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被引到了王夫人慣常起居的東邊的三間耳房的第一間,彩雲便說:“三爺上炕坐著等會,我先去稟報了太太來。”


    賈環笑著說:“我不冷,就在椅子上坐吧。”說著,便在炕沿邊的一溜兒搭著銀紅色軟緞麵椅袱的椅子上坐下。


    彩雲又叫著個小丫鬟說:“沒見著三爺在這裏等著嗎?還不快去倒了茶來?難道寶二爺在這裏的時候你們也這麽大模大樣地裝作沒看見不成?”


    小丫鬟忙陪著笑說:“是,姐姐教導得是,原是我們疏忽了,馬上給三爺倒茶來。”


    一時,小丫鬟奉上茶來,彩雲才走開,賈環便一邊飲茶一邊打量屋內的陳設。隻見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氈,正麵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插著時鮮花卉,並茗碗痰盒等物。一望而知是那種大富大貴、卻沒啥品位的裝設,白瞎了這麽規整的幾間房間。賈環暗暗地在心下吐槽著賈政和王夫人這不怎麽高明的審美品位。


    又過了一會兒,彩雲複又挑開門簾進來,笑吟吟地說:“環三爺這邊請,太太在裏麵等著呢。”


    賈環跟著彩雲進了內間,粗一眼望去,和外間的家具陳設也差不離,依舊是深深淺淺的各種大紅石榴紅,仿佛是按著中老年人的那種喜好鋪設陳列的,華麗中透著一股子陳腐氣息。


    王夫人就端坐在靠窗的大炕上,正閉著眼睛數著手裏的佛珠兒,右側有一個丫鬟正拿著美人拳(木製的)給她輕輕地捶著腿腳。


    賈環細觀其長相,皮膚倒是白得很,細眉細目的,隻是皮鬆肉弛,嘴彎處有兩道深刻的法令紋,像是個內心冷酷的人。


    賈環加重了一點腳步聲,可是王夫人恍然未覺一般依舊閉著眼睛。


    賈環進屋後隻是往前走了兩步便立住腳步,恭恭敬敬地說:“環兒來給太太請安來了。”


    王夫人這才睜開了眼睛,淡淡地掃了賈環一眼,依舊保持著麵癱般的表情,說:“你的病可好些了?”


    賈環說:“謝太太費心惦記著,環兒已經大好了,所以,今兒特意來和老爺太太說一聲,明兒開始就去學堂上學了,先頭和老太太也說了此事,老太太也說好。”


    王夫人點點頭,平淡地說:“好。你自己知道上進就好。”


    和這老狐狸女人也沒啥可說的,既然話說到了,任務完成了就趕緊開溜吧,賈環正要告辭,卻見那王夫人忽然又蹙眉說道:“環兒,你既然好了,就給我把那《金剛經》抄一本新的來,一來我代我祈福,二來你小人兒多災多難的,抄經書可以修身養性,同時也受點佛道善心熏染,對你也好,故而我都不叫別人,專門把這一樁積善心積福氣的好事留給你來做。”


    賈環心裏暗罵,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怎麽不說抄那麽厚一本經書會耽誤我的學業呢?再者,我這才大病初愈呢,放了學迴家還要溫習學裏的功課,另外再要抄你這經書,還不得累得我半死啊?那好不容易好起來的病也得複發不可!黑心腸的老巫婆打壓庶子的辦法不要太多啊,偏偏還裝出一副“我為你好啊,這是勸人向善”的麵孔來!


    賈環心下腹誹了一番,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有了主意,便笑吟吟地開口說:“太太讓環兒抄經書,原是為了環兒好,環兒受了太太的提點,也願意做這積德的事情。隻是,”


    賈環話鋒一轉,做出一副羞愧萬狀的模樣來,接著說:“環兒的字太醜了,卻不敢承太太的這一番美意了。我聽人說,代抄經書,也是為著原誦經者祈福的,所以,太太讓環兒抄的經書,其實是要應到太太身上的。又有人說,言為心聲,這字寫得工整不工整,也是誦經者心意誠不誠的一個表現吧?若是字不好,菩薩不待見,豈不是好心變壞事了嗎?環兒怎麽敢因為一手上不得台麵的字卻叫太太冒瀆菩薩呢?使不得、使不得。”


    見王夫人果然被這一席話弄得麵上浮現出猶豫遲疑之色,賈環便趁機將這倒黴事兒嫁禍到別人身上去:“不如叫二哥哥代太太抄吧,他那一手端端正正的小楷,委實叫環兒羨慕啊。”


    至於賈環怎麽知道賈寶玉的字寫得好的,都是前世裏看書仔細啊,原著裏說,賈寶玉搬到大觀園之後將自己做的和姐妹們做的詩都寫在扇子上拿去到處給別人看,誇耀家裏幾個姐妹的才情。這其中的是是非非暫且不說,由此賈環推斷出一件事來:賈寶玉的字一定寫得還不錯。你想啊,要是賈寶玉的字寫得不好的話,他怎麽好意思寫在扇子上,拿出去給人炫耀呢?至於為什麽字體是小楷而不是其他的,則是賈環蒙的。因為先頭賈環在老太太屋裏看見賈寶玉手裏拿著的書,正是小楷的字體,便順口說賈寶玉的小楷字寫得好,反正抄經書的字體嘛,最好是小楷啦,總不能是行草吧。


    王夫人聽了忙說:“那可不行。寶玉本來身子就弱,他老子又成□賊一般地逼他讀書,他寫字又慢,可不要叫他累壞了?再要叫老太太知道了我私下還不叫他多歇著,反而逼著他去抄書,這事兒還了得了?”


    賈環弱弱地說:“其實,我身子骨也不太康健。”


    王夫人便不吭聲了,又恢複麵癱表情,好像沒聽見似地。


    賈環心一橫,說:“那不如叫三姐姐幫太太抄經書吧?三姐姐的字寫得好是有名的。”


    賈環為什麽知道探春的字寫得好呢,也是推算出來的。賈府四春,元、迎、探、惜四春各有一個貼身大丫鬟,分別代表了她們拿手的才藝。元春的丫鬟叫抱琴,所以元春雅擅撫琴,迎春的丫鬟叫司棋,所以,迎春棋藝非凡,探春的丫鬟叫侍書,所以,探春書法見長,惜春的丫鬟叫入畫,所以,惜春最會畫畫,可以繪出一整幅的大觀園圖來。


    王夫人聽了賈環的話眼睛一亮,點頭說:“對啊,成日裏聽人家誇說這三丫頭的字寫得好,倒是可以叫她來做這一樁巧宗兒!與其成日去和那林丫頭搗鼓什麽詩社地費時費力,還勾得寶玉不能好好讀書,還不如用這時間去靜心抄幾本經書呢,對她女孩兒家修身養性也是好的,大家子姑娘,原本就該是貞靜的。”


    見成功地將這倒黴事轉嫁到別人身上去了,賈環心下得意,忙告辭了王夫人出來,心想:探春雖然是親姐姐,可是而今眼目下,不是她倒黴就是我倒黴,兩相權衡,還是她倒黴比較好。反正,她好像也沒啥親姐姐的擔當,對我半點好處沒有,那我又何必去管她倒黴不倒黴呢?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哼哼,我賈環從來就不是什麽善良的人喲!


    對陰了親姐姐一把的事情毫無負疚之感的賈環忽然瞥見將要走出的耳房的靠左的門邊有一架大穿衣鏡,頓時如獲至寶般奔了過去。


    穿衣鏡這玩意兒在現代當然算不得什麽,可是,在紅樓世界那樣的中世紀,卻是稀罕得不得了。賈環醒來後,當然會第一時間對自己的相貌好奇,可是,問了趙姨娘要,卻隻得了一小塊半個巴掌大小的小菱花鏡子,連臉都照不全,再在趙姨娘屋裏那昏暗的油燈下橫看豎看了半天,還是不知道自己長的啥樣,隻覺得小鏡子裏的人頭發蓬亂,卻連臉圓臉方都看不真切。


    這裏多好啊,燈點得亮亮的,穿衣鏡足有成人的身子那般高,叫賈環看了個痛快。


    鏡子裏的小哥兒喲,那叫一個好看啊,叫賈環自己見了都想上前去拉個小手兒。


    盡管身上的衣服看著灰撲撲的,還有臉色因為生病的緣故顯得有些青白,下巴也瘦得尖尖地,可是小哥兒的一張臉真不是一般地俊俏啊,五官都長得極其端正而完美,尤其是粉妝玉琢般的小臉兒上的那一雙靈動有神的眼睛,流轉著藏著些許狡黠的光芒,就如同畫龍點睛的那一筆,生生將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了起來。


    正當賈環懷著天上掉餡餅似的喜悅心情觀賞著自己在鏡子裏的容顏的時候,忽然感覺到一股子超低氣壓似乎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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