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觀星大會的開始已經過去差不多六個時辰了,原本的日正當中已經變成了月上枝頭。


    隻不過在觀星樓四周所點燃的各式星燈將這裏的夜幕照得如白晝般通明,讓人難以察覺到時間的流逝。


    但自從許榮和陳休的第一場論辯開始,廖曇便在不斷地計算時間。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廖曇的臉色越來越凝重,目光越來越低沉。


    原本在廖曇看來,自己從衛塵手中換來第二十五場論道的順序,已經足以等到洛川趕迴來參加這場盛會。


    因為在離開之前,洛川曾鄭重其事地向他保證過,最多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就會返迴。


    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卻大大出乎了廖曇的預料之外。


    時至此刻,廖曇已經不僅僅是在為洛川無法參加觀星大會而感到遺憾了,更多的,卻是在擔心洛川的生命安全。


    沒有人知道,洛川究竟是遭遇了什麽樣的意外,竟然這一去就是七八個時辰之久?


    畢竟這裏不是青州,也不是淩劍宗,更沒有秦江和林如為他保駕護航。


    以洛川那無法無天的性子,難保不會招惹到他解決不了的大麻煩。


    眼看場中第二十三場論辯結束,第二十四場論辯正式開始,留給洛川的時間,就隻剩下了最後的一炷香。


    而本屆觀星大會第二十四場論道的辯題也比較有爭議,是討論星魂對於聚星境強者的必要性。


    這個問題在人類曆史上也存在了上千年,卻始終沒有定論。


    首先是因為星魂本身的稀缺性,哪怕是在大唐帝國八年一開的狩獵戰中,每次也最多隻提供三條星魂供眾修爭奪。


    其次,根據以往聚星境強者的對戰記錄來看,在同境之下,擁有星魂的聚星強者,也不一定就能勝過沒有星魂的聚星強者。


    所以長此以往,星魂便成為了一種比較雞肋的修行資源,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隻不過對於絕大多數的聚星境修士而言,能夠在正常修行的情況下,多一條星魂,總比沒有的好。


    而且有傳聞說,星魂的存在其實並不是為了幫助修行者戰鬥的,而是可以在關鍵時刻輔助聚星境強者突破自身瓶頸,增加碎星的成功率!


    當然,傳聞畢竟隻是傳聞,迄今為止,還並沒有人能夠拿出足夠堅實的證據來證明此事。


    哪怕是大梁最負盛名的學者,古慈雲,在對星魂超過三十年的研究中,也沒能得出有說服力的成果。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抽到第二十四號論題的兩人著實比較倒黴。


    畢竟相比起大唐人對星魂孜孜不倦的追求和研究,大梁修士大多對星魂的作用嗤之以鼻,即便去參加狩獵戰,也是衝著其他的機緣和造化去的。


    所以整場論辯都顯得格外無趣,說來說去還是那些老掉牙的論調,非但沒有任何新意,甚至令觀戰者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挨到一炷香的時間結束,對辯雙方均麵露苦澀之意,他們知道,自己的本屆觀星大會之旅恐怕就到此結束了。


    那充滿了機緣與造化的觀星樓,注定不是那麽好上去的。


    兩人失望地站起身來,對著作為評審的範燁、徐悲五人躬身行禮,這才唉聲歎氣地迴到了人群當中。


    與此同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則邁著氣定神閑的步子走到了場中央。


    此人長著一對三角眼,身穿一套流雲長衫,雖然出身名門大派,卻絲毫沒有作為名門弟子的氣度,反而渾身透著種賊眉鼠眼的猥瑣。


    正是當初與洛川一行人在樺城外的官道上結怨的踏雲宗弟子,於符!


    於符剛一走到場中,便四下環顧了一圈,陰陽怪氣地問道:“不知是哪位師兄運氣這麽不好,抽到了與我對辯?”


    聞言,廖曇暗歎一聲,便準備上前與幾位評審解釋一番,卻不曾想,一道淒厲的血光竟搶先一步劃亮了寂寥的夜空,砸落在了於符身前。


    “弟子洛川晚到一步,望幾位大人見諒。”


    話音落下,廖曇、紅豆、謝長京等人立刻麵露驚喜之色,紅豆更是一把撲了上去,抱住洛川的胳膊,看著他身上的鮮血淋漓,眼淚都快下來了。


    “少爺,你這是怎麽了?”


    洛川擺擺手,揉了揉紅豆的小腦袋,笑道:“沒事,這血不是少爺的。”


    與此同時,場中也響起了陣陣議論聲。


    “怎麽又來了個遲到的,都把這觀星大會當什麽地方了?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嗎!”


    “等等,那人不是洛川嗎?他不是早就來了嗎?怎麽現在才出現?”


    “洛川?我怎麽沒聽過這名字?你們認識他?”


    “老徐你來得晚了,可是錯過了大會開始前精彩的一幕啊,我跟你講講……”


    伴隨著場中陣陣喧鬧聲,徐悲的一雙濃眉已經如利劍般豎了起來,沉聲道:“既然來晚了,那就別參加了,在一旁看著吧。”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一怔,隨後大多露出了幸災樂禍之色。


    畢竟少一個人就少一個競爭對手,雖然洛川隻有洗星境的修為,還不太被他們放在眼中,但在觀星大會前的那場大出風頭,讓很多人早就看洛川不順眼了。


    此時聽徐將軍要剝奪洛川的參會資格,登時讓不少人拍手稱快。


    洛川一愣,沒想到這位自己素未謀麵的大人物竟然如此嚴苛,一時間倒也沒什麽可以爭辯的,因為他的確是來晚了。


    而且聯想到之後在觀星大會上可能發生的動亂,洛川本就在來之前生了退卻之心,此時正好可以借坡下驢,早些帶著紅豆等人遠離是非之地。


    可還不等他點頭稱是,一隻溫和的手掌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諸位大人,洛川乃是我淩劍宗不世出的少年天驕,資質非凡,此番姍姍來遲必有所因,還望諸位大人能給一個機會,畢竟,之前不是已經有過先例了嗎?”


    廖曇的這番話說得不疾不徐,目光卻並未看向徐悲,而是含笑看著程軒轅。


    如果是其他人說出這番話來,一定會被認為是腦子短路了,你一個小小淩劍宗的弟子,能與天辰書院的弟子相提並論?人家程軒轅程師兄本身就是評審之一,你算什麽?


    但說這番話的人是廖曇,眾人便不得不慎重相待。


    淩劍宗的確不算什麽。


    但廖曇的話卻比整個青州修行界的分量還要重!


    程軒轅迎著廖曇那雙並不咄咄逼人的目光,氣色微沉,卻不得不開口道:“徐將軍還請息怒,這洛川的確早就到了會場,想必是有要事中途離開了,但總算及時趕到,且看看他在之後論道環節的表現再做定論吧。”


    旁邊的顏天羽也笑嗬嗬地幫腔道:“不管怎麽說,咱們觀星大會的本意就是為了讓與會者暢所欲言,大家相互學習嘛,倒也不必因為遲到這種小事讓年輕人斷了機緣。”


    徐悲眼中火意一閃,他怎麽也沒想到,隻不過因為一個小小的青州修士,一個連聚星境都不是的小家夥,程軒轅和顏天羽竟敢雙雙忤逆自己,再一次壞了觀星大會的規矩,這讓他很下不來台。


    因此在下一刻,這位神威軍主帥便準備讓他們明白明白,誰才是這場觀星大會中更具話語權的人。


    然而,徐悲的第二句話尚未出口,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便率先響了起來。


    “老徐啊,就給他一個機會吧。”


    話音尚未落地,便立刻驚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裏麵,有資格稱唿徐悲為“老徐”的,隻有一個。


    聖星司司主,範燁。


    從個人角度上來說,範燁也著實有些不太喜歡洛川這個拉著星殿大旗,在青州橫行無忌的小子,但此番洛川參加觀星大會,是影子先生親口囑咐的,哪怕隻是為了走個過場,他也不得不遵從影子先生的意思。


    所以眼看徐悲要剝奪洛川參會的資格,範燁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而從名分上來講,他才是這場觀星大會中最有話語權的人。


    因為就連觀星樓都是星殿的。


    聞言,徐悲氣極反笑,連連道:“好,好,既然三位都為這小子求情,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就按你們的意思辦吧。”


    說完,徐悲直接閉上了雙眼,不再多言。


    看到這一幕,範燁知道,洛川恐怕很難在觀星大會上有所建樹了。


    畢竟在場的諸多參會者中,誰能從坐而論道環節脫穎而出,獲得登樓的資格,憑借的並不是他們能不能辯服對手,而是看他們能不能給幾位評審留下一個好印象。


    而洛川這一來就得罪了徐悲,而且程軒轅也算是被廖曇拿捏著擺了一道,在之後定然不會給洛川打一個高分,至於說自己……


    此番對洛川網開一麵,讓他參加坐而論道,已經算是給了影子先生一個交代了,若是再力保他登觀星樓,隻會與徐悲心生間隙,為了這麽一個小家夥與神威軍主帥交惡,著實不太劃算。


    所以,接下來就算洛川的表現再怎麽技驚四座,恐怕也與觀星樓無緣了……


    念及此處,範燁心如止水地擺了擺手,示意洛川迴位。


    而廖曇則帶著洛川躬身行禮,笑道:“多謝幾位大人成全。”


    說著,他將手中的竹簡塞到了洛川手中,低聲道:“這一場就輪到你了,別給咱們淩劍宗丟人。”


    洛川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然變成了這樣,隻能苦笑著打消了主動退出的念頭,匆匆在竹簡上掃了一眼,便走到了會場當中。


    正好迎上了於符那不懷好意的笑容。


    “小兔崽子,咱們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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