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局。一個很早很早以前就開始算計局。她是有多愚蠢,才會被這個叫做嚴佩局蠱惑得迷失了心智,當真以為晉聞是區區醉臥紅塵可以擺得平?他想要……他想要是江山!


    所以他才會忽敵忽友,所以他才會幫助她逃離宮闈,所以他才要醉臥紅塵,因為他想要是從來都是這西昭江山!


    而她,竟然成了……幫兇?


    “我很好奇你想法,”晉聞慢條斯理聲音響起,他說,“一個殘暴昏庸皇帝留不屬於他位置上,注定是個錯誤。”這幾乎可以稱之為厚顏無恥,偏偏出自晉聞口中竟有幾分說不出意味。


    “你也未必適合。”


    晉聞聞言一笑,目光堪稱戲謔。他道:“商徵如此待你,你竟然沒有恨意麽?”


    商妍一愣,咬牙道:“不管怎樣,你都沒有資格!”


    “資格?”晉聞低眉笑出聲來,眉宇間嘲諷甚,他說,“如果你是指天子血脈,你以為你那皇叔就有麽?”


    “你……什麽意思?”


    晉聞卻不再言語,隻是忽然手一翻,把酒壺中剩下酒數倒了外頭湖麵上。


    商妍心卻已經不能用驚濤駭浪來形容。她早就把此時此刻境地丟一邊,慌亂上前想去求證,卻不想還未靠近就被一股力量鉗製住了手腳,隨之而來是一陣窒息——


    “你……”


    “商字實不是他該配有,公主可知道他本家應該姓嚴?”


    “你胡說!”


    “嚴徵。這才是他該有姓名。”


    那是加輕柔聲音,亦是商妍那畫船上聽到後聲音。


    *


    之後朦朧其實算不上暈厥,隻是意識昏沉,記憶隨同著現狀一起浮沉,到後後僅剩一絲神識也被窒息逼迫得像是飄搖風箏。晉聞到底想做什麽她已經無力去猜測,隻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她似乎,從一開始就卷入了一場籌劃已久陰謀,所有人都精於算計運籌帷幄,她那小小伎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笑話。就如同晉聞所說,她本來就不是個聰明人。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終於積聚起一些力氣,才終於可以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打量陌生房間。這兒自然已經不是畫舫,而是一個沒有窗戶房間。房間裏有一張床,床上依稀躺著個身影。


    對於床上那人,她是懷著幾分惶恐。就幾個時辰前,晉聞把昏昏沉沉她推進了這個房間,擺明了是想要她看清床上那人。可是……她原地猶豫,卻終究扛不住好奇心,揉著酸痛肩靠近那張床。


    那是一個女子。一個容貌出塵女子。她長相有些奇特,透著一絲讓她說不出……熟悉感。良久,她才恍然驚覺,那竟是房間裏畫像臉!


    她是嚴佩!


    而她長相……商妍驚恐地朝後退了幾步,卻不想撞上一抹冰涼而渾然不覺。她長相和商徵有八分相像!


    嚴佩……嚴徵?


    “她已經沉睡十幾年。”忽然,一個聲音自她身後響起,他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力衰而死。”


    是晉聞。商妍悄然看了一眼床上安靜女子,身體內有許多種複雜情緒卻無一宣泄得出來,就想躺著是她一樣。雖然沒有根據,可是她卻隱約可以猜測晉聞逼她交醉臥紅塵,是為了她。


    “每個能被議儲皇子都有替身,你皇叔商徵早很久前就不了。”


    “你和嚴徵並無血緣,他害你皇叔性命,奪你商氏江山,公主應該要肅清天子血脈,是不是?”


    晉聞聲音低沉無比,像是房間裏明明滅滅蠟燭一樣,閃爍中帶有幾分蠱惑。燭光把他身形裁剪地纖細而鋒利,明明是一抹廣袖卻身影中成了尖銳刀劍。


    他說:“他鐵打江山是何以奠基,想必公主這十數年都見過。公主真一點都不怨恨麽?”


    “我……”


    “公主可曾想過,假如那一日我不曾潛入宮中,現公主會身何處?”


    身……何處?


    “公主,”晉聞聲音輕柔下來,透著一絲歎息,“晉某並非想逼迫你,隻是凡人總有許多放不下事物,有時候殺戮是為了好地守護。”


    殺戮是為了好守護。


    商妍悄悄瞥了一眼床榻之上那個沉睡女子,心上酸澀之感略微濃重了些。不得不說,晉聞是個能說會道人,他總有蠱惑人心力量,讓人明知其未必可信卻仍然放下心頭防備。


    “是她嗎?”沉默良久,她終於還是指著床上那身影問出了口。


    晉聞卻不答,久久,他忽然伸出手觸了觸她額前亂作一團發絲,眯起眼“唿~”地吹了口氣。


    “……你做什麽!”


    始作俑者笑眯眯:“哎呀,沒忍住。”


    *


    不管晉聞要什麽,商妍沒有再反抗,算是默許了晉聞所作所為。


    晉聞似乎並不意外她決定,卻仍然防備著她,至少之後打半個月,她都隻能和那個長眠不醒嚴佩待一個地方,不能出房門半步。這半月來,她幾乎要把她每一寸眉目都熟記心裏了,隻可惜,她始終是個毫無知覺昏睡之人,那張和商徵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臉上沒有半分血色。


    閑來無事時,她會小心地替嚴佩擦拭有事會微微出汗額頭,而後看著那張熟悉臉久久地愣神。


    也許她死了。


    晉聞終究是不太了解醉臥紅塵,如果單單隻是醉臥紅塵,豈能長眠殘喘到今日?


    任憑他再聰明決斷,他終究是不夠了解商徵。


    *


    半月後,商妍終於得以出房間,隻是她還來不及探究她被晉聞帶到了帝都城郊一個村落。


    這村子雖然表麵看起來並沒有什麽異樣,隻是仔細看來便會發現村中老人少兒不多,大部分是壯碩青年,每一個人眼裏都噙著一絲奇異光彩,像是不常見到外人一樣。看他們走路姿態不像是耕田種地,倒像是訓練有素兵士。


    晉聞一入村莊就進了村長家中,隻留下一人看守著她。她安靜地坐村中樹下小心打量過往行人,越看越是駭然:假如這村莊是被埋藏天子腳下反賊窟,這兒會有多少人?這樣村莊有多少?


    晉聞顯然已經不屑再偽裝,他隨時可能舉兵攻入皇城。況且這群人身姿健碩,比皇城禁軍多了幾分野氣,假如他們攻城,禁軍隻能抵擋麽?


    “公主後悔了?”


    商妍唿吸為這突如其來聲音一滯,許久才緩緩垂下了眼搖頭。嚴徵二字實是太過陌生,陌生到讓她從骨子裏排斥這變化。


    驕陽似火,炙烤著大地。


    晉聞若有所思笑容蟬鳴中輕得如同被陽光炙烤得打了卷兒落葉。


    他說:“沒有後悔便是猶豫了。”


    “沒有。”


    “沒有猶豫便是真決絕,我倒瞧不上你了。”


    “……啊?”


    晉聞一愣,倏地笑出聲來。這一笑讓方才籠蓋他身周陰霾頃刻間一掃而空,像是陰雲忽而被狂風吹散露出了碧藍天和金色陽光。


    “很久以前我見過你一麵,那日我家老頭兒帶我迴帝都,我半路落跑,草叢見你拖著個酒壇。”他眯眼道,“你胖得像個球兒,隻比酒壇少圓一點點。”


    “……”


    “我本來以為你和我一樣喜歡偷老頭兒酒喝,結果你隻掀開聞了聞,就抱著壇兒睡著了,擱酒壇上臉像包子。”


    “……”


    “那時候我便想,有朝一日要是有個大鐵籠,倒是可以裝著養一隻。”


    “……”


    “結果,你卻是妍樂。”


    “你什麽意思?”


    晉聞卻不再開口,他微微眯著眼側身她身邊坐了下來,抬起頭任由午後風撫亂一頭發絲。


    商妍靜靜看著他白皙額頭,實按捺不住心頭荒謬感覺。風很舒暢,地上斑駁樹影搖曳得安寧,如果不是身後那看守人雪亮刀光,她幾乎要以為此時此刻籠罩著寂靜名曰安逸祥和。


    可是,這偏偏是暴風雨前寧靜。


    *


    就那夜之後,晉聞又一次失蹤了。她隻能從村民言談中知曉外頭情況:今日連夜電閃雷鳴,城中嚴府被一道閃電劈中後大火,燒出一份嚴家老父早年遺書。遺書用金線勾成遇火不化,細細記載了十幾年前嚴家當家人以一子問先帝換得黃金萬兩之懺悔……


    一時間謠言漸起,人人都猜想這一子如今是誰,是皇族宗親中哪一位達官貴人,或是將軍少帥?


    又幾日,有人帶著嚴家從不出世小姐現身城中,遍尋天下名醫,甚至大費周章請得宮中禦醫出宮一診,聽說那禦醫見了嚴家小姐麵嚇得哆嗦成了篩子,連看家藥箱也不要便狼狽奔走……


    謠言終究朝著某個早就注定方向發展。不需要多餘驗證,甚至不需要過分推波助瀾,整個帝都甚至整個西昭都傳遍了一個不能說流言:當今帝王並非皇族血脈。他本姓嚴。


    這應該是晉聞行動開始,民心先亂,起病自然有名目。謠言像野草一般瘋長著,商妍數不清村中踟躕日子已經過去多少天,隻是酷熱天氣已然漸漸轉涼,晉聞對她防範也日漸放鬆。直到,東窗事發。


    那一日入夜,村中像是有什麽大事,家家戶戶燈都沒有再亮起來,看守那人喝了酒,昏昏沉沉對著屋中燭火打起了瞌睡——今夜情況實怪異。商妍身上早已沒有什麽鎖鏈,眼看著看守人終於陷入了沉睡,她猶豫著推開了大門,卻不想才剛剛邁出村莊大門就被震耳欲聾唿喊聲震懾——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脈——”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脈——”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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