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坐在老夥計咖啡屋裏東說西說,一邊聽著音響裏播出來的樂曲,直到一點多鍾,幾個人才覺得應該歸家了。他們走了出來、誌哥和小麗上了方為的本田轎車,這是方為於去年經朋友介紹,在一家當鋪裏花十萬元買的舊車。原車主將這輛本田車做八萬元抵給當鋪,說是急需要一筆錢用,一個星期後再來贖這輛車,然而兩個月過去了,原車主也沒拿錢來贖這輛車,於是當鋪老板就將這輛車賣給了方為小姐。三個人上了這輛紅色的本田車,方為探出頭來,對鄧瑛和大力做了個意味深長的告別手勢,拋下他們先走了。鄧瑛打開車門,上了車,大力從另一邊上車,鄧瑛輕歎一聲說:"你迴去還是到哪裏去?"


    "我現在還能到哪裏去?迴去。"


    汽車就緩緩掉了個頭,朝來路上駛去。兩人沉默著,鄧瑛盯著前麵,街上除了深沉的夜色和昏暗的路燈及幾輛的士瘋跑外,什麽都沒有了。大力在她一旁吹著口哨,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鄧瑛想這首蘇聯歌曲她還在讀小學時就會唱了。她們家以前住在一處資本家棄下的公館裏,那個公館裏住著五戶人家,其中有一戶姓呂的是個大學畢業生,是個長相又矮又醜因而找不到老婆的單身漢,每天一臉心事且憂傷地哼著歌曲,聲音時大時小地從他的窗戶裏傳出來,好像一群群蜜蜂飛出來一樣,讓她的耳朵都聽熟了。"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小時候。"她說。


    大力停止了吹口哨,"為什麽?"


    "不為什麽。"她沒說原因。


    汽車駛到了勞動路,在一條巷子口前停住了。"裏麵不好倒車。"她輕聲說。


    他側著臉看著她,她也看著他,他輕輕一笑——那是一種男人特有的溫柔和親昵的笑容,讓她想起溫馴的良種馬。他說;"我能親一下你嗎?我覺得你好漂亮好漂亮的。"


    "不能。"她說。


    其實他要親她何必要問她呢?她瞅著他,她看到他長臉上那雙眼睛裏燃燒的欲火,那是一種讓她心跳的火焰。她真想改口說"你親吧",但這樣的話她是絕不會說出口的。"你下車吧。"她嚴肅的形容說,她覺得那一刻她像一隻老母雞。


    他下了車。


    她把車停好,舉頭看了眼她家的窗口,一片黃色的亮光傲然射出,塗抹在窗前的梧桐樹梢上,使那片樹梢在黑夜中呈一抹暗淡的黃色。這是一套四室兩廳的房子,建築麵積有一百六十個平方,客廳簡直稱得上"遼闊",有四十幾個平方;鋪著貴妃紅花崗石,吊了三級頂,包了門窗,整個給人一種豪華舒適的感覺。客廳裏亮著燈,但沒人,丈夫坐在臥室裏,臥室裏也通明透亮的,臥室旁的洗手間也通明透亮的。丈夫比女人還懼怕黑暗,隻要是他在家,就總要把這間房那間房的燈都打開。他問她:"你到哪裏去了?"


    "和幾個朋友坐在一個咖啡屋喝茶。"她迴答,"你又把燈都打開了。"


    "我喜歡亮。"男人說,啪地按燃打火機,點上了支煙。


    他點煙時,她走到了窗旁,一朵紅色的薔薇開到窗戶裏麵來了。她微笑地瞧著這朵紅薔薇,她覺得它開得真美。她的好心情是大力帶給她的,並不是她身後這個懼怕黑暗的男人。這個男人很幹很瘦,猶如幾根柴火棍兒連在一塊——那是毒品掠奪了他身上的營養。他吸毒,這讓她深惡痛絕。她覺得自己的這一生裏,最恨的就是這個男人。


    男人在她身後抽著煙說:"你好久沒跟你老公日了,你就不想?"


    "不想。"


    她覺得他說話很粗痞,是一副徹頭徹尾的流氓腔調,可是她卻無法擺脫他。他的臉原來很英俊,但現在這張臉卻非常難看,瘦得骨頭杵杵的,像一隻病狗。她懶得理他地摸了摸那朵紅薔薇,將那朵花移出窗戶,希望它能接受點兒露水的撫慰。她眼裏閃現了在汽車上的那幕,她想倘若大力親她,她不會反抗。她渴慕愛情擁抱她這些年來,她一直感覺不到愛,感覺不到溫馨。這麽多年過來了,她好像一直不需要愛情的光臨,怎麽這一次就那麽抵禦不了大力的眼光進入呢?她覺得他那片溫柔的目光走進了她心裏,仿佛一束陽光射進了荒涼的心田。此前,她並不覺得自己荒涼。男人在她身後說:"我們兩個搞一下吧?你還站在那裏發什麽呆?"


    鄧瑛轉過身來瞥著丈夫,丈夫在她站在窗口眺望夜色的當兒已脫下了毛衣,身上隻剩了件黃格子羊毛襯衫,一床印有龍鳳圖案的緞麵被窩蓋住了他的大半個身體——那是一具瘦得同死雞子樣的身體,排肋骨什麽的可以當洗衣板用了,兩個乳頭呈黑色,仿佛上麵凝聚著他體內的毒汁似的。她真的不知道他怎麽會變成這樣,她也不明白她為什麽沒有早早地離開他。她非常厭惡地瞧著他的臉,這張尖尖的臉上遍布著自私、貪婪和淫逸,每一條皺紋都記載著他的一個下流的故事。他是一個行屍走向的男人。她說:"我沒有情緒。"


    男人摟住了她的脖子,手伸到她的隆胸上捏了把,"我要日你。"


    "不行,我沒情緒。"


    "我有情緒,"丈夫對她要求說,"我剛才吃了猛男神丹,你也曉得的,這種藥對我很有用,我已經等不及了,脫衣服吧。"他的手在她rx房上揉捏著,他開始給她脫衣服。她推開了他的手,說:"我好累的。"


    "我想搞你,你又不肯,你什麽鬼?"他惱了,"你們女人到底是什麽鬼變的?你要我到外麵去玩雞嗎?"


    "我隨你。"


    她走進洗手間解手,解過手,她站到洗手池前洗手,邊看著壁鏡裏的自己。她覺得她臉上的肉有些鬆弛了,眼睛周圍似乎有種疲倦的霧。她還覺得她這些天瘦了一點,臉比早一向尖些了。她走出洗手間,丈夫整個兒躺下了,身體側臥著,瞅著她。她遲疑了下,開始脫衣服,邊對她丈夫說:"你莫動我……"丈夫打斷她的話說:"你放心,我會有地方發泄的,外麵到處都是活生生的雞。"


    她很反感他對她用"發泄"這個詞,更反感他用"雞"威脅她,她冷笑一聲,邁出了臥室,走進了隔壁的書房,這間書房裏也有一張同樣寬大的席夢思床,鋪著被窩和床罩,是給萬一來了客人時睡的。她掀掉床罩,鑽進被窩,看了眼書櫃裏的觀世音菩薩,便閉上眼睛睡覺。十分鍾後,她的大腦剛剛迷迷糊糊地向夢鄉遊去,就好像一條鯉魚向一處水洞遊去,門開了,丈夫穿著那件格子羊毛襯衫,下身赤裸著撞進來,掀開被窩撲到了她身上。他身上熱騰騰的,從毛細孔裏釋放出了他體內的氣味,那是一種類似於雞鴨身上的氣味。小時候,她母親從節約的角度起見,讓父親在廚房裏做了個雞籠,養了幾隻母雞,一心盼望它們多生雞蛋。她太熟悉這種氣味了,丈夫身上就是這種氣味。他與她貼近的時候,常常讓她禁不住想停止唿吸。在她眼裏,他是公雞變的,他的前世一定是一隻雞冠發達的騷公雞。她扭開臉,他對著她的耳朵說了句她不願意聽的痞話:"老子今天要日死你!"接著就粗暴地幹著……丈夫以前不是這樣的男人,他的變化是五年前染上毒品開始的,海洛因扭轉了他的人性,使他變成了一個與豬狗為伍的畜生。


    "人和動物有什麽區別?惟一的區別就是人比動物更壞。"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壞,"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吃喝玩樂才是人生的真諦。"他用曹操的悲觀論調來解釋他的墮落,他原來的溫柔沒有了,有的隻是一種對社會和對神靈的褻瀆,和一種對財富和對人的價值都表示出極度輕蔑的行徑,他甚至都不把自己當人了。"我算什麽?"他蔑視自己,"我不過是一隻狗,再跳也就是半米高。跳不起來的!"


    這是他作踐自己的理由。


    如果不是一九七三年下鄉,她也不會認識丈夫田勝,如果當年田勝不對她那麽好,那麽虛情假意地關心她,她也不會嫁給他。一九七三年她下鄉後,在知青點,有三個男知青追她,田勝隻是中間一個而且從外貌到內才絕不是最好的一個,但他有個革委會副主任的父親,這就讓他在她心裏占據了一席地位。鄧瑛的父親早在六年前段他單位的一班年輕造反派用木棍和皮帶打成重傷而死在醫院裏了,他生前是國民黨軍隊的一個少校營長,這個偽軍官的身份一直壓得身為女兒的鄧瑛懂事後抬不起頭來。在那個"左"得無法無天的紅色恐怖年代,家庭出身反動是一百個受人歧視的,而這種歧視的目光深深印在她幼小的心靈上,就好像墨水潑在了潔白的牆壁上。田勝的父親是一位工人出身的領導,是新組合進x局革命委員會的領導成員,而x局還是鄧瑛母親所在的單位的上級部門。"我父親是x局革委會的第二把手。"田勝向她公開他父親的地位說,"你媽媽肯定曉得,你媽媽所在的飲食公司就直接受我父親管。"


    那年十月裏一個明麗的日子,他們被安排到生產隊秋收,歇氣時,他們坐在田頭一株高大的楓樹下,她坐在楓樹的這邊,他坐在楓樹的那邊,他們唿吸著傳送著稻穀香氣的空氣,耳畔徘徊著麻雀的歡叫——它們對一堆堆穀子欣喜若狂,在他們頭上和田裏飛著,那是它們的節日。他對她說了上述的話,那是用一種標榜的口氣說的,以示他父親在x局地位顯赫。那時他的臉不是現在這張塵土一般顏色的尖臉,而是一張圓圓的自以為是的黑臉。當時有幾隻野鴿子從不遠的田上驚起,向高空飛去,它們飛得很驕傲,如箭飆出。


    "這是野鴿子,"他告訴她說,"不是家鴿子。野鴿子又叫做斑鳩。"


    他們一同下鄉有半個月了,但那天才第一次接觸。他們那批下去的有十一個男女知青,分別從不同的學校畢業,都抱著一種"鍍金"的心理。那時候,你不下鄉,這一輩子就別想招工。田勝的父親是革委會副主任,這讓十七歲的她感覺到了一線希望,宛如一個在大海裏漂泊的人突然覷見了島嶼。鄧瑛下鄉時,母親曾同她談了一次話,那是她決定下鄉,而她母親卻對她的前途毫無信心的談話。


    "媽媽怕你這一輩子當農民呢。"母親神色莊重地說,"媽媽是原國民黨偽軍官的太太,這種身份是沒法抬起頭的……""別說了。"她不想聽母親那種卑賤的話,"留在城裏什麽都不會有,下去了還可能有一線希望。"


    如果田勝的父親不是革委會副主任,她想她是不會嫁給他的。


    下了鄉,她才真正感覺到農村的艱苦,三月裏,水是那麽寒冷,即便你來了例假,也得往田裏跳;七月裏,日頭火辣辣的,你得弓著腰割禾或插秧,還得挑著一擔擔稻穀去大隊部打米場打米等等。離開這一切,隻有等待招工迴城。田勝比她大將近兩歲,他是七歲讀書且按步就班讀書讀上來的,而她在六歲多一點就上學了,在小學二年級時又跳了一級,於是就成了一屆的畢業生。田勝年齡比她大,膽子就自然比她大一圈,十九歲的田勝如一隻打洞的田鼠,一步步向她掘進,旨在攻下這個"堡壘"。他一開始就顯得胸有成竹,他到她房間來坐,為她打飯,冬天她來例假了他便為她洗衣褲,為她打洗臉水和洗腳水,這讓她又感動又討厭。一九七五年底,她招工了,並不是由於她表現好而得到了大隊幹部的賞識和推薦,完全是田勝的原因。田勝對他母親說,她不招工他就不招工,於是他們兩人就一並招到了長沙飯店,她當服務員,他做采購員,仍然天天在一起。


    她開始考慮嫁給他了。有一天,他來她家,閑談中他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鄧瑛的母親擔心他得罪人而教育他說:"對領導還是要尊重。"然而田勝卻不在乎未來嶽母的善誘,他蔑視說:"我還在乎我們經理?他是個什麽級別?一個科級幹部。"


    "他太驕傲了,瑛瑛。"他走後,母親評價他說。


    鄧瑛的母親於一九八五年因胃癌離開了人世,鄧瑛最熱愛的就是她那個吃了一輩子苦的母親。她不是很讚成她和田勝結婚,她覺得他沒有才。一九八二年,她從財經學院畢業後,他們打算結婚時,母親對她說了一番話。"田勝不求上進,"母親在一個晚上坐在她床頭說,"小肖這人不錯……"小肖是她的大學同學,在大學期間一直追求她,來過她家幾次。她曾經也動搖過,但這種動搖很快被田勝的眼淚衝垮了。他眼睛裏布滿淚水說:"你讀了大學,就看我不起,"當他獲得"結婚登記證書"後,他也是帶點強xx性質進入她身體的。他身上那種雞鴨氣味讓她很難受,當時她甚至都想嘔吐。但她以為這是男人身上應有的氣味,而他也說"男人身上都是這種氣味"。她隻怪自己的鼻子嗅覺太敏感了,他也說她的鼻子太敏感了,他不覺得他身上有什麽氣味。現在她不但有一種厭惡感,還有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她愛過他嗎?她瞪著神龕想。


    靠牆立著兩隻書櫃,其中一隻書櫃的隔板抽掉了,做成了神龕,供著觀世音菩薩。這是她從衡山求來的一尊觀世音像。三年前,她滿三十六歲,一個懂一點易經的女人告訴她,如果她方便的話,應該去一趟衡山求菩薩保佑,本命年總有點流年不利什麽的。她聽了這個懂易經的女人的告誡後,就丟了魂一樣,晚上睡覺也不安,總覺得窗外有鬼盯著她,伺機害她。於是她去了,並抱了這尊觀世音菩薩迴來,從此供在這間書房裏。她把這間房子視為神明顯靈的聖地,然而丈夫在觀世音的注視下剝掉了她的衣服,粗暴地幹了那種事。這是玷汙觀世音的目光呀,她難過地想,我要去洗個澡。她起床,穿上淡綠的棉睡衣,走進客廳,又走進廚房,擰開神州牌熱水器。這是那種寬大的洗手間,牆上貼著深綠色瓷磚,地上鋪著黑亮亮的防滑地板磚,一隻抽水馬桶,一個洗手池,還有一個寬大的白白的浴盆。她一腳踏進浴盆,身體站到熱水器的蓮蓬頭下,任熱水沐浴著她的肉體。洗完澡,她走出來,丈夫坐在客廳的皮沙發上,抽著煙。


    "你這是幹什麽?"他瞪著她。


    她懶得理睬這個雞鴨氣味的男人,她厭惡得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徑直走進書房,關了門。她脫下睡衣,重新鑽到被窩裏,丈夫推門走進來。"你非常討厭我,我曉得。"他一臉陰毒地看著她,"我不是人,我吸毒,我是被世人厭惡的吸血鬼……但是我永遠是你丈夫,你永遠是我老婆,我告訴你。"


    她扭開了臉,他又說:"我是被你害的。你什麽都比我強,從一開始,別人就隻看得起你,看不起我。我吸毒是因為你,你從沒有給我過愛,你從來也沒有主動和我幹過,我們夫妻十幾年了,每次都是我提出要求,每次都是。你並不愛我,你讓我痛苦……"我愛過這個人嗎?她心裏問自己。一九七九年,如果他父親沒從x局的第二把手的位置上下來,她也許不會和他結婚,她當年考慮的東西很多,怕別人說她勢利眼,說她和他好是因為他父親是x局的領導,現在不是領導了就不同他好了。她怕這種輿論。就是基於這一點,她和他結了婚。人的思想是既複雜又簡單的,而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是為他人活著,你無法不顧及他人的目光。隻要你是活在這個世上,他人就成了你的一麵鏡子,你隨時都能看見你自己。她想。她生平第一次在觀音菩薩像下睡了一覺,她覺得她睡得很安穩。醒來時,她麵對著觀音菩薩思考了很久,她覺得她這一生不應該這樣,應該換一種方式生活!她為這個男人付出了很多,而這個男人卻成了一隻貌似人的髒狗,一個用她賺的錢吸毒的垃圾桶。我要離開他,她想,我要躲得他遠遠的。她準備出門時,手機響了,她打開手機,對方說:"你好。"


    她聽出了是大力的聲音,"是你。"她隻是說了這兩個字,她怕她丈夫聽見。她迴答他說:"我現在還在家裏,正準備出門。你有什麽事?"


    大力說:"沒什麽事,打個電話問候一聲你。"


    "哦。"她說,"我現在要到工地上去看看。"


    "中午在一起吃餐飯?"大力說。


    她遲疑了下,迴答說:"等下你再打我的手機,現在還不能說定。"她想他給她帶來了莫名的煩惱,是他,她才摹然覺得她在生活中缺了很大一部分!過去的幾年裏,她曾常常取笑有些女人在男女關係上纏纏綿綿,卿卿我我。現在她也成了她曾經小看的那種人,成了一隻在樹梢上嘰嘰叫著的求偶的雌鳥。她似乎看見自己就是一隻雌鳥,棲息在一株開滿白花的槐樹上,一個勁地嘰嘰叫,風卻把它求偶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一刻鍾後,她出了門。大概上帝的存在就是讓人生活有殘缺的,你事業上成功了,愛情就會體現出殘缺來,你愛情獲得了幸福,也許事業上又一塌糊塗。她想,邊開著車。這些問題曾經都光顧過她的大腦,但早些年,這些問題好像雲影,僅僅是從她腦海裏一掠而過。現在這些問題卻猶如刀子,搗碎著她曾經擁有的價值觀念,使她無法用從前的思想進行思考了,就仿佛當你成了一個富人後,你腦海裏就再不是窮人那種金錢觀念了。汽車駛上芙蓉路時,一輛迎麵駛來的的士險些與她相撞,她心裏一陣抽搐,是她開車時走了神,剛才她的思想在外婆家裏。的土司機將車刹住,探出頭罵她說:"你想死吧你?"


    她不吭聲,把方向盤一打,汽車向前駛去。我得小心點,她想,剛才是上天對我發出的危險信號,愛情不是我這種年齡的女人玩的遊戲了。汽車駛到了工地上,她停好車,對著車頂的反饋鏡打量了眼自己,覺得出門時眼影畫深了些,就打開非常精美的意大利皮包,拿出一包香噴噴的餐巾紙,抽出一張擦了下兩邊的眼睛,見眼影淡化了不少,感覺上不像化了濃妝,這才打開車門走出來。這是一幢七層樓的宿舍建築,此刻已進入了粉飾牆壁的階段,一些民工正站在腳手架上粉刷樓房外牆,還有幾個民工在樓頂燒柏油。一個包工頭向她走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鄧老板。"


    鄧瑛瞥他一眼,對他說:"你要他們注意安全就是。"


    "我跟他們一再交代了,"包工頭說,"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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