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書夜邁著穩健的步伐逐漸走近,趙啟看見張書夜的真容,才知道原來“氣場”這東西是真的存在的。


    之前遇見徽宗的時候,雖然徽宗也顯示出一種貴不可言、超然物外的氣場,但是你會感覺衣著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且感覺這個人一定不是處事老辣果決那種。張書夜則完全不同,官袍雖然老舊但是很幹淨,他的氣場更多是靠著自己本身散發出來的,與他對視一眼,好像自己的一切就都能被他看穿一樣。


    張書夜雖然年紀已經過了五十歲,但是精神矍鑠,兩條劍眉斜著向中間聚攏,似鄒非鄒,讓人覺得很有威嚴,眉毛下麵的眼睛仿佛在審視著前方的一切,透漏出深不可測的智慧,一張略帶冷峻的國字臉加上昂首挺胸的站姿,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位老辣果決的官員。他頭上帶著五梁冠,身著紫色的官袍,腰間束著金色的腰帶,腰帶上麵掛著兩個金魚袋裝飾,官袍雖舊,但是與他久經宦海沉浮的經曆更加相配,幹幹淨淨的官袍仿佛在說:“曆經滄桑也不墜青雲之誌,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


    張書夜領著自己的長子張伯奮、次子張仲熊跟趙啟行過禮之後,青州大小官員也來跟張書夜行禮,行禮之後大家開始正式辦公。張書夜接到的旨意是到了青州,會有人交接青州事務,但是看趙啟好像沒有交接的打算,於是對趙啟說道:“臣在海州就聽說殿下在青州愛護百姓,懲治了不少貪官汙吏,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隻是官家讓臣來青州交接青州事務,不知道殿下什麽時候迴宮,青州事務是否可以交接。”


    趙啟迴道:“前幾日突然患病,現在病情也是時好時壞,待完全養好傷病就迴宮,青州的幾件案子我想繼續查辦,除了這幾件案子其他的青州事務你都可以去管理,如果有不對的地方還希望你多多指正。”


    張書夜連忙說道:“殿下過謙了,老臣豈敢指正,輔佐殿下必定盡心盡力,但凡能用到老臣的,殿下盡管吩咐就是。”


    張書夜的長子張伯奮聽了他們的對話,一顆建功立業的心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起來。多年來軍中一直流傳著他自己不能帶兵,都是靠著父親幫忙才打了許多勝仗的說法,甚至有人編出了歌謠:“張家好兒郎,全靠父親忙”來評價他。


    他磨了磨拳頭,想著這次到青州終於得到可以跟更高的將領爭取單獨作戰的機會了,以往想單獨帶兵,父親總是不允許,這次一定要自己搞出點名堂來。想到這裏不禁眉開眼笑,感覺束縛自己的韁繩終於可以解放了。


    他對趙啟說道:“殿下,臣聽說青州有三座山聚集了不少賊寇,既然殿下允許家父管理青州其他事務,懇請殿下允許我明日帶兵踏平這三座山寨。”


    趙啟看那張伯奮也是生了一副劍眉,身材粗壯,顯得孔武有力,先是讚揚道:“大郎剛到青州就想剿除匪患,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一家忠肝義膽。”趙啟頓了一下,又說道:“隻是這三座山寨的人馬非同小可,尤其是二龍山上的首領,魯智深原是經略府提轄,三拳打死惡霸鎮關西;武鬆曾經是陽穀縣都頭,醉酒後仍然能打死老虎;楊誌是楊令公楊業的後人,槍法精湛,世間少有敵手。如果要剿除這幾座山寨,還需要從長計議。”


    張伯奮生於官宦之家,對於這些被逼上山的人從來不會同情,隻覺得跟朝廷作對的必然是邪惡之人,而且他從心底裏瞧不上這些“賊寇”。於是他迴道:“殿下,依臣看來,不過是些草寇而已,這草寇們吹牛的本事大,欺負尋常百姓的本事大,欺負那些老爺兵的本事大,牛皮吹的震天響,到了真正廝殺的時候逃的比兔子都快,他們的經曆都是吹牛嚇唬人的,我倒想要看看他們是否有真本事。”話鋒中充滿了鄙視的意味,好像已經很輕鬆的把他們剿除了一樣。


    趙啟認真地迴道:“其他兩位不知道,那武鬆的本事我是見識過的,在二十多位帶刀的護衛中空手奪刀,擒住主帥就像探囊取物一樣。”


    張伯奮聽見趙啟將武鬆說的如此厲害,話鋒中都是稱讚誇獎的意思,心想:“這皇子怎麽竟長賊寇誌氣,滅自己威風?難怪是皇宮中長大的,一些小毛賊在他們眼裏都成了天兵天將。”隻是礙於趙啟是皇子,雖然心中不悅,神色不屑,但是也不好在話語中直接表現出來。


    張書夜看出了張伯奮的想法,說道:“我來之前也聽說了青州三座惡山非同小可,這件事確實需要從長計議,大郎你這幾日可以先和斥候們去探查一下三山地形,探查好之後畫好地圖給我看,等到探查清楚以後咱們再做打算。”


    張伯奮心裏有些失望,臉上露出一百個不願意,他反駁道:“量他們一群草寇,兵不過千,馬不過百,不需要如此費事。兵法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青州城中軍人上萬,也不需要全部出動,我隻要帶單獨率五千軍馬就可以掃平他們,還望爹爹和殿下允許。”


    趙啟看張伯奮談起打仗就像遊戲一樣,神色輕鬆,還特意強調了一下要單獨率兵,於是有些疑惑地問道:“大郎之前自己單獨帶過兵嗎?”


    張伯奮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張書夜迴道:“單獨帶過兵的,因為每次都是跟隨我一起作戰,所以每次戰報沒有特別書寫。”


    趙啟心想:“兒子取得戰功,哪有父親不大書特書的,想必是張伯奮平時單獨帶兵不多,張叔夜這麽說多半是為了照顧張家的麵子,看來還是不讓他單獨帶兵好。”


    趙啟迴道:“大郎精神可嘉,然而帶兵作戰並非兒戲,就依張老丈之言,先派人探查好地形,再決定下一步行動。”


    張伯奮一心想要為自己正名,不管趙啟是不是皇子,也反駁道:“現在正是冬日嚴寒,木葉盡落,再加上前幾天下了一場小雪。我想那草寇的山寨中必然缺衣少食,現在正是戰鬥力最薄弱的時候,《太公兵法》說:‘見利不失,遇時不疑’,殿下不能錯過這個好時機。”


    趙啟覺得雖然魯智深等人並不驚擾百姓,隻殺貪官汙吏,然而畢竟不是紀律嚴明的軍隊,每次打破一座城池之後,手下的嘍囉難免燒殺搶掠,給平民帶來無妄之災,如果現在確實是好機會,那出兵也是應該的,趙啟有些被說動了。


    張叔夜卻有不同的看法,說道:“我聽說之前官府也派人圍剿過,隻是那二龍山山高路險,隻有一條盤山小路可以上山,二龍山的草寇們在那路上砌了兩丈高一丈厚的城牆,牆體中間有厚厚的鐵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因此多次圍剿都失敗了。現如今雖然占了天時,但不得地利,還是不可輕易動兵。”


    張伯奮對張叔夜的話不以為然,迴道:“《孫臏兵法》說:‘城小而守固者,有委也;卒寡而兵強者,有義也。現在他們一沒糧食,二沒道義,我們不要強攻,隻需要守住他們下山的路,過段時間這夥盜賊沒了糧食自然要投降。”


    張叔夜道:“你想法不錯,但是我聽說那些盜賊首領們還是講道義的,之前也多為除暴安良的正義之士,依我看不如想辦法招安,也省的兵戎相見。”


    張伯奮反駁道:“《黃石公三略》說:‘善善不進,惡惡不退,於國有害’,賊寇就是賊寇,我們與他勢同水火,要麽他們被滅,要麽我們被滅。如果做了賊鬧騰一場就可以做官,豈不是人人都可以先做賊再做官,還要讀書考取功名做什麽用,安分守己的人年俞古稀,求一進士而不可得,到處滋事擾民的人反而有終南捷徑,如此這般天下不是要大亂了嗎。”


    趙啟聽得啞口無言,心中隻有三個字:“有道理。”他剛剛好像聽了一場精彩的辯論會,張伯奮就是獲勝的一方。張伯奮眼見自己的這位良將父親說不過自己,也是誌得意滿,臉上露出獲勝後得意的表情。


    張叔夜有些生氣,責備地說道:“休得胡言,什麽時辰了,你還不去操練士兵。”


    張伯奮迴道:“我們今天才剛到呀。”但是眼見張叔夜有些生氣,不得不出去查看士兵情況,又說了聲是,怏怏而退。


    張伯奮走後,張叔夜對趙啟說道:“讓殿下您見笑了,大郎兵法讀了不少,隻是有些道理他一時還不太明白。”


    趙啟卻有些欣賞張伯奮,一來是他想要為國出力,二來是他年紀輕輕就能把張叔夜這位能臣駁倒,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再看看張叔夜,似乎說不過自己的兒子,就生氣了,不免有“以勢壓人”之嫌。


    趙啟迴道:“我看大郎說的很好,不如給他個機會單獨曆練一下如何?”


    張叔夜連忙揮手,有些擔憂起來,嘴上說道:“萬萬不可。”


    張叔夜看了看趙啟疑惑的表情,解釋道:“大郎討論兵法確實頭頭是道,我想有些道理他到了一定的年紀自然就會明白,有些話說出來有不敬之罪,因此平時沒怎麽開導他。今日看見大郎影響到殿下了,那麽臣冒死進言,望殿下先恕臣不敬之罪。”


    趙啟迴道:“老丈不需要擔心,有話直說就行。”


    張叔夜道:“謝殿下。”


    然後又說道:“賊有小賊,中賊,大賊。小賊不過三五成群,這些人對自己對家庭和社會都毫無責任感,為人唾棄,如果被抓到,要麵刺金印,發配到苦寒之地。中賊如二龍山,聚集幾百人馬戰山為王,禍亂一方,這些人組成複雜,有的是被人陷害,有冤難申因此上山,有的是單存為了生存下去而上山;至於大賊則是占據州府,稱霸一方,如果州府多了就稱王稱帝,與國家分庭抗禮,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就是這個道理。這些賊中也不乏許多能人異士,如果改邪歸正或者不是大奸大惡之徒是可以招安的,像梁山人馬打的‘替天行道’大旗,可以給招安的機會。須知我朝百姓是以農耕為主,並非橫行海洋的強盜,讓百姓春天可以種地,秋天可以收成,就是最大的正義。一旦動起兵戈,無論是否自己是正義的一方,受傷的永遠是百姓,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招安減少的的是百姓之苦。如果是殘暴不仁之徒,萬萬不可給招安的機會,如霸王項羽,雖然力能拔山,然而坑殺秦國降卒20萬人,雖然他是為了楚國報仇,但是自秦朝一統以來,天下一家,同為一國之人,不再分什麽秦人楚人。還有他每打下一座城池,必然屠城,兵鋒過處,雞犬不留,這樣的人是不可以給招安的機會的,隻有殺之以祭奠無數的曲死冤魂。總之是否動兵,是否招安要根據不同的情況綜合考慮,而大郎隻站在道德的高點上看問題,未免有些狹隘。”


    趙啟聽得入迷,張叔夜說完了以後趙啟仍舊在等著他繼續說,仿佛在說:“沒聽夠呢,您請繼續講。”等了一下,確認張叔夜不再繼續說了以後,趙啟忽然作揖,心悅誠服地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想拜您為師,請先生教我。”


    張叔夜謙虛地迴道:“臣隻是一介武夫,怎麽敢教殿下呢?殿下將來迴到宮中,無論文武都有天下最好的師傅來教你。”


    趙啟心想:“雖然宋朝重文抑武,但是如此能臣謙稱自己為一介武夫,看來對武將的壓迫有些過了。”趙啟跪下再拜,說道:“您是覺得我誠意不夠嗎,我真心求學,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張叔夜慌忙扶起趙啟,趙啟仍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張叔夜見趙啟十分真誠,於是迴道:“臣怎敢受殿下如此大禮,殿下既然看得起老夫,那我一定將畢生所學全部傳授殿下。”


    自此隻要張叔夜有時間,趙啟必然來請教問題,張叔夜也將自己的知識傾囊相授,趙啟學問、禮儀、武藝、韜略等等方麵都有很大的進步。


    張書夜到青州的第二天,開始視察青州兵馬。


    他想先看一下青州兵馬的真實情況,因此沒有大張旗鼓地進入軍營,而是帶了兩名隨從在軍營裏到處走動,聽聽大家在說什麽,看看大家在做什麽。


    走到軍營裏的一個小門邊上,看見四位守門的士兵,他們都將兵器扔在了地上,一位靠著木欄杆半坐半躺著,眼睛微閉,似乎已經睡著了,一位翹著二郎腿坐著神遊天外,不知道在想些啥,還有兩位坐著在侃大山。


    其中一位士兵說道:“聽說了麽,咱們青州新來了一位安撫使,聽說是個狠角色,能打仗,平時往死裏訓練士兵,咱們的苦日子要來了。”


    另一位士兵迴道:“老宣撫使都是統籌安排,日子好不好過還是要看指揮使,我聽說了,咱們的指揮使是張老丈的兩個兒子,那兩個兒子沒有單獨帶過兵,傳聞‘張家好兒郎,全靠父親忙’,哈哈哈,我跟你說要是他兒子出任指揮,那我們的日子估計還是很快活。”


    這個時候隨從靠近兩位士兵背後,想要打斷他們,被張叔夜拉迴示意不要動,聽他們說完。這時第一位士兵迴道:“對了,明天我讓我弟弟來替我站一次崗,你帶他在軍營裏多轉轉,以後可能還叫他來。”另一位士兵露出一臉壞笑,迴道:“剛發了軍餉就去找麗春院的小紅,真羨慕你,賺錢也不用寄迴家裏。”


    第一位士兵正想迴話,忽然意識到背後有人,他猛地一迴頭,看見張叔夜和兩位隨從站在背後冷冷地看著他,士兵大驚,立即站起,隨口嗬斥道:“你們是什麽人?”


    隨從想要迴話,再次被張叔夜打斷。張叔夜笑盈盈地迴道:“老漢是新來的夥夫,家中不孝子不要老漢了,老漢沒地方去,因此隻能到這裏做夥夫了,因為不認識路,衝撞了兩位軍爺,實在抱歉。”


    士兵聽張叔夜說是夥夫,恢複了輕鬆的神色,用手指了一下方向,說道:“火頭營在那邊,你一直往前走就是。”


    張叔夜微微佝僂了一下腰,迴道:“多謝軍爺。對了軍爺,聽說你們卯時就要出操訓練,這冰天雪地的,還是這個時間訓練嗎。你們卯時訓練,老漢我寅時就要生火做飯,可苦了老漢了。”


    士兵迴道:“不錯,我們是卯時訓練,老漢你休要叫苦,你做好飯之後什麽都不用管了,我們要訓練一天呢。早晨出門的時候我們是幹的不能再幹了,訓練一天晚上迴營的時候又是濕的不能再濕了,年輕時候麵皮濕,老了之後類風濕,哎。”一邊說一邊歎了口氣。


    張書夜迴道:“軍爺辛苦,對了,你們什麽項目訓練最累呀,老漢閑來無事,遇上你們累得時候給你們多煮點肉吃。”


    士兵迴道:“那就多謝老漢,跟老漢你直說,我們演練陣法的時候可以渾水摸魚,陣仗雖大,但卻是最輕鬆的。訓練刀槍拳法的時候,隻要推脫自己手腳笨,都頭也不會怪罪。隻有練習弓箭的時候最累,不但要能拉動重弓,在規定時間內還要射的準,射的多才行。”


    張叔夜仍舊笑盈盈地說道:“既如此,以後你們練習弓箭的時候老漢以後多給你們加餐。”


    兩位士兵連連道謝,張叔夜繼續去別的地方巡視了。


    下午軍營裏傳出消息,指揮使要挨個點名,並且嚴查找人替崗的,查到一律按照逃兵處理,逃兵是要株連家人和鄉裏獲罪的,那位想要去找小紅的士兵自然悶悶不樂。


    指揮使下午點名好之後,又發布了第二天要考察射箭的功夫的命令,等到輪到兩位看門士兵的時候,他們連最輕的七鬥弓(74斤)都拉不開,都頭要求他們每天加練一個時辰。


    第三天,新任宣撫使對軍隊進行檢閱,正當兩位士兵開開心心覺得可以偷懶一天的時候,他們看見了新任宣撫使,心情頓時多雲轉晴,每人都抽了自己兩個耳光,怪自己沒事多嘴,因為新任宣撫使就是張叔夜,就是他們那天看見的那位形態龍鍾的老人。這時他們才明白過來,原來“加餐”就是增加訓練量的意思。


    這兩位士兵對於別的沒有聽清楚,但是對於張叔夜閱兵時候說的:“好兒郎要光明磊落,不要背後嚼人舌頭,背後亂嚼舌頭終有一天要害了自己,希望以前有這個毛病的趕緊改掉。”


    這兩位士兵都認為張叔夜是在公報私仇,然而他們卻不敢對別人再提起這件事,因為張叔夜演講的時候說了“背後嚼人舌頭終有一天要害了自己”,兩人隻能默默忍受下去。


    張叔夜閱兵結束後,張伯奮氣衝衝地來到他的大帳,像是遇見一點點火星就要爆炸的火藥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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