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長寧對皇帝的印象並不深刻,畢竟按照這時代的規矩,即使是他們麵聖的時候,也是得低著腦袋,不能直接看向皇帝的。印象最深刻的,估計還是殿試的那一次,皇帝毫無收斂的誇獎,雖然傳言這位君主的身體一直不好,但那時候聽起來倒是中氣十足的,尤其是責罵不順眼的大臣的時候更是如此。


    而這一次,君長寧卻覺得變化極大,皇帝還是那個皇帝,卻已經沒有了六年前的精神氣,不知道是那些糟心的兄弟,還是他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即使龍袍在身,常年在高位依舊有一股威嚴之氣,但卻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憔悴來,甚至說話的時候也有一種不能忽略的有氣無力。


    君長寧用眼角餘光瞄了一眼,皇帝的臉色在金色龍袍的映襯下更加難看,甚至讓人覺得好似麵色泛金,隻那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讓人沒由來的泛起一股寒氣。君長寧不敢放肆,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之後,才聽見皇帝開了口:“起吧。算起來朕與君愛卿也已經快七年未見,愛卿倒是依舊是那個譽滿京城的狀元郎啊。”


    聽著皇帝的心情似乎還不錯,君長寧微微一笑,拱手說道:“皇上謬讚,微臣汗顏。”


    皇帝哈哈一笑,其實他對君長寧倒是真的有幾分喜歡的,一來是君長寧的人才容貌確實能討人歡喜,二來也是這個人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是個人才還忠君愛國,一直沒有被那些郡王拉攏了去。


    君長寧剛開始被發配到秦關的時候,皇帝還想著將他提拔迴來,隻可惜後來他忙著跟那幾個勾心鬥角,雖然有才但沒有權的君長寧自然就被他拋到了腦後。如果不是秦關的稅收從每年的減免,慢慢變成了超越青禾州的大頭,他也不會再一次注意到。


    所以這次燕弘開口的時候,皇帝毫不猶豫就把人召迴京來,隻是又覺得這個人跟燕弘的關係似乎太過於親近了一些,雖然燕弘向來不插手皇位之爭,但到底是燕家的人,手中又掌握著鎮北軍的軍權,皇帝還是有些忌憚的。故而才有了這段時間的冷遇,這時候見君長寧照舊是不卑不亢的模樣,倒是安心了一些,畢竟比起那幾個,燕弘可讓他放心許多。


    皇帝想要幹什麽,下臣都得陪著,君長寧嘴角帶著微微的笑容,陪著皇帝憶苦思甜了一番,又把秦關的發展仔仔細細講了一遍,聽得皇帝又是滿口稱讚,點頭投來讚賞的目光:“長寧不愧是肱骨之臣,秦關這樣的地方,在你的手下也煥發出生機,當年那幾個倒是弄巧成拙,又給朕的國庫添了一筆。”


    皇帝在自己麵前毫無忌憚的提到那幾位,一來是試探,二來也可能是表達自己的信任,君長寧更是恭敬,他可不想自己這把小骨頭在儲君之爭之力被啃得骨頭都不剩,狀元郎、知州從五品,在老百姓看來已經是了不得的官員,但在皇帝的麵前,那就是屁都不是,他知道自己根基淺,所以為人處世更是小心。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皇帝的精神眼看著越發萎靡起來,看了眼下頭的君長寧,又覺得這個當年自己欽點的狀元郎不是一般的俊秀,滿京城的世家子弟估計都是比不上的,皇帝看著倒是有些惆悵,為什麽有才有貌的都是別人,他那……要是有這一般出色的話,自己也不用操心到這般。


    “愛卿原本是科舉出身,才學可見不一般,這次迴來,不如再走一趟翰林院,讓那些老家夥看看年輕人的朝氣,如何?”皇帝看似無意的詢問,卻讓君長寧整一個脊背緊繃起來,翰林院最高的官員也就是正五品的翰林院學士,一般都是德高望重的文壇前輩擔任,他現在已經是從五品的官職,即使是平調過去,那也至少得是侍讀學士或者侍講學士,一下子鑽進一群文人裏頭,不被排擠才怪了。


    君長寧組織了一下語言,隻是笑著說道:“謝皇上錯愛,隻是微臣自問才學隻是尋常,比不得幾位老師,倒是喜愛民生更多一些,能看著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自己心中也覺得歡喜不已。”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如果君長寧願意進翰林院的話,說不定也能給自己幾分助力,畢竟翰林院在文人的心中,向來都是一個特殊的存在,隻是轉念一想也知道,君長寧現在的身份資曆,真要是空降下去當了學士,估計買賬的人也不多。而且翰林院那幾人向來一副中立的樣子,自己犯不著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再想想,君長寧現在的身份確實是尷尬,雖然從官已經快七年,但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子,並且背後沒有靠山。從五品再要升一級的話,不管是去六部還是五寺,都得把人家擠下去,位置太過於明顯,反倒是會引起那些人的注意,到時候反倒是成了棄子。


    皇帝抿了抿嘴,忽然笑著說道:“聽聞愛卿還未娶親,不如由朕來做一個媒人,在京城給愛卿挑一個如花美眷,如何?”


    君長寧心中更是驚恐,暗道皇帝不會又來一次天外神筆,直接給自己指婚吧,當下連忙說道:“啟稟皇上,早年微臣離家的時候,家中已經給微臣定下了親事,隻是這些年一直在外,未能及時成親,若是娶妻的話,還需要跟老父老母商量。”


    君長寧一番話說的巧妙,隻說當初是訂了親的,到時候迴到家親事已經退了,那也不是他的錯不是,誰讓皇帝把自己放在秦關,一放就是六年,總不能白白耽誤了人家姑娘。隻要先把眼前的指婚推脫過去,到時候他自有辦法說得圓滿,再說了,他跟皇帝兩個人在房中所說的事情,旁人也不會知道,皇帝總不至於閑得整天盯著他成親沒有吧。


    果然皇帝一聽這話更是失望,如果君家早就已經定下了親事,他指婚倒是不好說了。畢竟不管是讓君長寧退婚,還是來一個平妻什麽的,都是不好聽的,到時候沒有拉來一個大助力,反倒是容易結成了冤家。


    一想到這些,皇帝的臉色也有些陰沉下來,心中暗暗覺得這個君長寧雖然個性秉直,卻是個不知好歹的。自己給出了大好的機會也抓不住,如果他願意一搏的話,將來少不得功成名就,但偏偏這個看著膽大,其實是個膽小的,這樣即使沒有被那幾個拉攏過去,留下來又能起到什麽樣的作用。


    皇帝想著便少了再交談的興致,擺了擺手讓他先下去。君長寧走出大廳才有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看了一眼朱門轉身毫不猶豫的走了。如果皇帝還是壯年,或者名下有一個能撐得起台麵的皇子,他或許還會放手一搏,但現在這樣的局麵,他怎麽會貿貿然的為了一個忠君的名聲,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放進去搏,他現在可不是隻有一人,背後還有整一個君家呢。


    君長寧走出宮廷大門的時候,總算是鬆了口氣,迴頭拱手告別了送他出來的大太監,便看見燕弘遠遠的站在宮門口,大概是從自己進去之後一直等在那兒,看見他出來臉色才微微一緩,上前幾步看清他的模樣,鬆了口氣說道:“走吧,上車迴家。”


    君長寧嗯了一聲,上了車也不鬆開那人握著自己的手,忽然笑著說道:“我看皇帝的動作,似乎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如果是六年前,他絕對不會想要將我硬塞進翰林院。”


    燕弘微微挑眉,嘲諷的說道:“那是當然,六年前他還算健康,如今卻已經是風蝕殘年了。有些事情,他已經有心無力。”


    君長寧也是微微皺眉,在他看來,如果真的讓那幾位郡王登上王位,對他們來說越是沒有絲毫好處的,不管是賢郡王還是康郡王,對燕弘的態度可都不好。但要是其他人想要登上王位,估計這幾位郡王爺都不可能善罷甘休,這也是早年的時候,皇帝自以為是,覺得可以掌控住這幾個郡王,一直放任才有了如今的局麵。


    燕弘笑著捏了捏懷中人的臉頰,笑著說道:“不用擔心,即使我放手鎮北軍的軍權,如今以我鎮北大將軍的職位,皇帝要讓我放權勢必要封一個侯爵,到時候便能圈養私兵,別的不說,自保肯定是能做到的。”


    君長寧挑了挑眉,笑著說道:“聽聽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起兵造反呢。皇上似乎還有給我指婚的打算,雖然我當時推了,就怕他再起這樣的念頭。如果聖旨下來的話,恐怕到時候是要抗旨了。”


    燕弘眼神微微發冷,自從他們倆個心意相通之後,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長寧一直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想到愛人身邊會出現別的女人,他幾乎要嫉妒的發瘋,哪裏還能維持平常心,看著他娶妻生子的。有時候燕弘也會慶幸,當初長寧提出了這件事,否則的話將來的歲月,估計他要一直泡在酸醋裏頭,他們之間的情誼即使再堅固,也擋不住陳年累月的折騰不是。


    想到這裏,燕弘把懷裏的人擁的更緊了一些,自從母妃離世之後,身邊能有一心人陪伴是多麽幸運的事情,君長寧也是明白他的心意,並不抗拒反倒是顯露出難得的順從,燕弘看得更加心喜,親了親他的手指,笑著說道:“放心吧,最近他可沒有心思給你指婚,用不了一個月,我們必能離開京城。”


    君長寧點了點頭,對此倒是並不懷疑。燕弘雖然離京多年,但在這邊的眼線人手顯然不少,不然的話北疆的事情不會那麽順利。他說得這般肯定,估計這段時間皇帝沒少煩心事兒。


    燕弘想了想,又說道:“明日我想帶你去祭拜母妃。”


    君長寧微微一怔,雖然燕弘的母妃早逝,但這種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的滋味是怎麽迴事,但見家長這樣的事情,不管哪個時代都代表著非凡的意義,君長寧耳朵微微發紅,但還是說道:“好,不知道王妃喜歡什麽東西。”


    燕弘卻歎了口氣,母妃再世的時候,為了保全自己跟那個良妃鬥智鬥勇,哪有時間花費在其他地方,她娘家早年敗落,根本沒有援手,如果不是太後賜婚,估計醇親王都能做出停妻再娶的事情來:“若是見到你,母親肯定會很歡喜。”


    燕弘這話倒是真的,即使自己帶去的媳婦是個男人,但若是知道自己找到了終身相依的人,母妃想必也是會開心的。君長寧抿了抿嘴,也就沒有再說。燕弘跟醇親王父子親情十分疏淡,即使沒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但形同陌路卻是現實,所以才有這些年燕弘不是在外求學,就是遠赴邊疆。


    燕弘想到自己這些年常年在外,母妃墓前都無人拜祭,雖然陵墓自有下人看著,但也是一派淒涼。他的那位王爺父親心中隻有良妃,恐怕早就忘了早年陪著他共甘共苦的母親,哪裏會每年過去掃墓。而這次迴京,他勢必要再次離開,在此之前便要去拜祭一下母親,如果可以的話,他甚至想要帶著母親離開,隻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注意到燕弘的失落,君長寧也是想到,自己一走就是六年,君老太太的墳前都沒有去過幾迴,當初老太太活著的時候那般疼愛自己,如今想想也是十分不孝。想著便開口說道:“以後還能迴來,每年我們都抽時間來拜祭母親吧。”


    燕弘聽了這話,心情倒是好了許多,畢竟一開始的時候,君長寧臉皮薄,稱唿醇親王妃都是用尊號,而現在叫了一聲母親,顯然也是將自己當做了燕弘的另一半。兩人相視一眼,相濡以沫盡在無言中。


    君長寧剛才順其自然的叫出口,這會兒倒是不覺得怎麽難堪,似乎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相識二十年,相伴也快七年,友情愛情親情都有,早就融合在一起成了不可分割的彼此的一部分,如今隻是一句稱唿罷了,又值當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這一章是甜蜜的,你們明白的,甜蜜過後就是啥啥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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