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市自從戰爭結束,直接向皇上遞出了辭呈。在朝會上,陳若還與諸多大臣商討過他的去留,結果顯而易見地:一邊倒的讓楊市退伍。鑒於楊市先前功績,朝廷給他的答複是:準許退伍,需得去修行院磨練心性,等待日後起用。


    伴隨而來的還有一筆較為豐厚的賞金,隻是被卡在中間,還沒有發放。於是楊市隻得恨恨地來修行院當個教員,同時心中念叨著:日後起用?糊弄誰呢!


    生活沉靜下來,他也難得的停下來,想想自己的前半生。這才恍然明白,當初程屠看似是對他放心,讓他繼續接手指揮,原來程屠早已明了戰爭會不疾而終,隻是找個頂缸的出來。相比勇猛激進的楊市,程屠更看好的是經曆曲折,性格沉穩的劉甌。


    念此他也有時候會恨一下程屠,不過也就一下。是非成敗轉頭空,程屠已矣,再去糾結又有何意義呢?若是再讓他戎裝沙場,或許他還會有些舍不得這頹廢的生活。


    楊市灌了口酒,斜眼看著走過來的許雲深。


    “喝酒麽?”


    “不喝。”


    楊市極為可惜地搖搖頭,歎道:“你的人生少了一大樂趣啊——”他最後的尾音拉的極長,甚至還起了段戲劇的調。


    “楊老師找我有何事?”


    “原本想與你喝酒吹牛聊聊故人,沒想到你不喝酒啊——”楊市接著“啊”完了下一段的調。


    真是個奇怪的人。許雲深心中怪異,道:“故人是誰?”


    “開王程屠。”


    “其實我也是喝的,不過需得有下酒菜,幹喝沒意思。”許雲深笑道。


    楊市看他一眼,又灌了口酒,漫不經心道:“我可沒錢請你吃飯,況且酒就要幹喝才能品出其中的味道,和了菜的味道,那是什麽?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有,我請。”


    “走,去哪。”


    許雲深啞然失笑。


    ……


    二人直接去了修行院中的酒樓。


    許雲深點了三個菜:羊雜湯,口水雞,醋泡花生米,都是下酒的好料。


    楊市加了個一斤的幹切牛肉。


    “不要醬料嗎?”小二詢問道。


    一斤的幹切牛肉,還不加調料,這怎麽吃?


    楊市搖搖頭。


    許雲深笑道:“依他說的做便是。”


    酒菜很快就送了上來,效率很高。也因為不是飯點,酒樓內沒有幾桌人。


    許雲深給楊市倒上酒,自來熟道:“不知楊老師要從和說起?”


    “哈哈,我先問你,你覺得程屠是個什麽樣的人?”楊市端過酒杯,嗅了嗅,雙眼微眯。


    許雲深夾了顆花生,送到嘴裏,他喜歡一顆顆地嚼。花生和醋的香氣融合在一起,在口腔裏綻放。他緩緩道:“我想,是一位威名遠振的大將軍。”


    “真是保險又外行的看法。”楊市一笑,“不必那麽保險,我隻是個想要緬懷上司的老兵罷了。”


    許雲深低垂眼眸,嚼著花生,片刻沉默後迴答:“應該……是個溫柔的人吧。”


    溫柔?一個殺人如喝水吃飯一樣的人溫柔?許雲深摸摸腦袋,心中對這個答案不大確定。


    楊市賽了一大口花生,還舀了一勺醋,嘎嘣嘎嘣的吃著,然後把一杯酒一幹二淨。然後他不由舒緩了口氣,道:“你說的沒錯,將軍他的確是個溫柔的人。不過是因為立場原因,外界傳聞地可怕了許多。甚至啊,他有時候都溫柔到了懦弱的程度。”


    “懦弱?不至於吧?”許雲深有些不信。


    “來,幹一杯。”楊市舉起酒杯,“他那麽多年來,總是對軍中各種亂象視而不見,總想著不能虧待了這些老弟兄,殊不知,唉。”


    許雲深舉起酒杯喝了半杯,酒液淌入喉管,有些辣。他舀了碗乳白色帶著綠色蔥花的羊雜湯,喝了一口。


    楊市繼續道:“這麽多年來,那麽多人以權謀私,我可看在眼裏呢。我也不止一次和將軍說過,但是他都充耳不聞。”


    他現在不喊程屠作元帥,開王等稱唿,隻和平常一般稱唿他將軍。


    一是元帥隻有在戰時才會任命,二是開王這個稱唿太遠。


    許雲深道:“後來呢?”


    “後來,他就死了,還有什麽後來。”楊市夾了一小塊幹切牛肉,覺得有些不帶勁,問道:“我用手可以不?”在得到了應允之後,他直接抓了幾大塊,一邊撕咬著,一邊喝著酒。


    許雲深也拿了一塊,牛肉在口中咀嚼的時候,隻有它本身的肉香味,頗為一番風味。但是吃了一塊之後他便吃不下了。


    楊市顯然有些憤懣之情,他說道:“你也知道,將軍他的死因是什麽,孤軍深入?隻為了能不能幹掉一個不知道真假的聖子?放屁!他分明就是存了死誌去的。他了解我,我也了解他。”


    許雲深默然不語,敬了他一杯。


    楊市又喝了一杯,繼續說道:“這麽多年,他累了。但是位置太高了,太多人不允許他退下來。他就隻能死,一死,就解脫了。我記得將軍還有個女兒。”


    許雲深夾了一筷子口水雞,聽到這裏,說了句:“他女兒叫程飛,我認識。”


    “他娘的,我正想罵!”楊市瞪了他一眼,“他就那一個寶貝女兒,這輩子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戰爭結束後呢,封賞挺多,但是受益人呢?找不到了!有這樣的麽?說著不忘逝去的將士,但是怎麽連將士的家屬都找不到了呢。”


    楊市冷笑著,依舊撕咬著牛肉,像是有頗大的怨氣:“你這個做朋友的,知道更多麽?”


    “不知道更多的,”許雲深搖搖頭,“隻知道是戰爭結束,趕迴長安的路上失蹤的。”


    “我敢賭一百兩,特娘的,就是那群白眼狼做的!”楊市想要再倒一杯酒,發現一壺酒已經被喝幹淨了,他揮揮手讓小二再上了一壺。


    許雲深煙光深沉,問:“有哪些人是有可能做這件事的?”先不談他與程飛本來就是朋友,為了武平天,他也要去打探程飛的下落。


    “怎麽?”楊市把一斤的牛肉吃得還有一小半,“你想去找他們?放棄吧,那些將軍的仇敵,要麽是位高權重,要麽是背景深厚。”程屠的死對他的打擊很大,若是先前的他,已經操著刀直奔那些人的家門了。


    否管能不能成功,就是幹!


    “有另外的人去做。”許雲深吃著菜,沒大喝酒。


    楊市側目看了他一會,突然笑道:“我倒是想起來了,那丫頭有一個小情人,叫武平天,是不?北王,是有資格找麻煩的。不過北王是北王,他是他。更別說他現在都要自身難保,在軍中已經舉步維艱了。”


    “也是悲慘的人啊,好不容易摘掉了廢物的頭銜,又被冷處理,長處還被別人學了去。就是那皇子陳語,如果不是他,現在統率禁軍的可就是那小子了。那樣可真是意氣風發啊……可惜的是,沒有如果。”楊市的目光陷入追憶,仿佛是對自己當初的抉擇後悔,然後又笑著搖搖頭,喝了口酒。


    他看著許雲深,道:“說這麽多,你還沒自我介紹呢。”


    “許雲深。”許雲深迴道。


    楊市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原來是你啊,你這個逃課王,半年來才來上我的課。哈哈,原來是你,你小子啊。嘖嘖,青山寺大弟子。”他歎了兩句,口中念叨著“大弟子”,手一抓,抓了個空,他不由不好意思地看向許雲深。


    “……你是幾天沒吃飯了麽,小二,再來一份牛肉!同時再來壺酒!”許雲深無奈地再叫了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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