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薄薄的籠罩在黑暗的海上,暗灰的天空慢慢滲入一絲絲亮白,蔡大娘揉眼睛,該起了,旁邊孩子爹仍在熟睡,眉頭緊皺,不時“唿唿”的打鼾,這段時日累壞他了。蔡大娘輕輕翻身,替丈夫攏好被子,打開船艙門走向船尾巴洗漱。走近一看,大女兒早已蹲著漱口,“你怎地早起?再多睡會兒,今日你爹不出海咱家可以歇歇。”


    “娘,俺又不累,做不得那城裏大姐兒的事,早上趁著日頭,先把三水的衣服洗好,不然明天沒衣服替換。”蔡家大妮兒小心的用手指頭沾了沾盆裏的淡水,把頭頂新長的嫩發順到後麵。


    蔡大娘看著女兒輕柔的理發,不自覺流露出來的小女兒態,心裏默默煎熬:女兒十八早到出嫁的年頭,若不是自家拖累,娃娃都能抱上了,再留著真給留出仇來。早前田媒婆還上門來著,大妮兒做主要嫁給一個老男人,她和妮兒的姆媽還不願,現在消息倒又沒了,難道是嫌棄自家的妮兒不成?往日自己嫌棄別人,現在倒變成被人嫌棄,蔡大娘隻想著要是田媒婆上門,還是趕緊答應為好。


    今日男人們不出海,女人們都可以慢慢燒火煮飯,用飯後大妮兒的爹爹上岸補漁網,弟弟一水跟著伯父去城裏賣魚,二水則帶著三水,四水沿著海岸撿螃蟹,撿海草。


    大妮兒的祖父隻有兩個兒子,就是大妮兒的爹和大伯父,兩人成家後每人一條烏篷船各自生活,祖父和姆媽跟著大伯父一起住,出海捕魚的時候每次輪一條船,剩餘的一條船就在靠在岸邊給兩家的女人孩子歇息。


    姆媽帶著大伯母來到小兒子的船上,大妮兒正在洗衣,看見長輩忙打招唿。


    “妮子,那幾個皮猴子又去撒野?下次一定得打一頓,不然多少衣服也不夠。”孩子太多,衣服都是幾個孩子換著穿,沒有分誰是誰的,一旦爛了幾個孩子就少件衣服。


    大妮兒聽了姆媽的話,笑著對答:“要是哪天不搗蛋,那定是衣服給弄破沒得穿,出不了門。”


    姆媽今日來也不是來聊家常的,和妮子說嘴後就到艙裏找小媳婦。


    “琴娘,在縫衣?”


    琴娘放下針線,“娘來了!快坐!可不是,這過了一冬衣服也破洞了。”


    姆媽看著那破的不能再補的棉襖,想到上次田媒婆給妮子說的人家,雖然年齡大了點,但家裏有田地,人也不殘缺,過得再不濟也比自家好太多了,她們漁女一輩子都想找個陸地上的人家,有房有田,再也不擔心暴風雨和海潮,那可真是要命的事。


    “那邊可有消息?”姆媽挑嘴問道。


    琴娘歎氣,“沒呢,也不知道人家現在是咋個想法。”


    大伯母很樂意促成侄女嫁去張家村,她自己也有一個小閨女,以後侄女還能幫她介紹同村的人家,那兩姐妹嫁到同個村子,有啥事也能幫上忙。


    “娘,弟妹,要不俺們三個去訪一訪唄。媒婆說的再多也不比俺們親眼看看。早前要出海沒時間,現在可不正好!”


    琴娘很早就想去訪一訪,但是姆媽沒這意思,自己也不敢偷偷去。漁女一向被人認為不懂禮教,因為烏篷船窄小,一個艙就住幾個人,還要放漁具啥的,大妮兒一直在船艙裏搭個木板睡覺。現在既然大嫂提議,她樂的附和,“那娘和俺們一起去?”


    “行,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這事是照著規矩來,別人知道也說不得什麽。”


    姆媽帶著大伯母迴去換身體麵的衣服,琴娘打算跟大妮兒透透氣。


    “娘,姆媽咋走的那麽快,風風火火的!”


    “妮子,俺們等會兒就去張家村訪訪那漢子,晚上你把兩房的飯都煮好,讓你大伯父家的一道過來吃飯。”


    蔡妮兒聽聞臉紅起來,“娘……怎麽突然……”


    琴娘握著閨女的手,“那漢子據說二十有二,還有兩個娃,不去看看哪成?雖然人家家境比俺家好,但俺閨女是個勤快的,也不比別人低一頭。雖然嫁過去就有新房子住,但也要是個會疼人的才行,聽說岸上的人不同俺們,媳婦稍有不滿就打就罵還不能還手,這事先一定得看好。”


    “娘,就算打罵我也不怕,比起相熟的都嫁到船上,俺可是頭一個嫁去岸上,有好就有壞,俺懂得這個道理。隻要俺好好幹活,不虧待娃兒,誰的心不能捂熱?到時候我定把弟弟們都接到岸上去。”


    琴娘還想誇閨女想得通,但一聽最後那句驚訝極了,“妮子,你咋想的?嫁人後就是夫家的人,你不能顧著外家把夫家給得罪了。作死你喲,竟然有這想頭!再說爹娘的孩兒還要旁人養?這話你休說,合該賞你個大巴掌。”


    蔡妮兒低頭,“難道俺過好日子,俺弟弟就要一輩子呆在船上?俺弟弟可不比旁人差一星半點,為啥?”


    “你這妮子咋就這麽倔!為啥?就因為這是命。這世間不公道的地方多了,難道你還能一一掰正?蠢丫頭,給俺收起你那心思,娘家也不用你操勞,好好過你的日子就好!”


    姆媽穿戴整齊的在岸邊叫,“琴娘,快些,這一去要兩個時辰咧。”


    “不說了,你自個兒好好想想。”琴娘扭了一下蔡妮兒的手臂,看見她吃痛的樣子才覺得舒了一口氣,合該讓她痛痛,弟弟再親也比不過丈夫,這妮子也不知道想什麽。她咋教出個蠢兒來呢。要是她是個嫌棄丫頭的,早就鼓勵閨女把家私往家裏扒拉,好幫襯弟弟。但她一直沒這想頭,也沒教過她這樣,哎,也不知跟誰學的!


    兩個時辰的路真不容易,特別是三月還沒暖和,寒風一卷而來,吹的三人哆嗦不已。


    從浦口一路往北走,經過不少小村落,二十來戶聚集而居,這樣的村子祖上多數從南方逃難而來,很是排外,不願意和漁女結親,但附近都是這樣的村落,所以漁女絕大多數都是嫁給漁民。


    走了一個多時辰,也就是半個時辰的牛車路程,三人終於走到仙桃縣。


    仙桃縣是個小縣,不比旁邊的寧縣富裕,因為寧縣緊挨著隆慶城。平時爺們幾個都是推著小推車把魚送到仙桃來,或是劃船送到海對岸的南邊兒。


    進了縣,一路的街景熱鬧絢花了三人的眼,就算出海那日人再多,再吵也不比這繁華。難怪二愣子家的小魚兒寧願去做丫鬟也不迴家嫁人。走出仙桃縣,越過兩個村,就是她們要去的張家村。


    張家村的範圍很大,三人一時不知往哪兒走,大伯母喊住一個過路的老奶奶,問明張德的住處,老奶奶指了一個方向,三人理好衣服,朝著那方向找去。


    張德剛修的新房子在一眾舊房子裏很是顯眼,三人經過的時候一下子就看到正在院子玩的小福,大伯母仔細看了院子裏女娃的年齡,估計是其中最小的一個,於是向裏麵的娃子招手。


    小福看見三個陌生人站在外麵向自己招手,馬上向側麵窗邊的暖寶喊道:“姐姐!”


    暖寶聽到小福大喊,嚇得激靈,馬上從窗邊彎腰溜出來,這時一個中年婦人站在門口,“小丫頭,俺們路過,俺娘口渴想喝水,小丫頭能不能給些水喝?”


    這三個人一看就是農婦,黝黑幹瘦,眼神清明也不像是壞人,“那嬸嬸來院子坐坐,稍等一會兒。”


    大伯母笑著說:“那俺可不客氣。娃子真乖巧!”又招唿著後麵的兩人,“娘,弟妹快進來。”


    暖寶在院子的牆邊搬過三張小凳子,後接著去灶房盛水。


    琴娘早在外麵就觀察著新房子,果然很新,院子也打理的很好,一點兒也不紊亂,後又看著兩個幹淨整潔的娃,心想這張德是個細心的人,不是啥都不會的莽漢,至少把家和娃子都照顧的好。


    暖寶端著三碗熱氣騰騰的開水出來。


    姆媽接過熱水,“這娃子真惹人愛,還給俺們熱水,真是太客氣了。”


    暖寶笑笑,“沒啥的,本來全天都有熱水備著。”


    大伯母接過話題,“丫頭有八九歲吧?真懂事,這麽小就懂得這些,你家大人教的好!”


    “小暖,外麵誰來了?”張德的聲音傳來。


    “是三個過路人,借口水喝。”


    張德不等暖寶出聲,就從屋裏跨過門檻走了出來,後麵還跟著鍾彩心。


    原來張德聽到鍾娘子的心底話,一時間心裏亂哄哄的,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不安,特別聽到鍾娘子擲地有聲的拒絕嫁給書生或是地主,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搭話。這時聽到外麵陌生的聲音,連忙借機走了出來好逃脫那令人不知所措的氣氛。


    三人也放下碗,同時往聲音的來源看去,六尺高的個頭,黝黑壯實的身軀,濃眉大眼,憨實的麵容,這配上大妮兒可不正好?真真如媒婆說的是天作之合。


    隻是


    “嬸嬸!小福喜歡你送的珠子,小乖也喜歡,一直玩兒。”小福抱著圓滾滾的小乖,不斷拿著珠子在小乖眼珠前左右移動,小乖被她引得發狂,汪汪直叫,小福樂嗬嗬的笑。


    三人頓時注意起被張德身軀遮蓋在後越發襯托得柔弱的鍾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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