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拉斐爾決定舉家搬遷,哈維爾盤算著去西班牙後的生活,顯然他們都不擔心家裏的第三位家庭成員會拒絕、會不滿。


    填飽肚子之後,拉斐爾給哈維爾下達命令,讓他整理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自己找了個筆記本,開始羅列清單。


    不同以往有後勤為他掃尾、準備後路,他必須自己為家人規劃一切。


    他對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有著強烈的控製欲,他不容有失!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屬於阿根廷的“五色太陽”雖然還掛在天空,家中的光線已經非常昏暗,哈維爾很自覺的去開了燈。


    他不知道弟弟在寫什麽,也不敢問,他隻知道弟弟的心情必然不好,為了不挨揍,還是閉嘴為妙。


    噢,倒不是他不想安慰拉斐爾,但這種事還是留給維羅妮卡吧。


    就在這個時候家門口有點動靜,像是有人走動,接著有人敲門。


    拉斐爾抬頭看了一下,哈維爾立刻去打開門。


    他不認為弟弟在家,還有什麽不上道的足球流氓會主動送上門。


    門開的一瞬間,哈維爾的表情有點微妙,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來人有著一個很誇張的爆炸羊毛卷頭,也有一雙友善的大眼睛,看到他就對他笑著打招唿,“嗨,你好,那個拉斐爾住這裏沒錯嗎?”


    哈維爾盯著他看了一眼,就衝房內喊道:“拉斐爾,拉斐爾,有人找你。”


    他當然認識這家夥,其實也想問他是不是來嘲笑他的弟弟的!


    但他看上去很友善,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矮子,沒帶幫手,臉還沒有自己的手長,不存在任何危險性。


    他要是敢對拉斐爾說垃圾,他就敢打他!


    拉斐爾挑眉,丟下那根鉛筆頭走到門口,隻一眼,他就認出了這個爆炸頭是誰。


    雖然發型很醜,但他擁有一張很好看的臉,深得女粉絲喜愛。


    它屬於“小醜”艾馬爾。


    這並不是像馬拉多納那樣響徹足壇的名字,但在2年後就會響徹整個阿根廷。


    “你來幹嘛?”拉斐爾冷聲問,也帶著一絲好奇。


    艾馬爾效力於於河床u15,是這支河床青年隊的核心。


    他和艾馬爾之間沒有什麽交情,反而彼此敵視——博卡和河床是死敵中的死敵,兩支同城兄弟的交手,被譽為全世界最火爆的德比、第一德比。兩支球隊對彼此的憎恨延續到了每一層梯隊。正是因為輸了這樣一場比賽,他才會被徹底掃地出門,今天也有足球流氓借機鬧事。


    “你要不要來河床試訓?”艾馬爾說,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小小的,仰著脖子,用大眼睛看著比他高了一頭多的拉斐爾。


    這個身高讓他有點難過,他記得半年前他們幾乎是一樣高的。


    “我跟教練推薦了你,他說你可以來試試,搞清楚你為什麽突然像是不會踢球了——我不是想要冒犯你。”


    很少有什麽能讓拉斐爾驚訝了,但這一刻他的確在驚訝。


    他可以說點什麽讓這小子哭著滾迴家去,但他最終隻是冷嗤道,“小子,我不知道是誰帶你找來的,現在你最好迴家去。”


    “這裏可不歡迎河床的球員。”拉斐爾伸手指向那麵已遭重創的牆壁。


    艾馬爾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盯著那句“養你這樣的雜種就是給雞送飼料!”沉默了幾秒。


    他性格很內向,不善於和人打交道,即使在球隊裏他也隻有一個朋友,但他還是央求著朋友的朋友,冒險來到了這裏。


    博卡和河床是各種意義上的對立,但最簡單的理解,就是窮人和富人支持的球隊。


    這裏是貧民窟,不可能歡迎他。


    拉斐爾也看了他幾秒鍾,就往前走了一步。


    艾馬爾下意識後退一步,就看到拉斐爾已經走出房間並帶上了門。


    這一打岔,艾馬爾剛剛組織好的語言又咽迴了肚子裏。已經往前走了兩步的拉斐爾已經用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盯著他,催促,“走快點!”


    艾馬爾默默跟在他身後。


    拉斐爾帶他走了幾十米,換了另一條小巷,才冷淡道,“小子,多喝點牛奶長長個,也比多管閑事強。”


    “長個”顯然刺痛了個子小小的艾馬爾,他立刻丟下組織好的語言,怒視他的背影,“那也比變成不會踢球的傻大個強!”


    拉斐爾轉身,目光冷厲。


    艾馬爾並不畏懼他,哪怕半年前拉斐爾還鏟翻了他,讓他養了兩周!他勇敢地瞪了迴去!


    拉斐爾的目光卻是落到了他的腳上,凝視它幾秒後,才意味深長的看著艾馬爾的臉說:“那也比有一雙小腳強。”


    14歲、青春期、小矮個、小腳丫的艾馬爾,被他精準無比的戳到了“痛腳”,臉瞬間氣紅了!


    艾馬爾正絞盡腦汁想要迴擊,拉斐爾又轉身繼續往前走,隻有聲音提醒他,“快點,跟上!”


    艾馬爾氣唿唿的跟在他身後,走得還頗為費力。


    對麵是180多公分的大長腿,他隻是個160公分的小矮子……


    艾馬爾看他熟練地帶自己穿行在小道裏,過了一會才意識到拉斐爾在做什麽——他在送他出去!


    鼓足勇氣才敢踏足這個南美最恐怖的貧民窟,向導又在他敲門前逃跑了,艾馬爾發現他不用擔心怎麽迴去了。


    所以這還是個不錯的家夥,就像他曾經的球技一樣……


    艾馬爾又有點羨慕的看著他的背影,半年長那麽高真的太誇張了,甚至盤帶都變得糟糕了……


    如果分給他一點呢?


    他的目光又看向那雙疾走的腳,對於尺碼也由衷羨慕了下,目光才開始上移,又一次開始羨慕身高。


    是的,他羨慕。


    正因為羨慕,所以他才來到這裏。因為他理解小個子想要長高的苦惱,也能明白一下長太高而變得不再擅於控球的痛苦。


    哪怕他們曾經是對手。


    哪怕他還被這家夥害得養了2周的傷。


    過了十幾分鍾,拉斐爾帶他上了一棟像是幾棟房子靠在一起才撐起來的危樓,房子看上去搖搖欲墜,這讓艾馬爾有點惶恐。


    但等他爬上來才發現,自己居然站在公路上——嚴格來說,公路是建在房頂上……


    “快滾。”拉斐爾不耐道。


    艾馬爾搖搖頭,抬眼用那雙大而無辜像斑比一樣的眼睛看著他,“你來河床吧,我和教練說好了,他說你可以試試踢前鋒的。”


    拉斐爾冷笑一聲,“我不屬於博卡,但我也不屬於河床。”


    艾馬爾有些難過的垂下頭。


    他不是布宜諾斯艾利斯人,隻是一個小鎮男孩,雖然在博卡踢球,但他的爸爸更希望他能成為一個醫生。


    加入河床才半年,他卻已經深刻領悟到博卡和河床之間的對立不但是在一線隊,也在各個年齡的梯隊。但他還沒有成為一個“合格”的河床球員,教練拿來跟他比較、刺激、鼓舞他的對象卻已無球可踢……


    即使這樣,他也要拒絕自己的邀請。


    艾馬爾有些難過。


    “快滾!”拉斐爾又催促了一句,像是不耐煩到了極點。


    “你會放棄足球嗎?”艾馬爾抬頭,焦糖色的眼睛帶著急躁,“就隻因為你長高了?你什麽都沒做錯!”


    拉斐爾深深看他一眼,轉過身,往下一跳,就跳到了露台上。


    他昂頭瞪著蹲在路邊上低頭注視他的艾馬爾,“我為什麽會放棄足球?就因為我該死的長高了?”


    這句像複讀機的話卻讓艾馬爾深感滿足,他笑了起來,然後揮揮手,“那我知道了,再見,我們會再見的。”


    他說完就跑出了拉斐爾的視野範圍,像一隻並不畏懼未成年掠食者的小鹿,輕鬆逃離。


    拉斐爾卻站在露台上久久未動。


    前世的這一天,他並沒有迴家,他在五月廣場呆了一晚上,看著月亮,看著星空,畏懼自己失去足球後的人生。


    他不知道艾馬爾那時候是不是也來過。


    如果那個時候自己聽到可以去河床,去改踢前鋒,自己會做出什麽選擇?


    拉斐爾摸摸胸口,它在強有力的跳動,那是心動。


    他無法對自己違心,所以他承認——當時的他會像溺水的人,拚命抓住這根救命稻草,爭取穿上曾經最為不齒的白色球衣!


    他錯過了……


    他曾看過艾馬爾踢球,那是97年,在倫敦的酒吧裏。


    艾馬爾成為了“佩克爾曼的男孩”中的一員,在佩克爾曼的帶領下前往馬來西亞,和裏克爾梅、馬爾基奇、坎比亞索一起組成華麗的中場四重奏,幫助阿根廷蟬聯了世青賽冠軍獎杯。


    那時的他無可抑製的嫉妒艾馬爾。


    他們是同齡人,曾經是被兩隊教練、球迷拿來比較的對手。但他早早無球可踢,艾馬爾依然可以享受足球帶來的快樂。被喜愛他的球迷親昵的稱之為“小醜”,肆意展現自己的才華,為阿根廷帶來了獎杯和榮耀……


    那之後他就開始關注艾馬爾的足球生涯。


    在槍林彈雨中,在沙漠雪山上,在高原冰河裏。


    看他在阿甲嶄露頭角;看他成為“馬拉多納的接班人”之一,登陸歐洲;看他加冕雙冠王;看他在世界杯上黯然替補;看他背負導致被淘汰的黑鍋;看他因傷病遠離主流聯賽。


    看他返迴紀念碑球場,迴歸原點,在球迷的掌聲中結束職業生涯。


    看他執起教鞭,試圖重振阿根廷的青訓。


    他像是在艾馬爾身上,見證了自己的職業生涯。這讓他免於思考“如果我沒有長高,繼續踢球會有怎樣未來”的人生哲學。


    這或許也算了解艾馬爾——這家夥鼓足勇氣出現在“31區”,遞上橄欖枝,應該是後悔昨天大比分贏了比賽,讓他無球可踢。


    這隻是一個揮霍善良與天真的毛頭小子。


    噢,他怎麽能忘記“友善”的建議他換個發型?那頭毛真是醜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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