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書到底還是沒見過大場麵, 被他們這變臉比翻書還快的速度, 唬的表情是一言難盡“”


    曲濱棲身的長吟劍也很應景, 此刻陡然黯淡,劍光收斂, 成功進入了眼不見為淨的裝死模式。


    林語書無意間低眼瞥劍, 發現曲濱扔下她獨自溜號的小動作, 又忍不住被噎了一噎“”這個沒義氣的家夥。


    “林大兄弟,真是抱歉,方才是我們的魯莽不對,你可別多介意。”


    汪如身旁扛屍體的那個弟子, 本來還一臉兇煞, 此刻已經化作了滿麵春風,對林語書的態度也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是啊是啊, 其實我們趕屍穀的弟子們很友善的, 你可千萬不要害怕”


    那個粗眉闊目的弟子同樣收斂了一身暴躁,滿臉含著桃光, 撓頭不好意思地對林語書道。


    林語書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群弟子了“”突然從暴躁野狗變成了傻憨二哈可還行


    有這兩個厚臉皮的帶頭,剛才那些弟子們就也舒了一口氣, 神情驟然鬆緩, 眼中紛紛對林語書這個瓊瑤仙子的親哥充滿了善意。


    眾人表現的那麽明顯, 林語書頓時感受到了強烈的差別待遇。


    原本她以為龍傲天的越級式打架, 無差別打臉, 已經是很爽的一件事了, 但沒想到天外有天, 人外有人,龍傲天的炮灰妹妹居然比他還像爽文主角


    不,應該是瑪麗蘇言情巨蘇萬人迷文的女主角。


    早知如此,她剛才還非得打什麽架,直接把妹妹的畫像拿出來給他們一一瞧瞧,所有問題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林兄,此處不宜留客,你還是先隨我出去吧。”汪如的態度也很友好,配上一張清秀的臉,很容易就能博到人的好感。


    “我還想跟他說一說話。”林語書沉頓片刻,再度提起了孟岑。


    “跟這個畜生有什麽話好說的,林兄你腦子糊塗了”


    粗眉闊目的弟子聞言又要暴躁,不過臉上的怒氣很快被忍了下來,仿佛有些憋屈不解。


    “讓林兄留一會也無妨,反正我們在這裏,諒那魔奴左右玩不出什麽花樣來。”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勸了粗眉弟子一句。


    “是啊是啊,他想看就讓他看唄,小門小派來的,對這種新鮮的東西定是會好奇幾分的。”


    “對,林兄弟,你放心大膽地看,那魔奴要是敢傷了你,我第一個饒不過他”


    “傷不了的傷不了的,魔奴這兩天都被囚魔鎖禁著,血中的魔氣早都被放得差不多了,這會他能吊著一口氣就算是厲害了,哪兒還能傷人。”


    一堆人沒消停一會,繼續開始了對孟岑的言語攻擊,林語書聽得腦殼疼,順便又真切地感受了一次差別待遇有漂亮妹妹的人,在趕屍穀果然是會被優待的。


    她想著,目光忍不住從他們身上挪開,落在了孟岑的這一邊。


    孟岑清豔美俊的五官半掩在沉沉黑霧下,神情晦暗,讓人看不分明,唯有根根分明的鴉青眼睫,隨那些惡毒而不自知的言語,輕若無聲地顫動了幾分。


    他從方才趕屍穀弟子出現開始,就仿佛一個麻木且不會說話的活死人,一直沉寂又默然地接收了所有的惡意。


    真是讓人心疼。


    林語書得了眾人的允許,想著他們既然能允許自己跟孟岑說話,應該也不會在意自己多做一些,就幹脆在孟岑麵前蹲下了身。


    孟岑雖瘦弱不堪,但身量很高,當林語書蹲下時,他反而成了俯視的那一個。


    此時,孟岑察覺到她的靠近,一雙半闔的丹鳳眼,也緩緩疲乏地半掀,他的視線略顯生澀謹慎,但卻不含敵意,低落在她臉上時,隻是稍停一瞬,便猝不及防地又收了迴去。


    林語書“”


    作者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連身高都不給夠龍傲天分量的。


    好歹龍傲天也是一個後宮滿地的主角,現在居然連頎長的標準都夠不上,這是不是太不像話了。


    林語書之前還沒感覺,畢竟接連遇到的兩個後宮妹子,身高都不算高,甚至很嬌小。


    平時在街上,她也沒覺得自己有多矮,因為周圍四處是高壯魁梧的修士,肌肉滿身的也不在少數,這些人比她視覺上高一些,是理所當然的。


    至於曲濱,他統共就沒以真身出現過幾次。


    林語書一開始都沒注意到他的身高,就算注意到了,依然沒什麽認知感。


    因為曲濱屬於魂魄狀態,一出場渾身都是靈煙環繞,仙氣飄飄,就算既視感看起來高,說不定也是因為她的錯覺造成的。


    可是,林語書直到現在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她的錯覺,是因為作者把龍傲天的兄弟們外貌設定的都很完美,跟他們比起來,龍傲天隻能算是勉勉強強,還能湊合


    林語書開始深深地懷疑這作者是個後爸,而且操作隱約可見地有些騷。


    心裏再度怪異了一瞬間,林語書丟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從懷中拿出了那枚純黑色的指戒。


    指戒很細,邊緣涼滑,是很普通的黑靈礦石製作打磨而成。


    林語書也買了一個,不過是吊墜,方便掛著,不容易損壞,也方便保護那副畫像。


    孟岑的手腳皆被鎖鏈牢牢束縛住,特別是瘦弱到隻剩一把骨頭的手腕,已經被緊扣的鏈條給深深地勒出了一道青黑泛血的印子。


    林語書一言未發,抬手將指戒輕輕套入了他骨節分明的一根蒼白手指上,然後運轉丹田,很隱蔽地輸送了一縷溫和的靈氣給他。


    冰涼的寒意微微刺痛骨指,孟岑始終渾濁夢噩、低靡死寂的意識終於清醒了一點。


    隻是這一點,足以讓他感受到身體裏翻天覆地的變化。


    隨著那寒意的突然襲來,一股暖流攜著靈氣,從他麻木僵硬的指尖灌入,緩緩流淌到身體裏的每一處。


    已經殘破不堪的一副身軀,由四肢百骸被暖意覆蓋的伊始,開始一點一滴地迴應、緊接著又以恐怖到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恢複起了生機。


    孟岑擁有著最髒汙,罪惡,下賤,連自己都厭棄不已的魔血,也擁有著常人所不能及的,宛如跗骨之蛆的魔子體質。


    僅僅是一縷靈氣,便讓他幹涸的血液再次煥發,重新蔭生修補出那些已然碎裂的五髒六腑,經脈丹田。


    好痛苦,也好溫暖。


    孟岑的眼睫重重顫了一下,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救助,他掩在陰影下的麻木神情開始衍生出了幾分慌措自厭,與瑟縮逃避的情緒。


    他唇線不知覺緊抿,被死咬到發白,指骨微動,一片光滑冰涼的玉質與肌膚摩挲而過,留下幾分新鮮的、從未有過的溫熱觸感,隻是稍刻,這觸感便倏然地燙入了他的心田。


    溫暖迴返喉間時,一股滯澀沉重的感覺甸甸地堵住了嗓子眼,也讓他的眼眶不知覺地開始酸痛,發熱。


    此人,為什麽要幫他


    明明,他是那麽卑賤如畜,最不值得幫的一個孽種。


    眼看著孟岑的臉色不再那麽蒼白病弱了,被鎖鏈貫穿的腹部傷口也有融合止血的趨勢,林語書適時地收手,沒再幫他愈合下去。


    周圍圍著那麽多趕屍穀的弟子,她要是再做的出一些,勢必又要激起他們的一陣罵戰。


    不過林語書怕的倒不是這個,她是覺得既然可以好好說話,那就沒必要非得打起來,畢竟打來打去是很累的。


    而且趕屍穀的弟子們因為龍傲天妹妹的這個存在,已經對她的印象大轉,特別是戴英汪如那等人,這樣的變化真是令林語書始料未及。


    林語書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利用一下這一點,來更好地幫助孟岑。


    她之所以這樣想,而不是繼續按照原計劃來救他,是因為忽然想起來一個時間差的問題


    龍傲天遇到孟岑的時候,已經身在萬獸淵林裏了,兩個人的幾次相遇,並不是像她這樣,平平靜靜地與孟岑見麵,而是在一次又一次衝突的前提下。


    其中的每一次衝突,孟岑都深陷困境,不是被人圍觀嘲諷辱罵,就是受了重傷沒人理會,更甚一步,還有戴英對這個魔奴的無情苛責,以及把他當牲口一樣使喚鞭撻的行為。


    孟岑與各位門派的子弟一樣,來到這裏時,修為同在築基之下,還是最低級最弱的練氣一層。


    這不是他天賦差勁所致,而是趕屍穀一直在壓製他的修為增長。


    他們從很久以前,就用囚魔鎖鎖住了他,所以他的修為一直未曾寸進,隻有恢複速度極強的魔子體質還堪一用。


    因此,在這幾種境況下,孟岑幾乎是無力反抗的,直到龍傲天的出現,才屢次拯救他於水火之中。


    林語書想的是,孟岑心思敏感,又經常被人欺辱,身邊惡意無數,對人的信任感肯定已經降到低的不能再低了。


    陡然之間,肯定很難相信她這麽一個陌生人的出手搭救,也不太可能聽信她之言,隨便就跟她走。


    畢竟就連龍傲天本人,也是在屢次救命之恩之後,才讓孟岑真正地認可了他這個兄弟。


    這樣一看,孟岑還是挺難攻略的。


    所以她與其賭他的答複和反應,還不如著手眼前,利用炮灰妹妹的設定和身為哥哥的身份,編個適當的理由,來讓戴英對孟岑好一些才更實際。


    想到此處,她起身,準備先跟汪如走一趟,去見一下戴英再說。


    “嗨呀,你們別搶,見者有份,又不是不給你們看了”


    這邊的氣氛始終沉鬱,那邊一開始還算安靜,就算有討論也是小小聲的,但是漸漸地就嘰嘰喳喳了起來,還有爭吵掐架的趨勢。


    不過他們不是為了孟岑和林語書吵架的,而是為了那副被描摹出來的畫像。


    “都說了別搶,別搶,別搶啊”


    一群人本來好好地聚在一起,還想偷摸觀賞一下仙子的容貌,但是他們都是激動型的,而且一個比一個喜歡打雞血,完全稱得上是張口就能汪汪挑釁,閉嘴就能打架的野狗無腦型體質。


    這麽一來,掐架就不可避免了。


    雖然一堆人多半是打鬧著搶來搶去的,但是免不了意外發生,於是那幅汪如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描摹下來的畫像就被猝不及防地拍飛,劃過半空,飄飄蕩蕩地落在了林語書的眼前。


    同一時刻看到的,還有孟岑。


    畫中的少女一如林語書曾經所繪,是位極淨極美的少女。


    汪如精湛的畫技莫名精湛,竟將少女的容貌還原了九成九


    一紙薄畫中,身著如雪白衣的少女宛若浸入了一團光暈,神情靜婉,五官秀美,氣質純潔無瑕。


    她淨然透徹、淡如春水的一雙眼眸,仿佛能溫暖淨化人的心靈,讓人心中無數的怨恨、陰鬱、暗冷等情緒逐漸平靜消退,最終化作涓涓細流,迴歸本心。


    與林語書畫的那一幅不同的是,汪如還發揮了自己的想象力隻見少女周身鳥語花香,身邊還依著一頭梅花小鹿,此時正溫馴地低下腦袋,任由她輕輕撫摸。


    林語書看到這張誠意滿滿的畫像後“”


    這畫工也太厲害了。


    孟岑置身於這一片黑暗、汙濁,血腥的角落,已經不知渡過了多麽漫長、枯燥,孤寂的時日。


    從他記事起,就一直不見日光,永遠隻能被迫待在逼仄陰暗的角落裏,遙遙渴盼著牢籠之外的陽光明媚,鎖鏈之外的自由與新生,以及孤獨之外的友情。


    可是他從來沒擁有過,也沒能淺淺地嚐過一次那種溫暖的,能讓人情不自禁展開笑顏的感覺。


    他羨慕這些弟子們,互相之間能嬉笑打鬧,無所顧忌,能誌同道合,勾肩搭背,而他連一個目光都是卑微的,陰暗的,令所有人鄙夷厭惡的。


    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堪忍受。


    當孟岑緩緩掠眼,神情恢複麻木地看向那幅飄落的畫作時,本以為看到的會是一位與他無關無聯的漂亮女子。


    但是,在目光遙遙觸及畫像的那一刻,他暗紅如琥珀的瞳孔頓了一秒,驟然緊縮,蒼白的唇瓣隨之劇烈地顫抖。


    這世上,怎會有與他截然相反,至純至淨到讓人不忍褻瀆的一位少女。


    孟岑的視線像是被狠狠地灼了一下,倏然轉開時,反應既狼狽又無措,可憐到讓人心疼。


    他就像是一個從未見過明媚日光,終日生活在陰潮與黑暗之中的地底怪物,已經病入膏肓,自卑自厭到了不能與溫暖共存的境地。


    偏偏,這又是他曾經無比向往,渴望,一度追尋的東西。


    林語書撿起飄落在地的畫像,又看了一眼。


    這迴她是真的有點頭皮發麻,因為這畫上的少女也是自己,現在被一群人用來圍觀膜拜,她還是很不好意思的。


    汪如這時走過來,從她手中接過畫像,揣進懷裏,然後有點少年羞澀地道“林兄,咱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可以讓我再跟他待一會嗎”


    林語書的確是想現在就走,但是,她無意間一掃見孟岑,發現他身上還很髒,身下也髒汙地染了一身黑血,便轉了話道。


    汪如麵對仙子的親哥哥,是越發的羞澀和難為情,他腦子裏也沒想太多,隻想著方才畫像被林語書看到的一幕,就忍不住窘迫地想找借口離開“那你快點出來,小心別碰他,我就在外麵等你。”


    “嗯。”林語書不知道汪如為什麽一下子這麽好說話,但她二話不說,及時就應了。


    汪如一走,弟子們也都稀稀拉拉地走了半數。


    剩下的見林語書手中靈光一閃,從指戒中拿出了一套幹淨的衣裳,看起來是要給孟岑換衣服的樣子,就紛紛恨鐵不成鋼,一個個都忍不住想勸她


    “都走吧,這林兄弟性子太善,你們是勸不動他的。”


    弟子們其中的一個眼尖的,方才就看到了林語書給孟岑指戒的動作,但他沒有揭發,也沒有阻止。


    因為他不覺得林語書一個練氣期的修士,還是小地方出身的人身上能有什麽好東西。


    就算有,之後他們也必定會搜查一番,不可能讓孟岑把東西留下。


    而且,有這玄階上品的囚魔鎖在,任是誰來,給了什麽東西,都不可能輕易地讓孟岑這個魔奴逃出來。


    所以,剛才林語書接近孟岑的時候,他們一個個根本就沒什麽擔憂可言,也不怕他會弄出什麽亂子。


    這會,弟子們聽了勸阻,都各自歎了一聲,沒再管林語書,抗屍體的抗屍體,走人的走人,行事倒也爽快不拖遝。


    林語書見到這一群人的反應,算是對趕屍穀有了一個初步的了解。


    看來這些弟子們平日裏的所為,過分是過分,也是真的把孟岑不當人看,但刻意折辱孟岑的情況應該隻在少數。


    這樣她就放心一半了。


    人不一會兒便走的差不多,林語書重新蹲下身,先用水靈氣捏了個普通的決,將孟岑身上仔仔細細地清洗了一遍,然後才將手中的一疊衣裳遞到了他的懷裏。


    林語書觀方才孟岑的態度,以為他要麽麻木以對,要麽性情敏感,抵觸避讓自己的好意,便什麽也不說,直接把東西塞給了他。


    然後起身抽劍,稍稍運轉靈氣,等長吟劍被激活雪亮的那一瞬間,她機智地直接鬆手,把曲濱請了出來“曲兄,可否幫我砍一砍這鎖鏈”


    不用她說,長吟滿身的劍氣就直逼這鋪天蓋地的囚魔鎖,數道劍氣漫天射出,如同下了一場鋒刃如刀的雪雨,當當當


    鎖鏈齊齊而動,與之撞擊出清脆的金屬聲,懸掛在半空的黑色屍體也跟著大幅搖晃了起來,差點沒被重重地甩到地上。


    這勢頭看著雖大,但等劍光漸散,周圍的一切依然無恙,隻餘鎖鏈上的黑霧黯淡消散了一些。


    嗯,不錯,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林語書沒想砍斷鎖鏈,她隻想在趕屍穀弟子們發現不了的情況下,減少孟岑受到的痛苦與折磨,所以才用了這麽一個辦法,既沒激活長吟,又小小地打擊了一下這囚魔鎖,一舉兩得。


    做完這些,林語書見孟岑手腳不便利,就想著幹脆閉上眼睛,幫他換一下衣服。


    但她不知道要怎麽跟他開口。


    這時,目光一直垂落在那套幹淨柔和,又嶄新的衣服上的孟岑,緩緩從沉默中張開了幹澀的唇瓣。


    他嗓音暗啞微沙,說話時有些磕絆和難以啟齒的自卑,但這些都不掩他隱忍的誠摯,和小心翼翼,不敢完全釋放出來的善意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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