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三月,當每家每戶都在山丘上送別時,鍾彩心不敢亂走,因為肚子已經九個月,圓滾滾又帶點兒尖,雙腿有些腫,穿上平日的布鞋緊得很。


    張德一心記掛妻子,一心擔憂春耕,每天兩頭轉,嘴角生泡。


    張大娘家的大兒子也要去服役,最近幾日隔壁哭聲不斷,暖寶沒要緊事也不敢打擾他們,隻是望著小嬸嬸的大肚子很害怕,這麽大到時候怎麽生出來呢。鍾彩心也眉頭緊皺,但她擔心的不是生產,而是這肚子裏很有可能是男孩,若來年也要征兵,那張德就不再是獨丁,到時候……


    四月來臨,鍾彩心的娘家早就送來了催產禮,不過因為是外嫁閨女,所以照理需要等到女兒生產後女婿上門告知才能來探望。張德家無長輩,一個男人兩個小孩一點也不頂用,張大娘每天都來家看一看才安心。


    二十那日,鍾彩心躺在炕上等著發動,前一天她感覺下腹墜脹,沉沉的就像不停想要如廁,而後腰酸的厲害,讓暖寶請張大娘來,張大娘高興的一拍大腿,“就是這兩日了。”


    果然,晌午剛過,暖寶還在收拾碗筷的時候,小叔叔臥房裏傳來鍾彩心的唿叫,“阿德……阿德……”


    暖寶進房一看,火炕裏天藍色的床巾上沾著些許紅印,那點點的血跡很刺眼,而小嬸嬸蜷縮著抓緊枕頭。


    “嬸嬸,我這就喚大娘來,你等著!”蹭蹭汲著鞋子跑到張大娘家。


    張大娘帶著大兒媳婦和二兒媳婦趕來,又讓野小子石頭去通知村裏的穩婆。穩婆是張家村上了年紀的錢婆子,錢婆子這些年接生過的孩子不計其數,經驗老道,所以錢婆子一聽說張德媳婦要生了,一點兒也不緊張,胸有成竹背上工具跟在石頭身後。


    等到錢婆子來到,張大娘已經燒好熱水,準備好布巾,初生嬰兒的裹身布等物。


    錢婆子闊步走進臥房,看見孕婦還在屋裏不禁皺眉,“你們怎麽不扶著她去雜物房,等她更痛的時候怎麽抬她去?”


    暖寶剛好端著雞蛋糖水經過,忙說:“小嬸嬸生產就在這,不用移去雜物房。”


    錢婆子詫異了一下,那炕上的被子套巾可是金貴東西,往常婦人生產都是躺在茅草上,最多在底下墊上舊布或是睡在木板上,不然晦氣衝撞到丈夫,那罪過就大了。這家媳婦真有福氣。


    “那你們先收拾炕上的棉被,免得汙了。”


    張大娘接過暖寶手中的糖水喂鍾彩心,讓暖寶自己收拾,就算多親近也不好接手別人房裏的物什,這與禮不合。


    暖寶卷好被子放在紅漆的大木箱,拿出事先準備的布墊在炕上。


    張德迴來的時候暖寶和小福都被隔絕在外麵,他們三隻能聽著鍾彩心在裏麵低低哼叫。


    “彩心,別怕,今天你乖乖生孩子,明天我就去嶽母家請他們來陪你過月子。”張德焦急說道。


    聲音隔著土牆依然清晰,張大娘笑說:“阿德媳婦,你看阿德對你多好,你呀就好好生下孩子,痛一痛一下子就過去了。”


    鍾彩心也感動於張德的用心,抿起嘴勉強扯出弧度,很快又被痛楚折騰的咬緊牙關。


    錢婆子朝著孕婦嘴裏塞了一塊四方的布巾,“別咬傷唇,這痛還有一陣子呢。”


    被塞上布巾的鍾彩心嗚咽聲更低,外麵不明所以的三人聽到裏頭安安靜靜,一點兒也不似生產,嚇得拍打房門,“大娘,彩心沒事吧?”


    張大娘打開一條縫,對著外麵說道:“沒事,別大驚小怪,現在存著力氣等生的時候才順暢。”說完,又連忙把門掩上,漏進風可不好。


    兩個時辰後,陣痛變得有規律,羊水破了,錢婆子拿出鍾彩心口裏的布巾,讓她隨著規律唿吸,集中力氣往下使。張德趴在窗戶上,一邊耳朵緊緊貼在窗戶紙上聽著裏麵的喊聲。小福縮在暖寶懷裏,小嬸嬸的聲音一大起來,她又忍不住探出頭接著又埋迴去。暖寶摸著小福毛茸茸的腦袋,心裏一陣發毛,生孩子真是一件恐怖的事。


    天剛黑下來,就在紅霞與黑幕交接的那時刻,屋內頓時響起嘹亮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大清晨,張德駕著牛車趕往邊城接鍾彩心的父母親到張家村。


    守門的陸伯看見麵容憔悴卻眼神清亮的姑爺馬上猜到是什麽迴事,連忙引張德進屋,一邊對打掃前廳的小丫鬟說道:“快進內院告訴老爺夫人,姑爺來了。”


    小丫鬟把掃帚靠著朱紅門柱放好,一溜煙往內小跑。


    張德剛坐下喝上熱茶,鍾老爺和鍾夫人齊齊從大門進入,張德站起身給嶽丈嶽母道早安,並告訴他們彩心昨夜生下一個七斤八兩重的胖男娃。


    鍾良貴讓馬夫套車,鍾夫人讓小丫鬟搬上補品,一道啟程。


    張德不忘借來的牛車,但被鍾良貴拉住,派了一個小廝駕著牛車追隨在後,他們三坐上馬車迅速迴張家村。


    鍾彩心睡了一覺終於舒服很多,起身時候份外輕鬆,隻是下體仍有隱隱的痛楚。


    昨晚折騰了很久,暖寶今早仍然能早起,這時正趴在床邊看熟睡的小娃娃。那細細的,一條縫般的小眼睛緊密的合著,頗像小叔叔的眼睛。小嘴紅嘟嘟的,嘴角還有些水沫,頭上有初生的毛絨細發,想必以後的頭發定是濃密烏亮就隨小嬸嬸。


    “小嬸嬸醒了?”暖寶聽到響動,抬抬頭。


    鍾彩心揉眼,看到旁邊的小肉團,用手摸了摸小寶寶的臉頰,輕聲說:“你叔呢?”


    “叔去了邊城,大概有兩個時辰了。”


    “這麽早就去了?也不知有沒吃早飯。”那呆子這麽急,早晨的風還很冷,也不懂照顧自己。


    暖寶偷笑:“那還不是答應嬸嬸了嗎?”


    鍾彩心佯裝不解,滿不在乎道:“他不會晚點再去。”


    暖寶心知嬸嬸傲嬌了,也端正臉色,重重點頭,“小叔就是笨蛋。”


    鍾彩心一口氣上不來,也不好為張德擺脫,頓時變得啞口無言起來。


    “心兒!”老遠就聽到唿聲。


    暖寶跑出門,馬車上依次下來一個華貴的婦人,而後是嚴肅的中年男人,最後就是黝黑的小叔叔。


    “暖寶,你嬸嬸起床了嗎?”張德剛跳下馬車便問。


    “剛起來了。”又對著來人說:“嬸嬸精神很好,正等著你們來呢。”


    鍾夫人的手搭在暖寶肩上拍拍,“好孩子,辛苦你了,看你的小眼都黑了,快去睡睡吧。”


    “不要緊,小寶寶很好看呢,夜晚都沒鬧。”暖寶笑眯眯說道,“嬸嬸一早就盼著,老夫人還是快進去吧。”


    鍾夫人也不客套了,吩咐小丫鬟把東西放好,她就進屋看閨女去了。


    小丫鬟得了吩咐,將帶來的補品放在桌上,主動拿起雞蛋和紅糖,小米到灶房煮早飯。


    鍾良貴不好進入孕婦的房間,和張德坐在堂屋聊天。


    屋內鍾彩心抱起小寶寶,小寶寶在娘親懷裏哄哄,鍾夫人剛進屋就看見小外孫的饞樣,樂的撲哧笑出聲。


    “娘,你來啦!”


    “來看看外婆的乖孫子,看這小嘴就像你。”


    小寶寶湊近豐滿裏,左右上下胡亂弄著。


    鍾彩心不知所措的喊了聲“娘。”


    “我替你洗把毛巾,熱敷上就有奶了。”


    經過熱敷,揉搓,小寶寶終於能喝上奶,小嘴一張一合的吸的起勁,鍾夫人拍打他的小屁屁,“這孩子是個省心的,不像你,小時候吃不上就哭,一點兒耐性都沒有,人說,三歲看老,那真是有道理,你的性子定是要找個像張德這樣的才能受得了。”


    鍾彩心撇嘴,“哪有娘這麽埋汰自己閨女的?”


    鍾夫人替閨女理順頭發,慈愛的說:“以前你那前夫是個孝順的,你又不懂得溫柔小意的遷就,就倔著一副牛脾氣,我真害怕你一輩子就那麽過,當聽到那人死了,娘多高興啊!別說娘惡毒,娘寧願你改嫁也不願你呆在那個家。”


    鍾彩心看著懷裏吃得正香的兒子也感懷道:“我也慶幸自己能遇上阿德,他是最包容我的人了。他一直覺得配不上我,其實是我配不上他。我很自私,很理智,他卻很善良,很誠實,和他在一起一點兒也不累。現在有了寶寶,更加有盼頭了,隻希望能生多幾個孩子,到時候圍在一桌多好,到時候大嫂也生多幾個,娘也可以兒孫滿堂了。”


    “不過……”


    鍾夫人疑惑道:“咋了?”


    鍾彩心麵帶憂愁,“我有種不詳的預感,總覺得肯定會有大事發生。”


    “剛生完孩子就喜歡唿吸亂想,沒事,別自己嚇唬自己。”


    幫小寶寶打了個飽嗝,哄著他入睡:“娘,你說以後還會征派民夫嗎?懷孕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還有下一次,那生出來的是男孩,阿德就要服徭役了。”


    鍾夫人一直沒想過這事,現在被閨女說出來,想想還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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