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曾知曉,就在這一刻,黎洪心中已經做出了一個萬分危險的決定。


    如果阿福殺了紅豆,那麽他就準備殺了洛川。


    不惜一切代價。


    不顧任何後果。


    什麽太上長老的免死金牌,什麽宗門鐵律,都不重要了。


    因為黎洪看出了洛川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而且更重要的是,此子的成長速度實在太快了。


    一朝星海被廢,蟄伏四年之久,之後於外門招考大放光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這個曾經的淩劍宗頭號廢物,已經有了降星六重的修為,連破藥王塔五層記錄,身兼六品藥師之職,得東峰與徐副掌門青睞,有太上長老保駕護航,可謂風光一時無兩。


    在百草堂內,黎洪已經快要壓不住洛川了。


    如果不是他有著洗星境的修為,有著宗門核心弟子的身份,黎洪甚至懷疑,洛川今日會不會如對付孫興昌一樣對付自己?


    可是,照著洛川這般可怕的破境速度,從降星六重到洗星,又用得了多久呢?


    如果紅豆真的死了,那麽他與黎洪之間就是不死不休之仇。


    黎洪最好的機會,就是趁著此子尚未徹底崛起之前,就將他提前扼殺在繈褓中!


    事實上,黎洪也的確這麽做了。


    所以他派出了阿貴,準備在今夜徹底為洛川送葬。


    但沒想到,阿貴終究還是失手了。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洛川夜闖藥王塔,竟然引來了太上長老的賞識,因此黎洪隻能暫時收斂了自己內心的殺意,把孫興昌交給了洛川。


    但現在局勢再次發生了變化。


    因為黎洪不知道,阿福那邊的情況究竟怎麽樣了。


    一旦阿福下了死手,那麽就算當著這麽多守堂弟子的麵,黎洪也必須立刻殺了洛川!


    絕不能留以後患!


    事後就算受到宗門責罰,甚至被太上長老以雷霆之怒驅逐山門,黎洪也必須這麽做。


    否則……


    孫興昌的下場就在眼前!


    洛川並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正處在重生以來的最大危機中,如果黎洪不顧一切突襲而至的話,他或許連半成的生機都沒有。


    而黎洪也並沒有立刻動手,因為他還在等,等阿福那邊的消息。


    這不是劍拔弩張,也沒有刀光劍影,整個廬房內甚至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殺氣。


    這是有心算無心,更是一場無比瘋狂的賭博。


    黎洪的籌碼已經幾乎放到了桌麵上。


    賭的是洛川的命。


    但在這場賭局中,還有一名最重要的客人尚未上桌。


    他叫阿福。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個名字有些土氣,就跟阿貴一樣,像極了老人們為兒孫所寄予的最美好的祝願。


    大富大貴,福滿天下。


    但事實上,阿福卻並不是一個有福氣的人,至少從他被黎洪選作藥童的那一天開始,便斷了今生所有的福緣。


    相比起阿貴那張無比黝黑的臉,阿福在外貌上倒是極其普通,一眼看上去竟找不出什麽特別出眾的特征。


    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實他比阿貴還要黑。


    這種黑是看不到的。


    比如他的血是黑的,他的骨髓是黑的,他的心也是黑的。


    這不是某種比喻手法,而是事實如此。


    因為在他的體內,被養育了成千上萬種劇毒,卻偏偏達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說是以毒攻毒也好,或者萬物相生相克也罷,總之,阿福並沒有因此而毒發身亡,反而憑借著這些毒,成為了降星八重境的強者!


    由此可見,黎洪在藥道,或者說在毒道上的造詣,是何等登峰造極!


    阿福是在洛川尚未登上藥王塔第六層的時候離開的,所以現在的他已經搜遍了洛川的家,在一無所獲之後,來到了丹房之外。


    阿福不知道黎洪為什麽會叫他來丹房找那該死的小丫頭,但他從來不敢質疑主人的命令。


    更不敢違逆。


    按照百草堂的規矩,藥童是不能入丹房的,這裏隻有丹師與丹童才能出入自如。


    那次洛川進丹房是白先生帶進去的。


    但今日阿福隻有一個人。


    不過這並不會令阿福有絲毫的退縮,他甚至連半分的猶豫也沒有,便直接邁步走了進去。


    路過的幾位丹童看到阿福,紛紛一愣,但他們既沒有出言嗬斥,更沒有出手阻止,甚至連上前打招唿的人都沒有。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阿福是堂座師兄養的毒魃!


    別說是露出降星八重的修為了,就算是阿福的一滴血,都足以要了他們的命!


    是以所有人都像是看見了瘟神一般,躲都來不及了,誰還敢上前阻擋?


    不要命了嗎?


    “這怪物怎麽來我們丹房了?”


    “你管他呢,趕緊走趕緊走,別被他聽到可就麻煩了!”


    “哎……其實這家夥也是個苦命人,我聽人說啊,這阿福在十二歲的時候就入門了,卻連外門招考都沒參加過,就被堂座師兄挑為了毒魃,也不知道當時堂座師兄給他家人許了什麽好處,最後……竟然是他父親親手把他送進廬房中的!”


    “要我說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一時間,各種議論聲不絕於耳。


    但阿福卻並不生氣,或許是過去的這二十多年他早就習慣了這些人的態度,也見慣了他們懼怕的目光,因此此時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仍舊麵色平靜地朝丹房深處走去。


    不知道他走了多久,又曾在多少間煉丹房外駐足停留,終於,在某條蜿蜒曲折的長廊中,阿福看到了那個瘦骨嶙峋的小侍女。


    他看著紅豆那雙如秀月般美麗的眼睛,以及她那瘦瘦小小的身子,突然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們又見麵了。”


    紅豆聽著聲音,抬起頭來,很快就認出了阿福。


    畢竟當初在她被黎洪當做藥童試藥的時候,阿福就在一旁按著她的手,當她被喂下饕餮曼陀羅的時候,也是阿福親手熬的藥湯。


    但很可惜的是,阿福並沒有如願在紅豆的眼中看到半點恐懼。


    相反,紅豆笑了。


    “看來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阿福微微一怔,隨即問道:“他們是誰?說的又是什麽?”


    “自然就是那些丹童啦。”紅豆的雙眼笑成了月牙形,抬著下巴道:“他們說我家少爺考上了六品藥師,如此一來,你們當然就沒能把少爺怎麽樣了。”


    阿福對於紅豆的這番迴答顯得有些意外,他認真地看了看紅豆嘴角的笑容,搖搖頭道:“就算他真的考上了六品藥師又怎麽樣呢?我隻需要帶走你就可以了。”


    然而,紅豆的神色卻顯得更加認真。


    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了一支玉簪,緊握在手中,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意思卻表達得很清楚。


    之前她願意入廬房,當藥童,是因為她願意。


    如果她不願意,那麽,誰也別想用她來威脅少爺。


    阿福目光灼灼地看著紅豆手中的玉簪,眼中第三次浮出了意外之色。


    因為那是一件法寶。


    一件可以不用星力激活,也能釋放出很大威力的法寶。


    那是馮笑當日作為賀禮送給洛川的。


    或者說,是送給紅豆的。


    但阿福臉上的凝重並沒有阻礙他的決心,下一刻,阿福怪叫了一聲,腳麵輕輕一點,揚起手掌便朝紅豆身前拂去。


    烏黑的指甲似乎掀起了陣陣腥甜,帶著令人暈厥的光澤,似欲與那玉簪一爭鋒芒。


    然而,就在此時,一片熱浪卻憑空乍現,輕巧地落在了阿福的指尖,令他的毒甲片片剝落,再化作虛無,隻剩下了五根光禿禿的手指。


    阿福瞳孔一縮,身形驟退十數尺,目色駭然地望向丹房的更深處,低喝道:“誰!”


    紅豆的玉簪仍舊完好無損地留在掌心中,沒有任何變化,所以出手的並不是紅豆。


    而是另有其人。


    緊接著,在紅豆的身前,竟無端生出了一片火牆,將她與那阿福徹底隔絕開來,隨後,一道如洪鍾般的怒斥聲砸到了阿福腦海。


    “滾!”


    阿福聞聲再退十數丈,身體狠狠地撞在了長廊盡頭的石牆上,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悶響,待他站穩身形的時候,已是嘴角淌血。


    僅僅是一個字,便令這位降星八重的藥童受了重傷!


    於是阿福終於知道了出手的人是誰。


    在整個丹房,不,應該說在整個淩劍宗內,隻有一個人,有這樣的實力。


    不管是修為境界,還是身份地位,都比黎洪高太多。


    自然是,也隻能是,執丹長老,謝坤!


    念及此處,阿福已經心知今日之事難以善了,但他仍舊沒有放棄,而是沉聲道:“謝長老這是何意?今日我來丹房,是奉了堂座師兄之命,來帶這個小侍女迴廬房的,難不成謝長老打算為了此女與堂座師兄為敵?”


    迴答阿福的,仍舊隻有一個字。


    “滾!”


    一字落下,四周的煉丹房內仿佛也跟著發出了陣陣轟鳴之聲,緊接著,三條火龍自地底猛地躍起,狠狠地撞在了阿福的胸口。


    這一次,阿福直接撞碎了背後的石牆,被轟出了走廊。


    再接連打翻了兩座丹爐、四層內壁之後,火龍之勢才盡。


    而此時的阿福已經被徹底轟出了丹房,墜在了一株古樸的青鬆腳下。


    鮮血模糊,生死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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