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彤彤進門換了鞋,正要往飯廳衝,看見客廳沙發上坐著中年男人,趕緊一個急刹車,恭恭敬敬地站住,喊了聲“姑父”。


    程有道從報紙上抬起頭,摘下花鏡,對她溫和地一笑,“彤彤來了啊,有日子沒見,不錯,長點兒肉了。”


    程致正從樓上下來,聽見這話搭腔道:“爸,您真不會聊天,不知道現姑娘都喜歡瘦,都要減肥麽?您見麵要說又瘦了,哪有說長肉,迴頭這丫頭聽完,晚飯又不敢多吃了。”


    林彤彤咧嘴傻笑,“不減肥,我近不減肥。”


    “到什麽時候也不許減肥!讓我再知道你減肥不吃東西,亂吃藥,看我不修理你。”程致板著臉說。


    程有道笑嗬嗬地站起來,“好了,小致,彤彤都大了,別總這麽跟她說話,走吧,她來了咱們就開飯。”


    程有道是典型老知識分子,名牌學校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一輩子隻會做學問,家是甩手掌櫃,什麽也不管,家裏公司生意是老婆子管,家裏事是兒子操心,見天生活就是讀書、看報、寫著作,所以他人雖是和藹可親,對林彤彤也不像他老婆那麽刻薄,說話卻難免呆板、枯燥,林彤彤跟他聊不起來別,她現又報考他們學校研究生,生怕幾句話又繞到她考研事上去,幹脆坐上桌,就埋頭吃飯。


    程致皺眉看著林彤彤狼吞虎咽,夾了一筷子離她遠菜,問她道:“近又光吃餐了吧?”


    林彤彤點頭,咽下嘴裏飯才含糊道:“餐好啊,經濟實惠,又省時間。”


    “你是有多日理萬機,要這樣省時間?還是我給你零用錢不夠,要你圖實惠?正是長身體時候呢,天天給我吃餐,想營養不良麽?說給你找個做飯阿姨,你又不肯,明兒起,中午到我那一塊吃飯,晚飯迴這吃。”


    林彤彤一嗆,滿臉無奈對程致道:“拜托,老大,我今年23了,還長什麽身體……”


    程致讓林彤彤一噎,有些怔怔,嘀咕了句,“你都23了……”


    “是啊,再一個多月就是我生日,可不23了,你眼裏,我就永遠3歲似……”


    程致有些悵然,低了頭吃飯,半天才說:“要什麽生日禮物,記得提前說,要是想不起來說,我就給你買部車吧,天天外邊瘋,也不知道防曬,曬得黑地雷兒似,怪不得這麽大姑娘,還沒人追……”


    林彤彤臉一下子就紅了,到底有點不服氣,小聲頂嘴道:“你又知道我沒人追了?”


    “哦?那就是有人追?誰,帶來給我看看。”


    跟程致這樣對話,倒足了林彤彤胃口,也沒了再添一碗飯興致,扒拉完碗裏飯,便開始對著空碗發呆。


    程致撩眼看著林彤彤樣子,皺了皺眉,這丫頭大了,現有心事了,再不是一眼能看透她時候,也許是到了為情所困年紀了吧。她身邊朋友不少,可聽她提起倒是不多,潘棟算一個,他們倆中學就是同學,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了,近這些日子,見麵總聽她潘棟長,潘棟短,沒準兒倒是有別發展可能。


    23了,該戀愛了,程致心裏有些失落,她再不是追自己身後,整個世界裏隻有他小姑娘了,好吧,戀愛是好事,隻是自己總該給她把把關。


    程致也吃完了飯,放下碗,試探地問道:“你下午說潘棟要投標是吧?明天下班後約個時間,我跟他聊聊。”


    林彤彤聽了這話,抬起頭,眼睛倏地一亮,高興道:“你準備給他開後門了?”


    程有道原本沒意他們對話,聽了這話卻蹙眉道:“開後門?這可不行,小致,你是體製內人,做事情跟經營自己家生意不一樣,千萬可別興歪風邪氣這套,這不單是個人操守事,搞不好會出大問題。”


    “爸,我知道。”程致淡淡道:“我就是問下情況,後門是不會給任何人開。”


    程有道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林彤彤卻是滿臉漲得通紅,她知道姑父這話不是特意衝她說,隻是他一向是個刻板人,說話向來如此,但她這會兒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見大夥都吃完了,站起來訕訕道:“姑父,程致,你們吃好了吧?我去洗碗。”


    “放那別管,洗碗事不用你,你要是閑著沒事,跟哥下盤棋去。”


    程有道站起身,“嗯,你們哥倆玩,我去書房查些資料。”


    聽說下棋,林彤彤再次苦了臉,“程大致,能不下棋麽?我下不過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程致擰眉瞪她,“從你8歲,我就送你去學棋,學了足有十年,到現都下不過我個半吊子,你還有臉說?再說了,我幾時說非要你贏我了?”


    “對,你沒讓我贏,你就是喜歡享受虐我樂趣……”林彤彤嘟著嘴,卻認命地跟程致身後。


    從餐廳出來,剛往客廳走了幾步,程致忽然想起什麽一迴頭,“對了,東耀去雲南玩,淘換了套老雲子來,我拿來咱們試試。”說著,轉身又往二樓臥室去。


    林彤彤依舊亦步亦趨地跟著程致上樓梯,覷見程有道已經進了書房,才壓低聲道:“哥,您真不能給潘棟開個後門啊?”


    程致眉頭擰了擰,哥……她多少年沒喊他哥了?她喊他名字,跟他朋友一起喊他大致,要不就是自創地喊他程大致,大致致,開頭說她幾次,她總是不樂意,非說喊哥顯得她像小孩兒,他就也由著她了,喊什麽不重要,她知道他是哥就行。


    可這次,到底為了潘棟事,她竟然開口又喊了哥,看來真是放心尖上了。


    他心裏有些莫名煩,臉肅了下來,語氣生硬道:“你大姑父話,你剛才沒聽見?”


    林彤彤悻悻地閉了嘴,那看來是不行了,可想了下,又有點不死心道:“那你明天還約他麽?”


    “約。”程致言簡意賅。


    “那還有什麽意義?”


    “投標也有投標技巧,掌握技巧,中標概率大一些,怎麽?你不需要我跟潘棟聊?那算了!”


    “別別,你們聊,有用就行,你不知道,他真是愁……”


    程致想問,你呢?你也愁麽?你對潘棟感覺,現已經到了感同身受地步了麽?


    可是話梗嘴邊,卻又說不出,他怔忪著打開抽屜找雲子功夫,那邊林彤彤已經被跟踩著尾巴似尖叫起來。


    “程大致,你怎麽還有這張照片?上次那張我不是已經拿走嗎,你哪又弄來一張,啊……醜死了!!”


    林彤彤說著拿起相框,就要往外拿照片,程致一把搶過來,“行啊,長本事了你?我東西你都敢偷,我說我相冊裏怎麽丟了張照片,原來是你偷走。”


    林彤彤搶不過他,氣鼓鼓地收迴手,“對,就是我偷,怎麽地?!你怎麽迴事啊,這麽惡趣味呢?我那麽多照得好看照片你不擺著,非擺張醜,你就誠心寒磣我,是不是?”


    程致拿著相框,嘴邊漾出有一絲笑意,照片是林彤彤十七歲那年照,正是高中學習緊張時候,運動少,吃得又好,本就還有沒褪去嬰兒肥,又為了省事,剪了個男孩一樣寸頭,顯得一張臉格外圓滿,肥嘟嘟,像個小豬。


    那會兒,她還是個小胖妞,小肉臉,圓滾滾胳膊腿兒,臉上肉一多,把眼睛都擠得有點兒小,再又一笑,一下子就眯成了一條縫,跟現她一點也不一樣。


    唯獨相似,隻有一笑起來,臉上那倆小酒窩……


    那是她十七歲生日那天,他們倆照合影。


    說起來,林彤彤那時雖然也不醜,但確也算不上好看。


    林彤彤腦子裏想,無非是不能容忍她以前醜照片又重現江湖,卻忘了拍照那天事。


    她不記得,程致卻記得。


    那是林彤彤第一次跟他說愛他時候。


    十七歲,半大不小年紀,生日派對上,程致便有些縱容她,許她喝了點兒酒,她一瓶啤酒下去就紅了臉,兩瓶之後就開始搖晃,三瓶喝完,他不得不去製止她。


    她便一把抱住他說:“哥,我愛你,我從小就愛你。”


    “嗯,哥也愛你。”他當時這樣哄道。


    她卻他眼前搖了搖手指,“不對!你愛我是哥哥愛妹妹,我愛你是女人愛男人!”


    “胡扯,我是你哥,什麽女人愛男人!”


    “就算你是我表哥,那,黛玉還能愛寶玉呢,又有什麽?”林彤彤滿不乎地撇嘴道,然後把腦袋靠他胸口上歎氣,“哥,我知道,你不會像男人愛女人那樣愛我,我胖,我醜,我笨,大姑姑恨我媽,也恨我,咱們沒可能。可我不求你愛我,隻求你一件事行麽?”


    程致看她醉態可掬樣子,隻覺好笑,點著她腦門道:“又滿嘴胡沁,都什麽有沒事,嗯?成,你生日,你是老大,就這一天,我不呲兒你,你說吧,你求我什麽?”


    林彤彤小圓臉湊到他腮邊,毫無預兆地篤了他一口,傻笑道:“讓我睡你一次吧,好不好?”


    程致呆若木雞,半天才迴過神來,板了臉,“你個小東西,天天腦子裏都想什麽呢,啊?有沒有點兒正文兒?這都什麽亂七八糟?”


    林彤彤卻依舊傻笑,搖晃著站直了身子,比出一個手指,程致眼前搖晃,“就一次,這一次,我這輩子就知足,行不行?別我不奢望,我隻想把頭一次給我唯一愛人呢……”


    程致頭大如鬥,跟一個十七歲醉鬼小丫頭,怎麽會說到這上來,掉臉太尷尬,由著她又太胡鬧,他四下掃了眼她請來朋友同學,好都唱歌喝酒,並沒太意他們,他這才鬆了口氣,半拖半拽著林彤彤,跟其餘人道歉:“我家彤彤喝多了,我得帶她迴去了,你們好好玩,別隨便點,酒不許再要了知道嗎?”


    他那會兒已經26了,是個十足大人,又有張威嚴臉,孩子們信服他,也不敢多鬧,恭恭敬敬地跟他道別,他便帶著掛他身上,已經開始打瞌睡林彤彤迴了家。


    他不敢丟下她自己走,也不想把她帶迴家,讓他媽又沒好臉色,於是他帶著她迴舅舅家,看她睡下,而他舅舅家裏沙發上坐了一夜。


    沙發對麵桌上有舅舅跟舅媽遺像,昏暗中,他看著他們兩個人照片發愣,隻覺他們眼睛熾熾望著他,舅舅目光裏全是囑托,舅媽卻是滿目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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