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於是發話了,對賈璉說:“這個牛車的事情,你務必要解決一下。壞了的車,趕緊拿去修理,實在來不及的話,就先叫哪位管家奶奶勻一輛出來給環兒先使著,家務事再煩雜也比不上讀書人的事情要緊啊。”


    賈璉忙說:“是是是,原是我照料不周,叫環兄弟受委屈了,以後一定優先安排,以哥兒的學業為最緊要。”


    賈環很高興,一張小臉兒上眼睛亮晶晶地裏麵都汪著笑,他往前麵大大地跨出一步,好像是要給賈政和賈璉行禮道謝的意思,誰知道他右腳上穿著的鞋子卻沒巴住腳麵,居然飛了出去,看得眾人又是一聲驚叫。


    趙姨娘忙撲上前去,扶起跌了一跤的賈環,埋怨他說:“怎麽這麽不小心?”


    賈環委屈地眨巴著眼睛說:“哪裏是我不小心?明明是你鞋子做得不結實,今天我都跌了好幾跤了。”


    有下人撿了賈環飛出去的那隻鞋子過來給賈環又穿上,賈政瞥了一眼,隻見鞋麵開了幾個口子,後幫也裂開了,也難怪賈環要跌跤,不禁沉下臉來,問話的聲音也變大了:“怎麽環兒會穿這麽破爛的鞋子去上學?難道他和寶玉不是一樣有分例的?”


    大家的目光又齊刷刷地調轉到了寶玉的身上,賈政這才注意到寶玉比起早上來辭別的時候又換了一身簇新的衣物,隻不過上午穿的是外麵穿著的比較正式的衣服,現在身上的則是家常衣服,但是相同的一點是:都是嶄新的,衣服上順刮的褶痕還在呢。再看腳上,早上出去上學的時候寶玉穿的是一雙粉底緞麵的小朝靴,這會子穿的則是家常的厚底大紅鞋,卻都是十分規整精細的,幹幹淨淨似乎沒沾上什麽灰塵泥土,應該都是新做的。再對比一下賈環剛才飛出去的那隻千瘡百孔的鞋子,不光賈政的麵色又黑了幾分,在場的眾人都麵麵相覷。


    隻有趙姨娘心下似乎明白了一些:這鞋子還是早上出門前她給環兒親手穿上的呢,絕不會是這幅德行,她這個娘再熊包也不至於叫兒子就這麽去上學去了,那不是招人笑話嗎?是至於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愚鈍如趙姨娘,也隱隱然心裏有了幾分明白。


    王夫人沒辦法,此時別人都可以不說話,唯有她必須出來給個合理的解釋,一來她是賈環的嫡母,二來她是府裏的當家主母,這事兒她不可能不知情。但是,王夫人卻一臉茫然不知的表情,推脫說:“是啊,環兒也應該是和寶玉有一樣的分例的。隻是,我這些日子精神短了,許多事情照顧不到,大多都是璉兒媳婦在張羅辦理著,不如叫她來問問是怎麽迴事吧?”


    王夫人把事情往王熙鳳身上推,是因為一來她確實不知道這事兒是怎麽弄的,她隻是私下裏交代了一個大的目標給內侄女兒王熙鳳,要在府內下死勁地踩趙姨娘母子,至於具體怎麽操作她是完全放手給王熙鳳的,二來以王熙鳳那三寸不爛之舌,不管怎樣棘手的事情都會圓滿地圓迴來,倒是用不著她來操心。


    賈璉在心裏咋舌,隻得說:“那我去把我媳婦叫來,看看這事兒到底是怎麽迴事。”


    賈政頷首說道:“去吧,是要弄弄清楚。”


    一時王熙鳳來了,落落大方、口齒清楚地說:“老爺原來問的這個事兒,且容我細細說來。原本府裏呢,一向是有針線上的人專門在做幾位哥兒的衣服鞋子,但是前兒老太太說了,反正幾位哥兒的房裏都有會針線的人,不如省下這一抿子費用,給府裏節約些個。這才依了老太太的話,撤了針線上的人,另外定了規矩,幾位哥兒都是春夏秋冬每一季各是四套外麵的大衣服,四套家常衣服,另外四套中衣底褲,並鞋襪各四對。現在就是折成衣料裏布和針線用具給各房發放。我接手這事兒以來,都是按月將幾位哥兒的份例衣服鞋子所需的衣料裏布送去的。寶玉的份例是襲人領了去的,環兒的是趙姨娘領了去的,蘭兒的是大奶奶派丫鬟來領的。我就怕有人抱怨著說不公道呢,都是親眼看著發放的,連一根線頭兒都不會少的。”


    說完,王熙鳳揚起下頜,一雙丹鳳三角眼有一下沒一下地瞟著趙姨娘的方向,一臉成竹在胸的神情。


    賈政看著趙姨娘,問:“可是這樣?”


    趙姨娘平素是個能鬧騰的,可是,見了這王熙鳳就氣短,不由自主地就要點頭稱是。不過話又說迴來,這事兒她原是有些理虧。環兒的分例是送來了沒錯,卻是一點多餘都沒有,丁是丁卯是卯的。不像寶玉那邊,明顯地多送了很多,生怕短缺了,這一點叫趙姨娘有些不服氣,卻也無話可說。此外,趙姨娘本著節約一個是一個的心思,並沒有用份例發的那種專門用來做鞋子的青緞子給環兒做鞋子,而是將那整匹的緞子留著,私心裏想在迴娘家的時候貼補一下娘家兄弟,故而給賈環做鞋子的緞麵都是用零碎布料拚接而成的,是以也容易破裂。現在被追問起來,趙姨娘卻不好說是自己私藏起了給環兒的鞋子布料,隻好說是自己手藝差,以致浪費了好布料還沒有做出好鞋子。


    見一臉惶恐之色的趙姨娘就要開口露餡,賈環卻鎮定無比地說:“這裏請容兒子插一句嘴。難道我母親是做針線的下人嗎?為什麽二哥哥的衣服鞋子有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幾個丫鬟輪流幫著做,而我的衣服鞋子卻隻能是我母親一個人熬更守夜在油燈下做?我母親又不是專門做針線的人,她白天還要在老爺太太跟前立規矩,晚上卻還要做這些,幾次弄得眼睛通紅,看起來好不嚇人。倒也難怪這鞋子做得粗糙,禁不起幾下子穿。要依著我說,不如叫我母親別做了,就將就二哥哥穿小了的給我,也橫豎比這樣的又結實又不累著我母親的好。”


    賈環的話等於是成功地將這鞋子的分例問題轉移到了這鞋子到底該誰做的問題上來,按著賈環的說法,什麽布料麵料的先不要扯,怎麽我的東西是我母親做,而寶玉的東西卻不是王夫人做呢?然後,賈環又打著孝道的名義質問,言下之意是:就算是我母親是個姨娘,身份上低些,到底也算是半個主子吧,怎麽就淪為下人奴仆的?而且寶玉的東西是四個丫鬟輪流做,我的東西卻隻有我母親一個人打理,搞得連個丫環都不如了,說起來還生兒育女的,對賈府有功,這樣的對待,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吧!反正我做兒子的看不下去了!


    這一席話卻叫王熙鳳也答不上來了,張口結舌頓在那裏,正在肚子裏搜羅著說法呢,卻正好遇上賈赦路過,聽了這一場熱鬧,看著賈環似笑非笑地,半日才說:“好環小子!是個有出息的。你娘沒白養你,知道為她打抱不平了。”


    賈政忙說:“是大哥來了,來這邊坐。都讓開,讓大老爺進來坐。”


    賈赦擺擺手,說:“得,我也就是路過,看個熱鬧。話說這事兒說不是個事兒,它確實不是個事兒,但是,要認真推說起來也可以當作一迴事。二弟,你和弟媳婦兩個一個在外麵當的好官,一個在裏麵當的好家,被老太太誇得還了不得呢,叫當哥哥的我也隻有懺愧佩服的份兒,不如今兒就叫我學習學習,看看這清官究竟是怎麽斷這家務事的,也好迴去教教你那牛心左性、不會變通的嫂子。”


    賈環頓時對賈赦佩服得五體投地,聽聽這話說得多巧妙,先來一段太極,貌似說了一串子話,其實都是廢話。然後就開始明褒暗貶賈政和王夫人兩個,還捎帶著把賈老太也說上了,暗指她偏心,不知道看上這倆貨哪一點了。最後又說什麽學習和教導,聽起來謙卑無比,實則綿裏藏針,將賈政好一通譏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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