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演美名其曰讓許雲深迴驛館歇著,實際就是將他們軟禁了起來。


    幾十名士兵在驛館的周圍站崗,裏麵則隻有幾名侍從和許雲深三人。


    森嚴冷漠的氣氛彌漫了整個房間,隻有遠處會有陣陣唿喊聲傳來,打破寧靜。


    許雲深感覺氣氛有些凝滯,讓他有些不適。


    “公子,那定王怎麽說?”段秋水率先開口。


    因為石製的室內昏暗,僅有的一個通風口不足以照亮整個屋子,於是桌上還亮著一盞油燈。


    油燈不知道是用什麽油製作的,味道有些奇異,伴有詭譎的香氣。


    許雲深歎了口氣,他最近歎氣的次數多了很多,不過內在的精氣神也沒泄掉,因此表麵看起來也與先前沒什麽區別。他道:“還能如何?要幫他遮蓋事情的真相,我敢打賭,迴去上奏的折子他都已經替我準備好了。”


    “公子真的甘心嗎?”段秋水微微咬著嘴唇,不由發起質疑。她雖然表麵是個女子,但內心向往正義和報國的願望,甚至比許多大將還要濃烈許多。


    不過也有可能是那些大將,在世俗中浸泡的太久,種種權勢傾軋之下,磨滅了當初的棱角。


    而段秋水現在則是初露鋒芒的狀態,全然不懼任何人。


    許雲深看著唯一的那個通風口,笑了下:“你看那個洞,還有我們這個地方,像不像一個監獄?”


    段秋水愣在那,沒有接話。


    許雲深繼續說:“不甘心又能怎樣呢?他是執掌一道的威名赫赫定王,同時還是我的‘盟友’,再比起那些一窮二白的百姓,孰輕孰重,你心裏應該有點數吧?”


    “不對,”段秋水搖頭,兩旁的發絲晃動,代表了她不停起伏的心,“公子你不是這樣的人。”


    花花的黑眼珠轉來轉去,在他們身上流轉。


    許雲深笑問:“人是會變的,你怎不知我在孟演的威勢下屈服了?”


    “定王大還是皇上大?”段秋水反問。


    許雲深垂下頭,看著油燈燃燒著的燈芯,語氣平緩:“皇上不會拿我和我的周圍人怎麽樣,但是定王會。”


    “我自己怎樣是無所謂的,但是我身邊有著一群人。無論是最早認識的武平天,還是後來的陳言,公羊瑉,朱二等等等等。一旦入世,這些關係,就像蛛網一樣,把我困在了裏麵。至於小玉,我不信一個定王能對她怎麽樣,所以也就放心了。更別說她現在人在天外。”


    “他們都很重要嗎?”


    許雲深沉默了會,道:“重要。”


    花花稚嫩的聲音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哥哥,那為什麽你不把那個叫什麽王的,殺掉,不就沒事了?”


    黑深殘的小女娃……


    許雲深咳嗽了兩下,像是灌了一大口水,然後不顧氣管直接唿吸了一口氣。


    段秋水也有些心情複雜,然後用較為輕柔的語氣道:“花花,殺人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方法。”


    “那什麽是?”


    女娃天真的臉,提出了一個較為無解的問題。


    不幸的是,兩個大人當真了,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思考了半天,智慧有限的兩個人直接放棄了繼續榨幹自己腦細胞的舉動。


    然而女娃已經轉移了注意力,鑽到桌底不知道幹什麽去了。


    “花花我……人呢?”許雲深抬起頭,到處看看,然後從桌底拽出一個不大不小的孩子。


    他無奈地讓她坐好,繼續說:“解決問題,更多時候要看情況怎麽樣,然後用不同的手段。就像有人搶了你的小吃,你該怎麽辦?”


    “殺掉!”花花臉上的神色很是興奮,兩隻小手抬起,發出歡唿。


    “不是,你可以告訴大人,讓大人來主持公道。”許雲深語塞一下,然後又拋出一個問題,“有人罵了你一句,怎麽辦?”


    “殺掉!”花花繃著臉,小臉很是氣憤,一隻手猛地拍桌子。


    “這也可以找大人的……”許雲深扶額。


    沒想到,花花突然一靜,看向許雲深的眼睛,平靜道:“那大人死完了呢?”


    許雲深這才猛然想起,眼前這位看似天真可愛的小女孩,早已經曆了諸多絕望和死屍。


    平常她的表現,經常讓許雲深忘記她的過往。


    屋內好像彌漫起了鮮血和腐爛的味道。


    花花繼續說:“那不就隻能殺掉了嗎?”


    “花花,你想修行嗎?”段秋水沉聲問,“去用自己的力量,報仇。”


    早熟許多,心中都是仇恨的女娃瞪大眼睛,看向她,用力點頭。


    段秋水繼續道:“但是這個世間沒人能教你怎麽修行,你體內的元氣,現在沒人知道怎麽調動,壯大。你隻能自己去摸索,要知道,現今的修行體係,是用無數人的努力和智慧堆出來的。”


    “而你,隻有自己。其他體內有元氣的,隻是些嬰兒孩童,對你來說,派不上用場。我知道你聽得懂我說得每一句話。隻靠你自己,要到能夠報仇的程度,不知道要用多久,甚至是一輩子都難以報仇。”


    花花低下頭,問:“我不能和你們一樣修行嗎?”


    “準確來說,是和姐姐一樣。”許雲深笑笑,“因為哥哥也不能修行現在的體係,但是這個什麽元始之氣,我也感受不到。你比我要好多了。”


    花花眼睛一亮,下意識問:“真的嘛?”


    女娃心中有了許多的信心。


    哥哥這麽弱,都能打過十個姐姐,那我不是更厲害!


    二人點點頭。


    花花突然轉過身去,小手在臉上抹了抹,帶著一臉花又轉了過來。


    她先前爬到桌底,手在地上蹭了一層灰。


    女娃髒髒地笑:“那等我以後,來保護哥哥,去殺掉那個定王!”


    “……好,等你。”許雲深嘴角抽抽,但還是擠出了笑意,摸了摸她的腦袋。


    ……


    “他們有什麽動向?”孟演坐在桌邊,問站在對麵的霍時。


    霍時麵無表情,低頭迴:“一日裏並未外出,除了吃飯,便是呆在房間裏不出來。”


    “還算老實。”孟演笑了下,“你是不是疑惑,先前我在外對他如此好,現在卻又給他下馬威?”


    霍時輕輕點頭,側耳而站。


    孟演站了起來,站到中間那張桌邊。他手一動,直接揭去了一層戰勢圖,露出了下麵更為廣大,所圖甚大的地圖——唐蠻全圖。


    本來是隻有唐國全圖的,後來程屠送出的地圖,補上了蠻族的疆域——蠻族的最西邊隻標了一個“漢國”,其餘是大片的空白。


    畢竟唐國現在對遠在天邊的漢國還所知甚少。


    孟演的眼神從極北道往下,劃過了天心湖,到了長安的正中心,那裏是皇宮的所在。


    他說道:“那是在外麵,需要做做樣子,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有心人看到了,也會對我抱有一絲好感。現在在這裏,也需要做做樣子,因為保不齊會有什麽眼睛長在我的背後。霍時你也需要如此,不要一直是表裏如一。”


    孟演聲音一頓,冷笑了一下:“去,把蔡謀喊來。”


    一個身披戎裝的而立之年的男子,跟隨霍時走到這裏。


    “參見王爺。”蔡謀抱拳而立。


    孟演抬眼看他:“蔡謀你跟我多久了?”


    王爺陡然問出這種問題,蔡謀的敏銳直覺也想到了一種可能。


    他歎了口氣:“迴王爺,十一年有餘了。”


    “朝廷給你什麽代價?”


    蔡謀單膝跪地,沉聲道:“不得已而為之,王爺請見諒。”


    “好一個不得已,”孟演手按在地圖上的長安的位置,“你自裁吧。”


    “是。”蔡謀直接抽出刀,毫不猶豫地用力往脖子上一抹。


    有許多鮮血飆出,但是都被一扇無形地牆攔了下來,沒有濺到這邊。


    是霍時出的手。


    “我在五年前就知曉他不是身邊的人,但我不點破。”孟演的手指繼續在地圖上劃來劃去,表示著隻有他知道的意思,“因為我,惜才。”


    霍時問:“那現在……”


    孟演抬頭看了他一下,笑了下:“因為天下既變,朝廷那邊不日也會迎來劇變,自損八百,不必再顧忌。。”


    “您的意思是……”


    “有什麽眼線,直接拔掉就好,不用管那邊的意思。藏拙那麽多年,也可以露出些鋒芒了。陳白衣啊陳白衣,你這麽大的胃口,就不怕我們群起而攻之嗎?”


    ……


    遙遠的北方。


    “rua!!”


    蠻族的一座大城中,眾多的蠻族發出了齊聲的應和聲。


    中央高塔的首層,身為聖子的明,與大城城主和大祭祀呈三角型站立。


    明雖然麵容仍然稚嫩,但是臉上充滿堅定,氣場非凡。


    他語氣緩慢而清晰,聲音經過祭祀的加成,響徹全城:


    “唐國先前犯我聖族,擾我族安寧。甚有原始城城主噶寧與大祭司噶布喪命,實乃悲哉!縱觀我聖唐之戰,未之有也!今我稟天命,千百輪轉而歸,當率兵反攻!”


    “rua!!”蠻族臉上充滿著激動,紛紛擊打著自己的胸膛來宣泄情感,一時間,場麵變得暴力而血性。


    明點點頭,繼續道:“明日,集結原始城與沿線小城之人,隨我出征!”


    歡唿聲溢出了原始城,空曠的原野飄蕩著各種迴聲,愈發讓這座雄偉的大城像一具擇人而噬的猛獸。


    蝗蟲過境一般的蠻族,又要再次來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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