能看到京城中的名流。


    不過陳興邦的到來,卻引起了眾人的側目。有些臉麵的都上前打招唿。“陳部長,您也來了!”


    陳興邦點了點頭,皺著眉,心裏多少有些尷尬。若過會兒家屬同他鬧翻……今天他的臉麵怕是要丟在這兒的。


    話雖如此,他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獻上花圈,同家屬見過禮,還未等他開口道歉,胡成軒便極為親密地將他請到一邊。


    胡成軒臉上帶著謝意的微意,嘴上卻毒得狠。“我們家正在辦後事,逝者為大,請迴吧!有什麽事情,過後再說吧。”


    陳興邦微微一怔,不過對於胡成軒的相讓,很是感激,連忙遞上名片。“都是內子無狀了,請隨時聯係,什麽條件我們都……”


    “人都已經去了,道歉、對不起沒有任何意義。請迴去吧!”胡成軒不想讓家裏知道姑姑病的原因,他怕家人會遷怒於無辜的小雪。


    陳興邦連連點頭,這一幕被有心看到,心事各異。不過胡氏在京的各項業務卻前所未有的順利,誰讓胡家的後台硬呢?


    陳興邦臨出門時迴頭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白雪,小姑娘又瘦了,倔強瘦小的身影筆直地跪著。


    真像……越看越象……


    陳興邦滿腹心事的往外走,正好與來人撞了個滿懷。“對不起……”


    “沒關係……陳興邦!?”女人驚唿出聲。


    陳興邦一愣,打量著女人。“請問你是……”他不記得認識女人。“我們認識?”


    女人連連擺手,“不認識!不認識!我認錯人了!”匆匆忙忙地逃了。


    陳興邦皺著眉往外走,細細迴想,女人分明認識他。可看她的樣子,好象又怕他,她究竟是誰……


    直到坐進車子裏,陳興邦還一遍遍得迴想剛才女人的臉。她是誰?她是誰……


    “白玲!”陳興邦猛一拍大腿,他想起來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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