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陣陣鑼音便迴蕩在宮中。刺耳的聲音將上到皇帝,下到宮女全都驚醒。


    “五更了啊……”陳若翻個身,困倦盈於身內,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仿佛眼屎把眼皮粘起來了一般。


    外麵提前起床侯著的太監和宮女,推開門魚貫而入,還帶著諸多輿洗用具。


    他們注視著還歪在床榻上的皇帝。


    陳若一拍床邊,坐了起來,半閉著眼睛進行了洗漱更衣。


    他這番表現,與一個冬日裏想要賴床的上班族毫無差別。


    陳若已經記不清他已經多久沒睡過懶覺了,自從登上這該死的皇位開始,他便要日日勤理朝政。稍有懈怠,文官們就會各種軟硬兼施,苦口婆心的話砸地他抬不起頭。


    他機械地坐著人力轎,被抬到了萬事殿,是處理日常事情的地方。


    陳若需要先批改一小時的奏折,才能去用早膳。皇帝的表麵光鮮,背後是無數個辛勤工作的日夜。


    “那些暴君,昏君過得可真舒服啊……”陳若從一個小宦官那接過遞來的奏折,翻開的時候微微發怔,心中不由羨慕起那些人的生活來。


    “要是我能睡個懶覺就好了……”


    陳若甩甩頭,看向手中的奏折。


    又是觀天監的?又有什麽新的變動了?


    陳若往下看去,隻見上麵寫著:“昨日冬雷響徹長安,關外道西部,極西道東部,天心湖,最北兩道等地,將有五十年一遇的嚴寒來臨,望陛下做好統籌規劃,以應對凍災。”觀天監在上遞了大道變遷的觀星結果以後,權力便逐漸膨脹,現在也不僅行駛觀星之職他。


    盡管昨日聽到雷聲,陳若也有了些心理準備,但沒想到波及的範圍如此大。


    “災害,又是災害,前麵的地質變動已經讓朕好生頭痛,這又來個凍災!偏偏正值我大唐對蠻進行持久戰時,是天要來損耗我大唐國力麽!”陳若震怒,聲若轟雷,響徹殿內,諸多下人都不敢大喘氣。


    雖然陳若很討厭做皇帝,但是他還是會對份內事負責,這也是他發怒的原因——他站在了大唐的立場。


    “皇上何故如此震怒……?”外麵進來一人,是大太監馮元。


    陳若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下心情,對馮元笑道:“馮叔你來了?發怒的原因,你看看這奏折便知。”


    馮元有在皇宮內隨意行走的權力。


    他接過觀天監的奏折,端詳了一陣,又抬頭看了下陳若。


    陳若已經年齡不小了,兩鬢微微有些風霜,臉上也有好幾道皺紋。


    馮元輕歎一聲,輕聲道:“皇上你辛苦了。”


    “在其位,謀其政,不辛苦。”陳若也看向馮元。


    這位權傾朝野,風評極惡的大太監也已年過七旬,頭發全白,麵相還算年輕,有些鶴發童顏的味道。但是,老態是無法遮蓋的,陳若不禁悲從中來。


    陳若繼續道:“馮叔,我怕我哪一天堅持不住了。”


    馮元盯著他的眼睛,神色認真,道:“皇上,您是一國之本,撐不住也要撐住。您一倒了,大唐就亂了。”


    “馮叔,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麽?”陳若翻開下一本奏折,一邊批閱著一邊說。


    其他的人已經不知何時撤的一幹二淨,殿中留這二位獨處。


    馮元疑惑道:“難不成是我老眼昏花,為皇上提供的助力已不如當年?”


    “是你老說實話。”陳若批完了一本,效率很高,頭也不抬。


    馮元哈哈一笑,沒作迴答。


    “若是換成白衣,他便會說‘皇上您盡管休息,有我在撐著’。”陳若說道。


    馮元微微眯眼,道:“皇上您一定要小心他……”


    “好了,這話你也說過不少次了,你倆不對付是朝野皆知的。今天我們就當普通叔侄,說說話,不要提那些政治的東西。”陳若停下筆,抬頭對馮元說道。


    馮元稱是。


    “唉,說著不要提政治,我偏偏又想說了,真是戲言……馮叔你說我是一國之本,但是我看啊,那些世家才是一國之本呢。你看看我,成天呆在宮內,也隻能聽別人說,外麵發生了什麽什麽。”他擱下筆,“我上迴對平民生活的記憶,還是我小時候了,那距今多少年了?三十?四十?我都快記不清啦!”


    馮元插了一句:“若皇上要出行,我可著手安排。”


    “這不是重點,”陳若眼睛一亮,又暗了下去,“我想講的是,世家對朕的掣肘太大了。我敢說,他們轄區內的小家族,隻認世家,不認皇帝。”


    馮元不由道:“皇上言過其實了……”


    “哈哈哈,”陳若冷笑一聲,身子靠在椅子上,“你比我自由,比我離他們近,就不必說這些欺人的話了。”


    馮元叩首道:“皇上恕罪。”他心中有些疑惑,今天的陳若與往常的他一點不像。平常的陳若恨不得做完份內的事,就立馬逃遁,哪會去多想其他的。


    “我生平所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夠掀去百姓頭上的破爛世家,他們就是貪婪的吸血蟲。”陳若歪了歪頭,又開始批閱奏折。


    “敢問皇上,這些話,是不是陳相與您說的。”馮元發問道。


    “是啊,白衣的一番話讓我醍醐灌頂,所以我才說,馮叔你別老和他杠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勁往一處使,對付那些世家不就好了。”陳若想當然地說。


    果然!馮元對陳白衣洗腦陳若的舉動很是不滿。


    馮元緩緩道:“那王侯呢?他們也是在吸血。”


    “他們有功,能抵得掉這些。”


    “誰的功?”


    “他們的啊。”


    “不,是眾多逝去將士的功,是他們以屍骨無存的代價,才把現在的王侯捧了上去。況且,您呢?”


    “我?”陳若聞言一呆。


    “對啊,皇家才是最大的世家,最大的吸血蟲……”


    一言既出,馮元立馬就後悔了,因為他把瓦蓋底下濕暗肮髒的真相揭了出來,把陳若先前的正義感給衝的七零八落。


    “馮叔,你說笑了,這個世界總需要人來坐這個位置,隻要我陳家不失德,那便是最佳的結果。”出乎馮元意料的是,陳若並沒有直接動怒失態,而是思考了一會,認真迴答道。


    馮元恭敬行禮,道:“皇上可謂是得了古明君之心了。”


    馮元已經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陳若也興致缺缺。


    陳若看著退走的馮元,感覺那張熟悉的麵孔變得陌生無比,他低聲道:“馮元啊馮元,你還是不懂我啊……”


    “傳旨下去,即日起剝奪馮元的隨意行走的權力。”


    “是。”


    ……


    咚!


    許雲深一拳打向徐玉京,她堪堪接住,臉色發白,身形還有些顫抖。


    這節課是對練,顧此沒來,許雲深就和徐玉京練了。


    但是看她一副很痛苦的樣子,讓許雲深不由自我懷疑是否是實力恢複了,出拳太重。


    “你沒事吧?怎麽了?”


    畢竟是同為太子工作的同僚,必要的關心還是要的。


    徐玉京看他一眼,搖搖頭,迴道:“沒事。”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別裝了,到底咋了。”許雲深翻個白眼,一臉不信。


    徐玉京幽怨地看他一眼:“就是身上有些傷。”


    “有傷去治啊,這麽看我幹嘛,又不是我弄的,沒錢找醫者?真是,看不出來你比我還窮。給,這是一百兩,你先去治著。”許雲深念叨著從懷裏掏出一張銀票,頗為大方。


    徐玉京有些心情複雜,在許雲深的催促下,還是請了假去了醫館。


    本來說死士之類的存在,應該是對疼痛忍耐性極高的,但是徐玉京天生身體敏感,普通人感受到的一分,她能感受到三分。因此才難以忍受疼痛。


    不過這種天賦也是有利有弊,後文再敘。


    在醫者的治療下,徐玉京微微出神。


    在乙級刑加身的一刹那,急劇的疼痛讓她昏了過去,又被疼醒,幸好及時終止,沒有因為疼痛太劇而亡。


    結束後,徐玉京便一直處於思索的狀態。


    現在也是,她在思考,自己的出路,或者是存在的意義。


    就目前而言,她被陳言指定為保護許雲深,哪怕是死也要維護其周全。


    這值得麽?才見過幾麵的人,我便要因為命令而為他而死。徐玉京有些不忿。


    片刻後徐玉京感受到傷口自己愈合了六成,然後被包紮了起來。接著她又跟著醫者去拿了些藥。


    “治療五十兩,包紮二兩,藥材二十五兩,急診十兩,總計八十七兩。”女醫者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著說道。


    徐玉京掏出了許雲深給她的一百兩,然後提著一袋藥和找迴的十三兩迴場地。


    她提起藥看了看,輕聲說道:“衝著你還是個好人,我就保護你一次,就一次。”


    “說啥呢?”許雲深在遠處看到了她,跑了過來,路上看到徐玉京嘴在動,但是聽不清講的什麽,等近了,不由問道。


    徐玉京笑了一聲,道:“我在說,你是個好人。”


    “別以為這樣就不用付錢了,這錢我可是會問太子報銷的。”許雲深麵露警惕。


    徐玉京瞠目結舌,不禁央求道:“不要……”


    “嗯?”許雲深感覺事出反常必有妖,盯著徐玉京,等她後麵的話。


    “其實,我這傷……是因為辦事不利被責罰的,你若去找他,我說不定又要被懲罰一頓。這錢我會慢慢還的……”一想到那可怕的荊棘在背上犁過的疼痛,她打了個寒顫。


    “勉強信你一次。”許雲深摸著下巴,輕輕點點頭。


    許雲深對自己比較摳,但是對玉中歌,甚至仗義疏財方麵是絲毫不省,這也給他博取了一股微弱的好名聲。


    說他好話的多是各種平民的弱勢群體,人微言輕,相比起各位大家族的兩片嘴皮子,更多的人還是願意聽家族子弟說。


    當然,也有人會傾聽那些人的聲音的。


    ……


    楊市漫步在長安小巷。


    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轉瞬間變化了打濕他的衣服。


    楊市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寒氣浸透了他的身上,讓他更加清醒。


    很快,他到了一家府邸門前,上麵寫著“趙府”。


    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偶爾過去的馬車和仍然頂著酷寒挑東西叫賣的小販,估計普通人都縮在各自的家裏過冬。


    楊市佩著一把薄刀,抬頭看了眼。


    他大步走到牌匾之下,冷笑一聲,抽出佩刀,頓時“趙府”的牌子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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