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爺趕著滿山的白點子羊群咩咩咩一過,潛伏了大半天的生子就徹底暴露了,一身被群羊吃剩下的碎草搞的跟沒褪好毛的麻雀似的醜的不行不行的。羊群一過山頭一片光禿禿的,他就給露出來了。然後他就嘿嘿笑,迷彩臉上露出一嘴白牙。我們跟底下看都覺得跟喜劇片似的,笑的都直不起腰來——羊你有什麽脾氣啊?狗頭高中隊也發不起火來,也跟那兒樂,隻不過這個孫子是偽裝不樂罷了搞得臉上半笑不笑的難看的要命——這狗日的一向這樣。後來退伍了看了周星馳的電影就想,他是不找我寫本子,不然我就把這個用上,絕對附和他的路子。我能保證大家電影院的時候現場暴笑。


    談到狙擊手的訓練,我就不得不提一個人,就是我們的狙擊教官。這是個真的打死過人的狠角色,廣西人,叫什麽我忘記了。他是個少校,也是大隊長的兵,當年偵察大隊的狙擊手,一等功臣。這個人我不熟悉,因為就是共同科目學了一陣子,生子跟他單練過很久。


    我對真正的狙擊手的第一印象怎麽說呢?好像他也是少數民族吧,我第一次見他就是沒覺得特別起眼,精瘦精瘦,穿著件印著“中國陸軍特種部隊”和狗頭標誌的迷彩短袖衫跟深藍色軍隊發的大褲頭(我們洗澡的時候都穿這個,這種印好類似打眼的字樣和標誌的短袖衫別的地方沒有好像很稀罕都想費勁心機找一個保留,但是我們那裏運來都是印好的,印的還都是白字和白色圖案,難看的不行不行的,有一迴發下來打開一看,有一個沒有印字大家就搶,覺得那個好看的不行不行的——什麽地方都是物以稀為貴啊),拿著個臉盆子拖拉板子忽悠忽悠就進了澡堂子了。對了,肩膀上還搭拉一個毛巾——你能看出來是殺過人的狙擊手嗎?他眼睛是偏黃色的,不是正經的黑色,頭發不多,比較稀疏,但是不是我們留的近似光頭的寸頭,而是分頭,但是也是發黃的——後來知道是大隊長特批的,就他可以留分頭。


    我們弟兄正在澡堂子洗澡,他進來誰也沒注意。


    都以為他是哪個維修所的技術幹部或者幹脆是軍工,維修保養槍支或者特種裝備的那種。等到他脫了衣服進來,我們就都傻眼了。


    一身的腱子肉,不是蘭波那種,是亞洲人那種,類似於李小龍那種精肉。


    然後就是,點點塊塊的傷疤,槍傷燒傷燙傷還有什麽傷我記不得了。


    他也不說話,就是洗澡,也不看我們這些兵。


    後來知道他跟誰都不特別說話。


    我們都傻眼了,都知道這些傷疤就是一個一個飽含著血和熱淚的故事。


    但是他的眼睛呢?你能看出來什麽呢?


    空。


    空空如也,沒有殺氣,也沒有和氣。


    就是那樣,不冷不熱。


    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洗的也很快,洗完就走,一句話也不多說,衣服穿上的時候人又拖拉拖拉走了。


    我們都愣在澡堂,不知道這是個什麽角色。


    後來就學習狙擊戰術,他主講,但是還是不多說話,一說話就是廣西普通話。比較難聽懂,但是我們弟兄都不敢多問他。他的眼神也不兇,就是那麽什麽都沒有,指導動作完了你就自己體會,然後就是再指導;戰術課上把狙擊手的陣地怎麽布置路線怎麽選擇等等給你講完,不再講第二次,但是弟兄們沒有敢提問的——不懂也沒關係,實踐的時候他再給你講,一點也不著急,講幾遍也沒關係,不熱情也沒有不耐煩,就是那個樣子不緊不慢的講。


    他的習慣就是我們弟兄在練習的時候,坐在山頭上眯著眼睛看遠處出神。


    後來我們才知道,他是在看不同方向距離的人頭,在目測距離,在算風速,在算計怎麽打過去就一槍命中頭部不用補槍。


    我們都出了一身冷汗。


    他唯一一次笑,是因為看一個叫《雙狙人》的美國電影,就是講狙擊手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笑什麽,但是他真的就笑了那麽一下,沒有任何評語——我們部隊搜集老美這種電影比較多的,都給我們看——我們都覺得比偵察兵比武看的國產片子好看。後來再學點子東西就真的拿這些當電影娛樂了,也沒什麽真正的行家拍的,都比較業餘。


    再有他唯一一次罵髒話,是看了一個國內翻譯的以色列狙擊手訓練資料。說是以色列狙擊手訓練的時候打稻草人,在草人的頭部安西紅柿醬瓶子,一打就紅色,說是培養狙擊手不懼怕血的心理。


    他就那麽一笑,就那麽輕謔的一笑:“扯淡。”


    淡淡的一句。


    他還是讓我們打靶子,就是各種各樣的小鋼板靶,不同距離的。


    後來他唯一一次跟我說了一句多餘的話就是:


    “幾百米外的人頭,瞄準鏡裏麵看就是一個小點子,一槍過去,就倒了,看的著血嗎?”


    那種神態好像是在迴味什麽。


    我就腦門發冷。


    有種被瞄準鏡窺視的感覺——生子這個孫子潛伏訓練的時候還真幹這個事情,拿瞄準鏡瞄我們兄弟玩。後來他也養成了眯眼坐在什麽地方瞄人頭的習慣,本來就不好說話,更不好說話了——連眼神都越來越象那個教官了。——我當時就知道什麽叫職業習慣了,就象我沒事就想踹門一腳閃進去一樣。狙擊手的職業習慣就是沒事瞄人頭玩。


    那個狙擊教官還是老樣子,每天下操後就穿著迷彩短袖衫和藍色短褲去洗澡,見了我們也沒有話,我們敬禮就點頭,也不還禮。


    他就這麽在大院來來去去,誰見了也不理,就是大隊長還多說兩句,但是也沒敬禮。


    大隊長也不生氣,也不跟他多說什麽。


    他就自己走。


    他除了操課,從來不穿狗頭大隊引以為豪的特製迷彩也不戴臂章,就是軍官常服,最多的時候看見他就是端著臉盆子短袖衫短褲去洗澡,每天都洗。


    後來我們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被中央軍委命名的“某山第一殺手”,唯一一個以這種帶有武俠小說色彩命名的戰鬥英雄。名字我是真的記不清了,他的紀錄是151顆子彈,150個半敵人——那半個是打在腦袋上了,沒死,迴去是植物人。


    一直就沒有結婚。


    孑然一身,就是這麽在大院裏麵來來去去,沒有笑容,沒有生氣,不緊不慢。


    對了,他的習慣是沒事瞄人頭玩。


    你們知道什麽是戰爭對人性的摧殘嗎?


    我18歲的時候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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