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許雲深的傷便恢複如初。


    他剛一在旁人麵前露麵,便來了道聖旨召其入宮。


    一切從輕從簡,宣旨的也隻是一名小太監,外帶旁邊的一輛馬車。


    “大人,快請上車吧,皇上還在萬事殿候著呢。”小太監笑道。


    許雲深踩著車轍,拉著車壁便上車了。


    不過因為傷勢初愈,他沒控製好力道,一不小心把扶手的地方抓了個粉碎。


    他尷尬地看眼小太監。


    小太監眼角跳了跳,趕忙道:“無妨無妨,隻是輛載貨的車,壞了也就壞了。”


    許雲深點點頭,掀開簾子坐了進去,小太監也緊隨其後。


    他還是感覺有些過意不去,因為透過獄卒馬寧,他略微知曉了宮中的唯錢至上的法則。許雲深也保不齊,這小太監是否會因為這事受到內務太監的刁難。於是他從懷中掏出些銀子,大概有十幾兩——反正銀子都掏了出來,剩下的是銀票了。


    許雲深把銀子交到小太監手中的時候,對方連忙道謝,連聲道:“大人真是個好人。”


    小太監一接受,沉甸甸的,差點沒拿住,頓時知道了有幾十兩。


    雖然這些錢對這些大人物來說不算什麽,但對他來講,還是不菲的收入。更難得的是這位大人如此體貼,念此他不禁有些熱淚盈眶。


    多久了,才遇到這種把下人當人看的大人物?


    小太監把銀子放進自己的小布兜裏,係在腰間,把腰帶拉出了一個弧線。


    他熟絡道:“大人,您如果對宮中有什麽好奇的,盡管問小的。”


    馬車顛了顛,布兜中的銀子碰撞著發出聲響。


    許雲深笑了下,歪頭想想,問道:“我想知道恩靜公主有關的事。”


    皇宮之中,他也沒什麽知道了一些然後特別想知道全的事,認識的人,也就隻有皇帝,以及陳恩靜了。


    尤其是陳恩靜,他所見的相貌與傳聞中的不符。如果有一些不符也就罷了,但傳聞和他見到的真人完全搭不上。


    許雲深補了句:“她是不是平日裏喜歡帶麵具出行?”


    “恩靜公主啊。”小太監恍然大悟,然後苦笑道,“其實恩靜公主本就是普通模樣……隻是一說出去,別人都不信。不知道是誰說了句‘天天帶麵具出行’,謠言便愈發盛行,無法停止了。”


    許雲深差不多腦中都能想出那個平常小女孩的無奈樣子,不由笑出了聲。


    “我聽聞,兒女有隨父母之說。太子隨母,樣貌出眾。那想必恩靜公主便是隨皇上,樣貌平平了。”許雲深大膽假設。


    小太監笑了一下,然後趕忙屏息,把手指豎在嘴唇之前,神態緊張。


    然後他說了句:“皇上可是英明神武的。”


    許雲深笑著稱是。他也知道宮中之人,不能妄語,有些話他說得,他們就不能說。何況隔牆有耳(車夫),誰知這馬夫又是誰的眼線。萬一兩方勢力傾軋起來,他這個小太監便會受到無妄之災,被用作攻擊的藥引子。


    藥引子最後都是會消亡的。


    車停了下來。


    車夫說道:“大人,玄武門到了,請下來步行把。皇宮之內,禁止行車。”


    “那運貨呢?”許雲深從簾子裏鑽出來,抬頭看著眼前的台階,台階的盡頭是宏大的玄武三門。


    皇宮整體高出地麵三張三尺三,修建之時耗費了眾多的人力物力。


    車夫迴:“自然是靠人運。”


    許雲深的眼前仿佛看到了眾多平民百姓為了生計,或者因為勞役,用滿是粗糙的雙手托起了這個皇宮的生命線。他歎了句:


    “生活不易啊。”


    小太監登上了一個台階,衝他道:“還請大人從速,皇上恭候已久了。”


    許雲深搖搖頭,跟上了小太監。


    白石台階很寬,走兩步才能上一層。有兩條往上的台階,中間夾著的地方還雕刻著蟲魚鳥獸,百花齊放。


    許雲深的腳步很輕,怕踩到了工匠的手。


    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玄武門的跟前。


    小太監事先已經與守衛通過氣,一扇門已經打開了一條縫,供他們進入。


    “諸位大人辛苦了。”小太監不動聲色地從布兜裏掏出些銀子,塞到他們手中。


    士兵們頓時眉開眼笑,笑罵道:“還是你小子懂事,早晚能爬到高位,將來成了大太監,可別忘了兄弟們。”


    “自然,自然。”小太監賠笑道。


    他們的麵容與許雲深一貫見到的軍人不符,臉上沒有剛毅和血性,隻有貪婪和懶惰。


    走遠之後,許雲深出聲:“宮中都是如此?”


    “都是如此。”小太監笑了下,“大人是否覺得這些齷齪不堪?恰恰相反,我們都是身不由己。若是拋去了過路費這一點,他們其實都是不錯的人。體貼家室,照顧兄弟。不過也有少許米蟲,酗酒賭博,是個無賴。還要謝謝大人的銀子,這些夠小人運作好一段時間了。”


    許雲深無言地跟在他的身後,走了半天,然後突然出聲道:“你叫什麽?”


    他想要記住這個小太監,因為其與先前的獄卒馬寧一般,身在淤泥之中而仰望星空。換言之,具有自己的思想。


    “小的原名叫魏謹,諢名為小順子。大人喚我小順子即可。”魏謹,或者說小順子朝他拜拜,恭聲道。


    許雲深搖搖頭,語氣堅定:“魏謹就好,不需諢名。”


    魏謹沉默半晌,倒頭便拜,在雪地之中朝許雲深磕了個頭。


    雪花沾到了他的衣服上,頭發上,但魏謹都沒去管。他隻是語氣複雜道:“謝大人。讓我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條狗。”


    “何必如此。”許雲深將他扶了起來,給他撣撣身上的雪,“人生如戲,再演戲,也不能丟了自己。那豈不是丟人了?”


    魏謹哈哈一笑,然後轉過身繼續帶路。


    不過,他偷偷用袖子擦了擦臉。


    ……


    萬事殿門口。


    “小順子將許雲深帶到。”魏謹朝殿外的太監施了一禮,說道。


    那個太監年齡比他大了許多,麵容略微有些滄桑,大概有五六十歲。他點點頭,代替了魏謹,將許雲深領了進去。


    本來這帶人的活是該他做的,不過下派到這名沒什麽地位的小太監身上,也沒人敢說閑話。


    “小的守和將許雲深帶到。”不同於在門口的冷漠,這老太監換上了一副諂媚的臉譜,高聲道。


    在批閱奏折的陳若聞言抬頭,看老太監一身的雪,不由感慨道:“守和你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謝主隆恩。”老太監守和長拜,退了下去。


    許雲深看在眼裏,沒有說話。


    “來人,給許卿賜座。”陳若一吩咐,便由人抬來了椅子,放在了許雲深的旁邊。


    許雲深看這個椅子的位置,正對著陳若,覺得有些別扭,於是謝絕道:“謝皇上,臣還是站著就好,不敢與皇上平坐。”


    現在沒外人,他自稱起“臣”來,表明自己順從於陳若的意思。


    陳若笑笑,聽出了他的意思,於是也不去追究他的拒絕。


    他說道:“許卿是否好奇,為何朕要將這事壓下來?明明還沒結束。”


    許雲深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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