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藍睡覺並不老實,隔日早上,兩人姿勢早已變化。她不知何時,已經滾到段之翼身邊,抓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頭,唿吸深沉,睡得一臉恬然。


    段之翼先她醒來,薄暮晨光中,見她閉著眼睛,雙睫在睡夢中,微微跳動,嘴唇微微翕張,透著一絲稚氣。


    少女的皮膚白皙紅潤,經過一夜睡眠,更是飽滿剔透,好似一枚熟透的果子,輕輕一掐,便能掐出水來。


    而段之翼也真的這麽做了。


    “唔!”衛藍被捏的眉頭輕皺,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一張不耐煩的俊臉,瞬間嚇得清醒,朝後滾了好遠,本想開口指責,但想到剛剛的情形,必然是自己的問題。隻得紅著臉氣憤又懊惱地起身。


    她終究隻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孩,和一個男生同床共枕,完全超出了她能想象的範圍。


    早餐是在段家吃的,偌大的桌子隻有段之翼和衛藍兩人。段家的阿姨擺好食物,便消失地無影蹤。


    兩個人隔著長桌相對,沉默無言,各自埋頭無視對方。段之翼吃得慢條斯理,衛藍吃得食不知味。


    吃完飯,衛藍便跟著段之翼去學校。在車上時,衛藍特別緊張,一直在各種腦補想象,如果有同學看到她坐著段之翼家的車來上學,會怎樣?


    車內溫度適宜,她卻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手腳無處安放般亂動。


    她的小動作自然被段之翼意識到,他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冷嗤一聲,並不理會她。直到離學校不遠時,才吩咐司機停在路邊角落,冷聲冷氣地讓她先下了車。


    衛藍如釋重負,一溜煙跑得極快。


    雖然深陷魔窟,但在衛藍看來,隻要不被人知道,總該是還能自欺欺人。


    這樣的生活,一旦開始,便讓衛藍如履薄冰,憂心忡忡,心事重重,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委實應付不了如此變故。


    在學校,她再不是那個活潑熱情的女生,對任何事都興趣缺缺,隻是假意沉浸在學習中不可自拔。


    好在周圍都是十幾歲沒心沒肺的高中生,即使是郭真真也似乎看不出她的異狀,隻以為她忽然轉性,奮發圖強。


    更加不可能人看出她和段之翼之間的暗湧,兩人在學校,幾乎像是不認識一般。


    而晚上,則是衛藍最恐懼的時候,她總是拖延到很晚,等學校的學生都走光,才磨磨蹭蹭下學。


    她每次其實都是打算坐巴士,但走出校門,無論多晚,都會看到那輛黑色的車,停在馬路一角。


    她隻得環顧四周,確定周圍沒有認識的人,才鬼鬼祟祟鑽上車。


    段之翼對她的這種行為,總是嗤之以鼻。


    他對她的嫌惡鄙夷,一直都毫不掩飾地寫在臉上。衛藍閉著眼睛都能感受到。


    衛藍何嚐不是厭惡他。隻不過他可以欺負她,她卻無力反抗。這是一道很不公平的食物鏈,段之翼站在頂端,將衛藍踩在腳下。


    而最令衛藍害怕的,便是每晚和段之翼共同躺在那張黑色大床上。緊張與恐懼,總是讓她惡夢連連。


    衛藍不知道段之翼何時會放了她,他說要讓他滿意。可每天看到他那張陰沉冰山臉,衛藍覺得“滿意”二字,至少還有十萬八千裏。


    衛藍這個十七歲少女本來明媚的天空,忽然蒙上了一層沉沉霧靄,壓得她偶爾喘不過氣來。


    好不容易,周末迴到爺爺奶奶家,透了一天氣。可黑色星期一一到,晚上放學,她又得去到那個恐怖的地方。


    高三下自習是八點半,迴到段家,通常是九點多。衛藍如同之前一樣,一進門,便去尋了墩布打掃。


    其實這別墅房間,在衛藍看來,從來都是一塵不染,想來是有工人在做。她明白段之翼讓她打掃,隻是為了整她欺負她,以報複之前她對他做的那些事。


    段之翼照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時不時冷冷看她一眼,不知是第幾次看向她時,他忽然目光一閃,起身大步走到正在幹活的衛藍麵前。


    衛藍一怔,抬頭訥訥問:“幹什麽?”


    段之翼眉心緊蹙,伸手扼住她的下巴,看了幾秒,厲聲問:“你這些天,是不是在學校都不吃飯?”


    衛藍雖然不胖,但年紀尚小,臉上總是帶著點嬰兒肥,可現下那本來圓潤的下巴,明顯變尖。


    衛藍被他掐地生疼,眼裏浮現一絲委屈的霧氣,她忽然淪落至此,每日憂心忡忡,哪裏還有胃口吃飯。


    用力擺開自己的頭,衛藍也不迴答他的話,繼續低頭幹活。


    段之翼冷冷哼了一聲,折身離開。


    衛藍才不願管他想作何,隻想他離自己越遠越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衛藍忽然聽到段之翼的聲音:“過來!”


    她轉頭一看,隻見他端著一盤炒飯放在茶幾上,涼涼地看著她。


    她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到底不敢不從,隻得不情不願地移步過去。


    “吃!”待她走過來,段之翼言簡意賅地命令。


    衛藍看了眼桌上的炒飯,熱氣騰騰,色澤豐富,香味撲鼻,想來應該是不錯的。她不知他從哪裏變出來的這盤飯,更不知為什麽要她吃飯。她大概永遠無法理解段之翼的思維。


    而她根本沒有任何胃口,便搖了搖頭。


    段之翼麵色陰鬱,徑自將盤子端起來,拿起那根勺子,放在衛藍麵前,冷聲威脅:“是不是要我喂你?”


    衛藍一震,看了看他厭惡冰冷的眼神,終於還是不情不願抖著手將盤子拿了過來,又戚戚然看了他一眼,最終一勺一勺吃起來。


    炒飯的味道確實不錯,但衛藍當真沒有胃口,尤其是被人逼迫著吃,更是味同爵蠟,吃了幾口便再也吃不下,鬥膽將盤子放在茶幾上,悶悶道:“我吃飽了。”


    段之翼眉心緊擰,重新將盤子端在手中,舀起一勺猛地往衛藍嘴裏塞去,惡狠狠道:“你今天不吃完,就別想去休息。”


    衛藍被塞了滿滿一大口,又被勺子抵著,難受得嗚嗚搖頭,用力躲開。


    到底有小孩子的任性,氣喘籲籲將口中的飯吐了出來。


    段之翼看灑落一地的飯粒,腦仁煩躁得跳起來,幾乎是賭氣似的連著舀了幾勺,狠狠朝衛藍嘴裏灌去。


    衛藍左右擺頭,差點唿吸不暢,胸前茶幾和沙發上,到處都是散落的飯粒。最後實在掙紮地厲害,猛地嗆了起來,咳嗽幾聲,眼淚都噴了出來。


    如果之前還隻是對段之翼覺得恐懼,這一迴,她才覺得自己真真正正被欺負得太厲害,滿心都是害怕和委屈,鼻子一酸,幹脆放聲大哭起來,包著半口飯含含糊糊,邊咳嗽,邊像小孩一般任性道:“我不想吃……不想吃飯……我要吃餛飩……”


    女孩子哭起來,聲音尖利,如同指甲劃過地板一般,讓人異常難受。段之翼煩躁地將盤子摔在茶幾上,啪嚓一聲,那精致磁盤便應聲碎成幾半。


    衛藍被嚇得顫抖了一下,頓了片刻,接著又哭得更厲害。


    段之翼嫌惡地看了眼哭得毫無形象的女孩,臉上還粘著飯粒,眼淚鼻涕齊下。心裏更加煩躁,他也隻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耐心很有限很有限,這一刻真恨不得上前掐死她,來換取自己的寧靜。


    但最終,他也隻是捏了捏拳頭,驀地起身,轉身甩門離去。


    衛藍並不是愛哭的女孩,她向來樂觀好強,也討厭那些動不動就掉金豆子的嬌嬌女愛哭鬼。但是在段之翼麵前,因為毫無反抗之力,所以除了無助的借著眼淚發泄,不知道還能作何。


    哭鼻子確實是個累人的活,衛藍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哭著哭著,便有些缺氧地懨懨欲睡。


    段之翼再次迴來時,見到的便是歪倒在沙發上,儼然已經熟睡的人。


    他眼波微動,輕輕折身在她麵前蹲下,目光清冷地盯著她。


    大致是哭了許久,衛藍一雙眼睛在睡夢中,也微微紅腫。臉上還有未去掉的飯粒,整張臉似乎真的比之前小了很多。或許還不足他的巴掌大,楚楚可憐,又有些滑稽。


    她是那種典型熱情開朗的女孩,有時候甚至會聒噪地讓人討厭。但也是因此,她很愛笑,笑起來嘴巴翹得老高,天真無邪地像一朵盛開的花,那笑聲隔著老遠都能讓人聽到。就好像書中寫的那樣——銀鈴般的笑聲。


    段之翼想。


    可是自從被他欺負後,他好像再也沒看到她那般放肆地笑過。


    段之翼心中五味雜陳,他自己也覺得這麽欺負一個女孩,有些荒謬。可他就是有些不甘心。隻要想到她評價他個性陰鬱並為此鄙薄,想到看到他的腿時,那憐憫同情的目光,想到她叫他跛子,想到她為了一個男生來求自己……他就煩躁厭惡。


    他有時候恨不得將她一點一點撕碎,徹底消失在他存在的世界。


    大致是在睡夢中也隱約察覺,自己被人一直看著。衛藍迷迷糊糊轉醒,揉了揉眼睛,朦朧間看到段之翼。而後又嗅了嗅鼻子,咕噥道:“餛飩……”


    段之翼反應過來,將茶幾上的餛飩端起,舀起一勺送入她的嘴巴。這迴不知是不是還未清醒,衛藍沒有任何抗拒,從善如流地張口,將猶冒熱氣的餛飩吞下。嘴唇親啟微閉,像一隻惹人憐愛的幼獸。


    她的乖順,顯然取悅了段之翼,難得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她。


    過了許久,一小碗餛飩竟然讓衛藍吃得一幹二淨。段之翼麵上浮現一絲愉悅的笑容,轉頭將碗放下。再轉過來時,卻發覺衛藍竟然又歪頭沉沉睡去。


    段之翼譏誚地搖了搖頭,抽了幾張麵紙,有些嫌惡地將她臉上和嘴角擦幹淨。又伸手將她打橫抱起,走上樓。


    他的左腳不靈活,總是要先上右腳,左腳再跟上。懷裏抱著個人,上樓必然很是吃力,需要用力穩住重心,才能保證兩人不會失足摔倒。


    短短的一層樓梯,好似萬裏長征。好不容易,將衛藍抱在床上,脫了鞋子,換上睡衣,段之翼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汗。


    他看了眼床上無知無覺的人,垂在被子外的左手手腕,紅繩轉運珠襯的那方寸間的肌膚分外白皙。段之翼冷著臉將她的手狠狠塞進被中,心裏頭再次湧起一股無名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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