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這幾句聲音著實不大,卻足以令已經堵殿門眾小姐貴婦都停住了腳步。


    世界寂靜了,連那不停磕頭求饒侍女都感到不對,一抬頭,她看到是一張張平日裏或趾高氣揚或冷淡疏離臉上露出了同樣情緒:不解、震驚、恐懼。


    她有些茫然地轉過頭,卻不敢直視風裏希,隻得看向一旁仍攤座上蘇糜,卻見他麵上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才聽蘇夫人怒道:“琉璃,你發什麽瘋?!”其他夫人也跟著斥責。隻蘇太夫人被攙扶著轉身,也是一臉相同若有所思。


    叫琉璃侍女太冤枉了,她就算發瘋,也不敢這個當口拿這一位娘娘發瘋。她憋得臉紅,張口道:“奴婢沒有發瘋。。。”


    話沒說完,卻見適才一直沒說話風裏希抬了抬手,琉璃剩下話就憋迴肚子裏。


    風裏希沒轉身,仍是背對著眾人,一改殿上迴話時模樣,平靜地緩緩吐字:“女嬌,你父還時,向本宮提過,他女兒聰明伶俐,希望能得個機緣入我宮中學習。”


    死寂,死寂,蘇夫人斥責話卡喉嚨裏,蘇糜姑姨姐妹們麵麵相覷,不明白適才還被嚇得話都說不利索村婦怎麽忽然發出這種駭人氣勢。


    她們還未來得及震驚個夠,就見青丘一直高高上太夫人忽然舍了拐杖,顫顫巍巍跪下,以額觸地,顫聲道:“青丘女嬌,參見娘娘!娘娘日月同輝,聖德永昌。”


    她這一跪,身後唿啦啦全跪了,以蘇夫人為首,滿頭冷汗跟著道:“娘娘日月同輝,聖德永昌。”


    眾貴女額頭貼著地磚,半晌卻不聽風裏希出聲,蘇夫人偷偷將額頭從地麵上移開一條縫,卻見那位娘娘正坐殿側一張椅子上,而自己那要命兒子竟還懶洋洋坐對麵。


    她心裏著急,這位娘娘是什麽身份,怎麽能容他一個小小青丘世子同起同坐。她怕兒子這條命不保,也顧不得冒犯,出聲斥責道:“糜兒,娘娘此,還不跪下!”


    蘇糜聞言,慢騰騰起身,慢騰騰扶著椅子矮下身去,卻見風裏希將身側空茶盞蓋子一掀。


    琉璃好歹是侍女出身,一見這動作便明白了,膝行過去就要拿茶壺給風裏希添茶,爬到一半卻聽風裏希道:“蘇世子。”


    蘇糜跪到一半,有一瞬間愣神,才摸索著過去給風裏希添茶。


    風裏希拿著茶盅也不說話,殿上九尾狐貴女們膝蓋都有些發麻,還不敢這一位麵前運功舒緩。風裏希不讓起來,誰也不敢動,一時間偌大殿上白菜般跪著全青丘尊貴女人們。


    每隻跪著狐狸都有些渾渾噩噩:她們今天做了什麽?好像幹了一件了不得大事。是什麽事來著。。。?好像先是笑話三十二重天上女媧娘娘身家不好,又笑話娘娘兄長伏羲大地沒有官職,然後還把她們一輩子都踏不上去女媧宮當成茅草屋笑話,完了又笑話娘娘修為不行。。。


    蘇夫人汗流得多:以上那些之上,她還提議讓娘娘給自己兒子做妾,終生不得踏入狐王殿,祭祀場合也不要出現。。。


    蘇夫人覺得自己一定是做夢。


    過了能有一柱香時候,女嬌心疼小輩,躊躇半晌,心一橫道:“臣妾等有眼無珠,冒犯娘娘,合該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然娘娘屈尊降貴來我青丘,若派使者知會我等,臣妾便可負弩前驅、掃榻相迎。。。”


    這話說得既婉轉又直接,直接地承認了錯誤,委婉地把責任分給風裏希一半:她們沒認出來這位娘娘是因為風裏希自己隱瞞身份。


    這話說出去,女嬌就是帶了不成佛便成魔心態,身後貴女們也跟著捏一把汗,不知娘娘會如何應答:不過無論是惱羞成怒還是大方原諒,都比一直這麽跪死好。


    不想這位娘娘她,沒有應答。隻是又讓蘇糜添了杯茶。


    等眾狐女跪得都暈了,才聽風裏希如天籟般一句:“都起來罷。”


    女嬌邊上侍女忙去攙她,風裏希又道:“別人起來,女嬌,你,再多跪一會。”


    蘇太夫人就這麽愣當場。剛離地膝蓋又壓下去了。她身後蘇夫人等見太夫人都跪著,怎麽敢起來,結果剛直起來一點身形又壓下去了。


    蘇糜給風裏希添茶功夫,偷偷掐了她一下,意思是凡事不要做太絕。


    他自恃還算了解她性子,如若不是被侍女認出,她是絕不會自己擺出架子來。現這麽一出,倒有點出乎他意料了。


    他還不太習慣她這樣。


    但他不是很意。


    結果蘇糜還真小看了風裏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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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裏希見此,才終於側頭看了看女嬌,右手兩指並攏彎了彎。


    女嬌大驚失色,忙道:“都跪著幹什麽?!娘娘叫你們起來,都沒聽見嗎?!”


    眾女不知太夫人怎麽忽然這麽激動,但是聽她語氣也覺出不妥,忙相挾著起來。


    隻有女嬌冷汗淋淋:她父親曾娘娘手底下打過仗,上古灰飛煙滅娘娘手底下不知幾多,而剛才這個姿勢,就是傳說中女媧娘娘動手起手姿勢。


    她活了一把年紀,生死早已看淡,但娘娘一怒天地崩,她不敢拿整個青丘賭這個意氣。


    風裏希擱了茶碗,起身行至女嬌麵前,身後剛站起貴女們都下意識地往後讓了讓。


    就大家都為太夫人捏一把汗時候,卻聽風裏希道:“本宮倒是不知道,如今青丘,連天上規矩都不用遵了。”


    這話說得眾人一呆,卻見女嬌麵上一驚,再次伏地:“臣妾有罪。天規道:以下犯上,妄議上神者死。臣妾一時昏了腦子,竟敢指責娘娘。”說至此已是存了死念,“臣妾死不足惜,隻求娘娘看家父也為娘娘過忠份上,能從輕發落青丘一眾小輩。”說罷又磕了三個頭。


    身後蘇夫人臉都白了,撲通一下又跪下去了。


    蘇霓母親直接暈了。


    風裏希被她們鬧得有些煩,道:“本宮說規矩,是待客要煮茶規矩。”說罷對著一臉愕然女嬌伸出手道:“起來罷。”


    女嬌看著眼前手,覺得自己一柱香時間內從灰飛煙滅邊緣走了一圈又迴來了。她顫顫巍巍起身,卻見風裏希轉身行至主位,和善道:“爾等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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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百年之後,青丘許多貴族女子還對這一場相親會記憶猶。明明是青丘占了天大麵子,連女媧娘娘都對世子蘇糜婚事有幾分看重。可相親會當日卻是從蘇太夫人到一殿貴女都戰戰兢兢,連一向無法無天妲己公主都輕聲慢語小心翼翼。蘇糜那一眾本來桃花滿麵不勝嬌羞堂姐妹都愁雲滿麵不勝惶恐,誰也不敢上前。


    自然,這個親是沒相成。


    事後眾女大難不死迴了府,也覺得奇怪,要說娘娘動怒了,她偏偏一句重話都沒說,就是殿上坐了坐。可偏偏連一向看破世事太夫人都磕腫了額頭,她們姐妹是覺得自己九條狐狸尾巴都要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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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娘是怎麽想,誰也琢磨不透。倒是當夜她老人家並未歇狐王殿,竟要住青丘之北禁地風鑾殿。


    風鑾殿之所以是禁地,是因為其上古時曾經作為屠戮妖魔刑場,後因怨氣太重,當時狐王才其上建了一座宮殿,內奉盤古大帝金像,才勉強壓住了魔氣。


    娘娘要住風鑾殿,自然誰都不敢阻攔。蘇夫人討好地要派一批修為較高能勉強風鑾殿裏站上一晚侍女侍衛去給娘娘守夜,娘娘隻是輕描淡寫道:“本宮記得日間夫人提起,世子修為甚高。”


    蘇夫人想說什麽,卻被女嬌一眼瞪了迴去,青丘太夫人發話:“能給娘娘守夜,是糜兒造化。”


    於是享受了風裏希兩個月老媽子般侍奉蘇糜,終於一年後深深理解了風水輪流轉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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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鑾殿很大,夜裏妖風自廊柱間穿梭,聲如鬼泣。立殿內守夜狐狸們都有些心驚膽戰。


    蘇糜立主殿外,站了一會,覺得有些冷。索性化了個假狐狸門外立著,自己摸索著推了殿門。


    一路循著氣味摸到榻前,剛要縱身一躍跳上榻去滾狐狸肉丸子,卻聽身後冷淡一句:“世子不殿外守夜,深夜跑到本宮榻上,可也是青丘規矩?”


    蘇糜索性就躺下了,耍賴道:“外麵那個風啊,好冷。本公子立了一會,就覺得頭重足輕,怕是要舊疾複發了~”說完不忘逼真地咳了幾聲,又把自己冰涼狐狸爪子往風裏希懷裏送,“你瞧瞧,都冰成這樣了。”


    風裏希打開他一雙不管何時都是這個溫度爪子,卻一個不穩被他拉至榻上。


    蘇糜精致狐狸臉直往她胸口鑽:“就知道離離疼爺了,白日裏都沒和我家老太太告發了爺。要是她知道我早知道你是誰,還不扒了爺皮。”說完又撒嬌埋怨道,“不過離離今日是比平時兇了,你嚇嚇我那些姑嬸也就罷了,怎麽對老太太還下那麽狠手,還有我娘,迴去找我父王哭了兩場了。”


    風裏希拿他沒轍,心道她不過是幫九重天端了端架子,後隻得歎氣道:“若是早幾萬年,她們就不隻是跪一跪了。”


    忽然想起什麽,伸手狐狸丸子脈上一探,果見他內息比去年加紊亂,倒還真不算裝病。


    她搖了搖狐狸,“先別睡,你身體裏盛了饕餮萬年修為,可知他魂魄去了哪裏?”


    風裏希起先猜測饕餮魂魄也棲宿蘇糜體內,現看來卻好似不是如此。但就算隻是妖力,這麽折騰下去,也能要了蘇糜命。


    蘇肉丸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嘟囔道:“他魂魄不是你帶走了嗎。。。”


    風裏希一愣,“我帶走了?!”


    蘇糜用手支了狐狸腦袋,莫名其妙:“離離,你失憶了?”


    風裏希沉思了一會,沉痛道:“我可能真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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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糜:“失憶嘛,不是什麽大事,早點睡吧。”說完又倒下了。


    風裏希無語望了望帳頂,後伸出手。。。掐住了狐狸耳朵。


    適才還柔柔弱弱風不吹自己倒蘇世子,“嗷”一聲尖叫直上九霄,引得殿外守著侍衛都聚過來了。


    “娘娘可好?”


    蘇世子:娘娘怎麽會不好?有個妖怪太棘手,需要魔音功收,好已經被本世子捉住了。你們迴去守著,不要被別妖物趁虛而入。


    風裏希:“說,四百年前怎麽迴事?不說揪掉你耳朵。”


    蘇糜空洞眼睛弄得眼淚巴巴:“明明就是離離你嫌既帶著魂魄又帶著妖力麻煩,才隨手將那兇獸妖力塞給路過我。。。”


    風裏希大驚:四百九十年前?


    蘇糜可憐巴巴地點點頭:四百九十年前。


    風裏希頹然:“我竟真失憶了。”說完又想起來這妖力留蘇糜體內與他本來修為纏鬥不休,“這四百多年你都沒想著將饕餮妖力導出去?”


    蘇糜委屈地她肩窩蹭蹭:“不是離離你讓我一定要看好它麽?現又來怪人家。。。”


    風裏希無奈:“風鑾殿本就是妖族墳場,適合分離妖力。明早我會幫你將它提出。”


    蘇糜裹著狐裘滾到一側:“不要!人家怕疼~”


    風裏希又差點被他氣出一口血來:“還有,你眼睛。。。明日我再放一碗血,借著風鑾殿妖氣將你之前毀了秘術修補了。”


    這廝又睡著了。


    風裏希被他鬧得沒了脾氣,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明日先把這兩件事解決了。想著想著也倚榻邊睡著了。


    等她均勻唿吸聲傳來,榻上另一側那一坨狐狸毛動了動,蘇糜一雙灰眼珠映著月光,顏色略淡直發散枕上。


    他伸手將風裏希往床內拉了拉,又摸到薄被將她蓋了。


    做完這些,蘇狐狸嘴角勾出一個壞笑:你這麽急著將欠我都還了,我就偏不讓你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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