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無盡的糧區內,有數條通達整城的寬闊結實的道路,專門用來交通往來。普通人騎馬,坐車,身手矯健的武林人士便一縱一躍靠雙腿趕路。道路上還劃著區別左右的線。《大唐律》規定:行大路需靠右行。


    於是便可見到,各類馬與車每過一會便有一個,而各式衣著的江湖人士也起起落落,輕功動作或猙獰,或輕盈,但總之,落在地上都不會留下什麽痕跡。


    然而許雲深很頭疼。


    因為他找了條大路後,左盼右顧,抬腳使勁一踩,通用一百多年無損的大路便多了半個腳印。一旁的玉中歌看得眼角抽搐,她神情變化卻豐富了點。


    這蠻力,真的是人麽,莫非他已經修成金剛之身?聽說金剛法身便是如此特征。但金剛法身不是已經失傳多年,並且要超脫佛道三境後才能修成麽?那可是要大徹大悟之後才可達到的境界。


    不過她卻未想到,讓力量凝聚在一腳之間,隱而不發,此等做法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到。


    這個蹲在地上撓頭皮的和尚實在不像,玉中歌心裏吐槽。


    這時,遠處來了一輛奇怪的車。


    這車不是用馬拉的,是人。車也不是木頭做的,造型新穎,雕紋繁複,閃著金屬的光澤。


    拉車的人上身裸露,有著奇怪的花紋,統一紮的多辮發型,粗大的鐵索套在他們身上。這些人唿哧唿哧地喘著氣,而車轟隆隆地在大陸上奔馳,速度甚至略高於正常的車。車前坐著一人,似是指揮。


    許雲深不知何時站了起來,麵無表情。


    擋在了車的軌跡路徑上,麵朝車,也麵朝人,雙手合十,頭微低。


    玉中歌似是理解,一言不發地站在他身後,卻是雙目直視那車。


    車還遠,但以車行進的速度,卻不算遠。


    車上指揮的人看到擋路的兩人,目光微凝,然後轉身向車內說著什麽,得到迴應後點點頭。


    車慢慢減速,到了二人麵前停了下來。


    “請問二位攔我家公子車騎有何貴幹?”那人在車上直接問。


    許雲深搖搖頭。


    玉中歌卻是懂了他的意思,於是上前一步,說:“讓你家公子來問話,你不夠格。”


    時不時有人路過,看到這裏停了輛車,好奇打量幾眼,看清了車,卻是麵色一變,繼續趕路。


    “嗬嗬。”裏麵人笑了一聲,然後打開車門,下來。這輛人車竟是兩側開門。


    隻見下來的人是一身青衣,上著暗金鎏紋,胸前繡四爪莽,窄領口,有腰帶收腰,中間鑲嵌紫色流雲玉,袖口和下身寬鬆,堪堪遮住手臂與腿,抬手時可見裏麵另著緊身衣衫。麵帶微笑,若春日陽光,眼眸明亮,皮膚白皙,身材略微瘦弱。


    看到此人隻會讓想到君子二字。


    “請問大師與這位姑娘攔了在下的車,是何用意?”那人行了一禮,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模樣。在車上的人也下來跟在他身後,至於拉車的人便是原地坐下修整,閉目不多言。


    許雲深一開口便是晴空一雷:“你腦子有病麽?”


    玉中歌也一愣,麵對如此溫和的古之君子一般,氣度不凡,明顯來曆非常的公子,他也直接如此出言,真是奇特。


    那公子一皺眉,還未開口,旁邊的隨從卻叫嚷起來:“你你你是何人?也敢對太子殿下這般不敬?先前攔車已是不合禮貌,原以為你是有急事相求,太子仁心之人,哪怕有急事也讓我停下來。沒想到你竟是如此之人,什麽時候佛道的和尚也這樣了?”


    “聒噪。”許雲深皺眉,原地一踏,可踏碎山的力量作用在大陸上。


    頓時眾人所在的一片地方下沉一寸,碎石飛起,但腳下與其他地麵完好。


    這一腳功夫讓眾人皆驚。


    這才幾日,他的功夫已經進步到如此地步了?玉中歌心中驚歎,她早已從阮眉織那聽說許雲深剛下山時,連柔力的小技巧都不會用。是藏拙還是真的天才?她心存疑惑。


    太子眼神一凝,卻又是一笑,說:“是在下的隨從唐突了,大師我向你賠個不是,算是道歉。”說著朝鞠了一躬,“在下陳言,運氣較好當了大唐太子,不知大師名諱是?應該有佛道三境的實力了吧,這可是頂尖人物了,在下一直想結實各路豪傑壯士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許雲深也隻能點了點頭,道:“不是大師,我名許雲深,至於實力,我也不知自己是多少。”同時在心裏感歎,運氣真好,一下子就當個太子,那豈不是想吃多少烤鴨就能吃多少?讓人羨慕。


    然而一國太子又豈是運氣能夠當上的,尤其是在大唐這種注重皇子競爭的國家。


    “雲深大師謙虛了,請問大師先前攔路是為何?”陳言依舊含笑,不過眼神有點冷。


    許雲深停止了心中對各種肉類的幻想,擦了擦嘴邊不存在的口水。一邊的玉中歌嘴角開始抽搐,心道雲深好不容易維持的高冷氣場又沒了,本性出來了。


    隻聽許雲深道:“無他,看不慣你用人拉車。”


    陳言恍然,然後搖了搖頭,道:“大師有所不知,這是蠻族,不是我大唐子民。”


    “蠻族?”許雲深疑惑。


    玉中歌小聲跟他解釋了蠻族。


    蠻族是大唐北部草原上的民族,文明未開化,仍是部落形態,茹毛飲血但卻身體強壯無比,勝過唐一般子民許多,然而大唐推崇百道爭鳴,多種修行路,也極大提升了國力,多年間戰爭也是勢均力敵。


    雙方矛盾不可調和的原因之一便是,蠻族食人,無論敵我。多餘後文再敘。


    陳言靜靜等玉中歌向許雲深解釋完,然後輕輕向許雲深說:“大師可懂了?這些不可算人,當作牲畜都是抬高,因為牲畜都可馴化變溫順,但蠻族不行。”說罷指了指那邊的蠻族,隻見套著鎖鏈的蠻人帶著仇視的眼神看著這邊的人,像擇人而噬的野獸。


    “我懂,理解。”許雲深卻搖搖頭,“但我不支持。隻因眾生平等。”


    陳言笑地燦爛了點,說:“隻怕大師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我大唐軍人被殺,沒有見過我大唐子民被擄掠去作食物。”說著,他不再笑,聲調揚高,似有悲痛之色。


    許雲深神色不變,依舊搖頭:“我依舊懂,但是,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是我的禪。”然後許雲深念了一句佛號,這是他下山念的第一句佛號。


    陳言皺眉:”不知大師所說的不可為是什麽呢?您是要救下這些蠻族?你要的話我送你都可。我也不想在此與您爭辯禪機,我還有要事。”


    “度人,度大唐,也度蠻族。”許雲深麵帶慈悲。


    看來是個傻和尚,陳言心裏想。但嘴上卻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在下告辭,王二,走吧。”


    許雲深站在那,望著那車遠去,靜默不言,不知在思考什麽。


    玉中歌想了下,握住了許雲深的手,說:“我信你。”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住許雲深的手。


    許雲深點點頭,依舊不言,卻輕輕地將手抽出,然後說了句:“走吧,去京畿。”


    玉中歌悵然若失,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為什麽心中有點難受呢?


    起起落落,兩個身影消失在遠處。


    先前的那輛車上,陳言坐在裏麵。


    車內裝飾依舊以暗色調為主,多的是不起眼卻華奢之物。例如車壁,最外層是彩玉作圖的祥瑞圖,而坐具是多層名貴木材複合而成,並有多種大家雕刻的花紋。


    他喃喃:“傻和尚啊傻和尚,度什麽人呢,這世間能自保都難,你可有餘力來度人?若我繼續追究,你落個身敗名裂,功力盡失都有可能。”然後起身,解開了束好的發冠,黑色長發散落。


    走了兩步,躺在對麵的臥具中,閉上眼,蜷縮著,臥具上的東西包圍著他。


    像是在睡夢中,眉頭輕皺,低聲若蚊吟:“那何時,來人來度度我呢。”


    不大的房間內,外麵依舊轟隆,裏麵卻是異常安靜,隻有陳言的唿吸聲。


    他像是——被困在了裏麵,像一隻囚籠裏的幼年惡獸,收斂了自己的爪牙,隻留幾分安詳。


    京畿。


    許雲深與玉中歌走走停停,時不時在驛站休息,次日便到了京畿。他先是說自己有事,不便再帶著玉中歌。


    然而玉中歌一直搖頭,一副賴定他的樣子,許雲深也無奈,又喜又哀。


    喜的是度人有效,玉中歌已經有許多常人的情緒——雖然他自己不知道在玉中歌心裏留下了什麽;哀的是身上一直有塊牛皮糖也不方便。


    收拾了各種情緒,許雲深在京畿開始打聽住持要自己找的人的消息來。


    京畿地區繁華尤盛,皇宮高於地麵三丈三尺三,處於許多地方都能看到中心的皇宮,然後低處便是鬧市。


    以皇宮為中心,大路便輻射開,其餘小路便如蛛網般連接,然後逐漸擴散,總計有三十三環,中間坐落著眾多千奇百怪的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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