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颯這天沒迴家,她讓司機載她到自己公司附近的酒店,訂了一個單人間。


    拿到房卡的那一刻,她有些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心態還停留在高中時候,一有難受的事情就想著逃避,不敢去觸碰問題的核心。但如果要她現在迴家麵對宋域,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者說她需要徹底冷靜下來,再做好準備和他談。


    不過,談什麽呢?她的頭又痛起來,她也不知道該和他從哪裏談起。


    現在對他的感覺就是厭憎,這樣的情緒化下,她說出來的話也是傷人的。


    進了房間後,她洗了熱水澡,再叫了一份快餐和奶茶上來,吃完後才打開手機,看見十七通未接來電,兩通是宋域的,其他都是穆正康的。


    她迴撥了穆正康的電話,那頭接起後急聲:“颯颯,你的手機怎麽關機了?”


    “沒電了。”穆颯隨意地盤起腿,讓自己打起精神,“爸爸,什麽事情?”


    “沒什麽特別的事情,就是打電話問問你最近工作,生活狀態,但你一直關機,我就胡亂想開去了。”穆正康鬆了口氣,聲音和藹,“在家呢?飯吃過了嗎?”


    這是自上迴景至琛和穆嬌的那場鬧劇後,穆正康第一次打來電話。如果是昨天,接到他的電話,穆颯心裏還會有些悶氣,不過此時此刻,聽到父親溫和的聲音,竟然眼睛酸,啞聲叫了聲爸爸。


    穆正康聽出她的聲音不對勁,反問她怎麽了。


    “我在酒店,沒迴家,飯剛剛吃過。”穆颯想了想說。


    “你為什麽不迴家?生什麽事情了?”


    “也沒什麽事,就是不想迴去。”穆颯輕聲。


    “你在哪個酒店,具體地址給我。”穆正康遲疑了幾秒後說。


    穆正康趕來的時候,外頭下起了綿綿細雨,他進來的那一刻,灰色夾棉的外套上沾滿了雨水,手裏拎著一個白色的塑料袋,遞給穆颯:“我路過朱阿姨小食店,給你帶來熱的紅豆沙,還有梅花飯團,烤雞翅。”


    穆颯接過,心想多少年了,那會高考的時候每天早晨一定要吃朱阿姨小食店的紅豆沙和梅花飯團,放學後還要去一趟,買一份烤雞翅,當時穆正康還質疑小食店的衛生問題,不太讚成她去買裏麵的油炸東西。


    “我剛吃過,現在還很飽。”穆颯將東西放在桌子上。


    “沒事,放在那裏,等餓了再吃,熱一熱就行。”穆正康說著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擦自己的頭和衣服,穆颯去衛浴間拿了幹的浴巾幫他擦了擦。


    “和宋域吵架了?”他問得很直接,眼神卻流露出忐忑和憂慮。


    “算是有矛盾吧。”穆颯說。


    穆正康往沙上一坐,雙手擱在膝頭,神情有些嚴肅,沉吟了一會後說:“他欺負你了?”


    “也不是。”穆颯笑了,“就是有些不開心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


    穆正康這才無奈地笑了笑:“夫妻間的那些事情我怎麽會不懂?別瞧不起你爸爸,說出來聽聽,爸爸幫你想辦法。”


    穆颯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身,坐在對著他的床沿,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穆正康前傾了一下,輕聲問:“他對你動手了?”


    穆颯一怔,隨即笑出來:“沒這迴事,都說了那些是傳言,他沒有暴力傾向,不會對我動手的。”


    “你不想說的話爸爸不逼你,隻不過你受了委屈為什麽不打電話給爸爸呢?”穆正康說,“就算爸爸能力有限,幫不了你忙,聽你傾訴一下總是行的,很多人堆在自己心裏會將自己悶壞的,說出來那煩惱也就消散一半了。”


    穆颯但笑不語。


    很久沒有和父親麵對麵坐著聊天了,她還記得母親沒和父親離婚前,那時候家裏環境挺單純的,她很喜歡故意走得像一隻企鵝,搖搖擺擺地到穆正康麵前,用力抱住他的大腿,奶聲奶氣說爸爸抱抱,穆正康大笑著抱起她,她又湊過去,撒嬌說爸爸親親,穆正康說爸爸臉上髒,洗幹淨後再給你親。


    那是很溫馨美好的父女間的迴憶。隻是太短暫了,沒多久父母就離婚了,她跟著母親去了西昌,一直到十二歲,母親走後,穆正康才接她迴去。空缺的那些年,彼此的感情被稀釋,她麵對他的時候總有些別扭,再加上他有了另一個家庭,不會將專注力完全放在她身上。


    也試著融入新的家庭,但喬慧慧的客氣疏離,穆嬌的公主脾氣讓她沒有太多親近的**,潛意識裏也推開他的親近。


    “爸爸對你關心太少了。”穆正康聲音有些沉,“包括你結婚這事,的確是爸爸太自私了,當時公司破產,外債累累,”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用手按了按鼻梁,竟然出一個類似哽咽的聲音,讓穆颯驚愕,趕緊抬頭,看見他神情不太對勁,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死局般的靜默,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聲音沉到了穀底,“當時喪失了理智,現在迴想,怎麽都不應該賣女兒。”


    穆颯安靜地看他。


    “颯颯,你爸爸太沒用了。”穆正康聲的腔調透著壓抑,“我無數次做夢,夢見你媽媽跑到我麵前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我都不敢看她。我的確太失敗了,做丈夫,做爸爸,做生意人,沒有一個身份是合格的。當時就不應該誤會你媽媽,應該多多理解她,或者我應該調工作到西昌,一直陪著她,好好地照顧你們。”


    當年的程顥英是事業型的女人,生產前半個月還堅持工作,生產後未等完全康複就迴到工作崗位,這讓穆正康的母親非常不滿,在老人家的觀念裏,顧不好家庭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她對程顥英怨言頗多,還在穆颯耳邊挑撥,可憐的孩子,你媽媽都不要你了。


    程顥英和老人家的矛盾越來越深,到了勢如水火的地步,正好那會兒,程顥英工作的研究院傳出了一件“緋聞”,說程顥英和她的男助理在偷偷戀愛,用自己的資曆,身份提拔男助理到中心工作室,還熱心地幫他準備論文,兩人日夜都在實驗室裏流連忘返,穆正康的母親聽到後堅決要兒子和程顥英離婚,向來是孝子的穆正康經不住母親每日的念叨,產生了動搖。


    決裂的導火線是程顥英申請調到西昌衛星射中心工作,自作主張,事先沒和家人商量,穆正康為此硬氣地說:“西昌和我,你自己選一個。”


    程顥英選擇了去西昌。在當時眾人眼裏她是標準的“女怪人”,整日埋頭在實驗室,對事業的熱情遠遠過家庭。她對天文事業的執著讓所有人都無法理解,包括她的父母,某種意義上說,天文學是她的信仰,精神上的財富,重要意義不亞於親人,家庭。她不是那種願意一心一意相夫教子的傳統女人,她是一個科學家,她是注定要將畢生獻給國家天文事業的,這樣宏偉的目標,崇高的理想,多數人覺得荒謬無比,但穆正康是明白的。


    雖然明白但還是氣憤,她怎麽能我行我素,什麽都不和他說,他非常介意在她心裏自己的地位一直被排在事業之後。


    兩人和平分手,在穆老太的堅持下,穆颯跟了母親。


    “你媽媽是個正義,勇敢,有抱負的女人,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並為之付出行動,相反,爸爸比她懦弱太多。”穆正康歎氣,“那會我每天都和她吵架,心裏不高興她將工作放在家庭前麵,我霸道地要她放棄事業,做家庭主婦,把精力放在我身上,她做不到,久而久之,我對她有了情緒。”


    “那時候很多人對她有看法,說她是個怪人,很多缺點,我聽得多了,也覺得他們的話是有道理的,為什麽其他女人可以在家相夫教子,做好飯等丈夫迴來,你為什麽不行?我不需要什麽科學家,什麽國家,理想,目標那些都是大人物的責任,你湊什麽熱鬧,做好我的妻子,做好孩子的母親就夠了。”穆正康繼續說,“我當時想法很自私,完全忘記了當時就是被她的工作態度吸引,覺得她很有魅力,主動展開追求的。現在想想,如果她為我改變,成為一個隻會洗衣燒飯的庸俗女人,那就不是她了,我要那麽一個陌生的女人幹什麽呢?”


    “所以,你們離婚了。”穆颯輕輕地說。


    穆正康點頭:“離婚後我後悔過無數次,也想過去西昌找你們,但每次要出了還是過不了自己的這一關。最後我想算了,我既然沒有能力給她幸福,隻會牽絆她的前途,我就徹底放棄,在這裏好好祝福她。等我有了新的家庭,也不和她聯係了,過了很多年才得知她生病去世的消息,當晚就大哭了一場,覺得對不起她。”


    穆正康的聲音頓了頓,低下頭,伸手覆蓋住眼睛。


    “她沒有怪過你,她說你是她這輩子唯一愛的男人。”穆颯說,“你不用太內疚,在西昌的那幾年我們過得很好,她整日笑嘻嘻的,精力充沛,沉浸在快樂中,我們在經濟上也沒有問題,一切都很好。”


    穆正康沉默了很久,放下手,抬起臉:“颯颯,我的確是個不合格的男人,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你能過得好。你如果有什麽難受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說,爸爸幫你解決。”


    穆颯點了點頭,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依偎在他的肩頭,他伸開手臂摟住她的肩膀,她和小時候一樣往他懷裏鑽了鑽,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茶香。


    “爸,你說愛情是什麽?”


    “愛情?就是喜歡她,想對她好,想陪在她身邊,她開心的時候你就開心,她難過的時候你就難過,除此之外,還會有很多矛盾,當你現她不是很在意你,你會生氣,她冷落你,你也會不舒服,整個人的情緒因為她而起伏,甚至失控。”


    “所以,總體來說還是很美好的事情?”


    “對,等到老了,會現那是很美好的事情,雖然有痛苦,但那些痛苦對比幸福來說很微不足道。你擁有的事情就要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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