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大早,葉千山和黃沙就來找楚雄。楚雄把兩本牛皮紙麵的工作日記交到葉千山手裏之後,騎上摩托車帶上漁具就去了郊外魚塘。


    他也不知為什麽就喜歡上釣魚的,可能是生活的過於紛紛亂亂,需要找一個這樣的安靜處讓紛亂像水中的另一種波紋被水的沉靜一點一點地收走……


    這一段時間,葉千山和黃沙找過他好幾次了,讓他迴憶八年前那四個案子發案時間,他在哪兒,跟誰在一起,都幹啥呢。他說過去這麽多年了,我要細細地想一想,好多年以前的事兒哪能記得那麽清嗬。再有,不是過去都問過了嗎。他就給他們翻了翻本,把記錄的幾個時間告訴了他們……葉千山說你能不能把你的本子拿給我們,楚雄想了想說,就幾個破舊的本子,你們要,就拿去吧,之後他們就約了星期天……


    楚雄將誘餌順漁杆下到水裏就自顧自地想過去的事情,過去的那些時光他很少迴頭細想。宋長忠案發是1987年11月1日,在此之前的8月2日,上安發了一起碎屍案,那時他在警校上了一個在職幹警培訓班剛畢業,分到刑偵處三科,和陳默他們在一起,科長蔡光就派他跟陳默到上安蹲那個案子,上安離古城百十裏地,他們星期一開摩托車去,星期六再開摩托迴來,他跟陳默就住在上安縣城的一個小旅館。陳默人挺傲氣的,有點瞧不起他,雖然他比陳默還年長幾歲,但那時他是以工代幹,還沒正式轉幹,白天兩人一塊查案子,晚上吃完飯就各睡各的。慢慢地有了一些相處。工作上,他認為陳默絕對是把好手,在上安的那段日子,他們每天早起要到城關派出所集合,派出所對麵有個黃土莊,莊裏有個光棍跟本村的一個女人一直姘靠著,後來那女的嫁到昌黎去了,光棍就跑到昌黎把那女人的丈夫殺了,殺完又迴了上安……當地公安局找到上安局,請求縣局給予配合,縣局刑警隊的來到城關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沒有槍,陳默說,我和楚雄去吧。


    據那女的說,那光棍手裏有五連發獵槍。


    農村的房子中間是穿堂的,將房子分為東西兩間,門是對扇帶門軸的,陳默說楚雄你守後窗子,楚雄說前麵危險,還是我在前邊吧,陳默死活不依,最後還是陳默搶占了最危險的那個位置,前窗是紙糊的木頭窗格兒,裏邊朝外打槍,子彈穿過紙就飛出來了,陳默將紙窗子捅開,裏邊和外邊的兩個人幾乎是在同時看見對方的,陳默看見屋裏人舉起了獵槍,他槍口輕輕一擺一槍就把那人手上的槍打掉了……


    外縣的警察拍著陳默說:“難得看見你這樣有膽略的警察!”


    楚雄就是從那次心中充滿對陳默的佩服,他甚至想,陳默是傲氣,可是人家有傲氣的資本呀!


    其實隨著年齡的增大,記憶力真是衰退得很厲害,現在讓他迴憶前兩天的事兒,他好像已忘得一塌糊塗了。但某一段時間裏,總會有一些令你記憶深刻的東西。像標記一樣懸在舊日的時光中,比如一場電影,一場排球賽,或是蘋果成熟的季節,它們站在往昔的時光中衝你閃爍著不同的光彩,你在那些特殊標記的引導裏就會慢慢想起與它們相關的一些事來……


    他們是什麽時候隔三叉五地迴家的?應該是從派出所給他們分蘋果,對,就是從分蘋果開始的,那天派出所送來6箱蘋果,晚上吃完飯,陳默就跟他商量:“楚雄,咱們把蘋果送迴去吧,我媽特愛吃這種國光,酸甜酸甜的。”楚雄說:“陳默你小子還挺孝順,走,反正呆在這兒也沒事兒!”然後陳默騎上三輪摩托車捎上楚雄和蘋果,兩人一路風塵的迴到古城……


    從那兒以後,他們迴古城的次數就多了,每次都是陳默提出來,楚雄覺得迴家不迴家都行,所以每次就順著陳默……


    10月,向晚的天色說黑就黑了,陳默那輛摩托車的車燈又壞了,他們常常在前麵的道上,壓住一輛大卡車,不讓大車超過去,他們好借著大車燈趕夜路……


    不知在池塘邊坐了多久,他一直想著過去的事兒,突然他覺得漁杆被重重地拽了一下,他趕緊收杆,杆被拽得彎在水麵上,又一使勁,露出水麵的竟然是一隻足有三斤重的甲魚……


    他騎摩托車迴家經過自由市場的時候,正過魚市,他就停下車在那兒站了一會,就有人要買他的那隻甲魚,討價還價之後,他們以90元的價錢成交。迴到家本想跟老婆炫耀一番,沒想老婆一聽3斤的甲魚才賣了90元臉色立即就拉下來說:“現在王八緊俏,一隻可以賣到200元呢!”楚雄聽老婆這麽一說就後悔為什麽不先拿迴家跟老婆商量一下呢,老婆覺得他白扔掉了100多元錢,賭氣餓他,躺床上不給他做飯,他一生氣就拿了那90元錢去小飯館喝酒去了……


    往商秋雲家貼淫穢畫的那天是4月14日。夏小琦查了一下,那是陳默和李世琪他們從山東日照押楊路虎迴來的那個日子。


    夏小琦想查一查那天陳默他們是幾點迴到古城的,可是在戎長征和李世琪那兒他被碰了兩鼻子灰兒。


    夏小琦對戎長征這人不太感冒,他總覺得戎長征平時馬列主義一套一套的,但真到事兒上就縮頭烏龜了。他告訴夏小琦他跟雷東明、婁小禾先迴來的,14日,陳默和李世琪坐火車迴來,是他讓雷東明開車去車站接的……但是他轉念想了一下又說:“夏小琦,我這麽一說,你那麽一聽,說說可以,聽聽也可以,你要是讓我作證,對不起,你找別人去吧!”


    夏小琦說:“戎科長,你還政工科長呢?就這點覺悟!”


    戎長征不高興聽這話:“科長咋啦?不都得吃人飯,拉人屎嗎?你不怕死,我還怕死呢!?”


    夏小琦正想再跟他嚷幾句,就被黃沙拽走了。


    從戎長征家出來,夏小琦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憤憤地說:“媽的,有朝一日我當局長,我先把這種縮頭烏龜全開出去!”


    “世琪,你還記得那天從日照迴來是幾點唄?”夏小琦和黃沙來到李世琪家的時候,李世琪正在家看電視,夏小琦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開門見山地問。


    “幹嘛問這個?我記不清了,我給你查查我的記事本!”李世琪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小本翻找著。


    夏小琦說:“看不出你小子還有這一手!”


    李世琪說:“好腦瓜不如爛筆頭子嘛,你看,記在這兒呢,1988年4月14日下午5點半和陳默在火車站核桃樹下分手。”


    夏小琦搶過本子看了看,跟李世琪商量著說:“世琪,給咱寫份材料吧?要不,我把這頁複印一下怎麽樣?”


    李世琪反應快捷地一把奪過夏小琦手裏的本子,他說:“你們是在查……”他像突然明白了什麽說:“不行,門兒都沒有,你們知道就行了,材料我不能出,更不能去複印,將來你們一推六二五,得罪人的事兒全成我的了,我不幹!”


    夏小琦一聽更生氣了,他說:“世琪,咱哥倆這麽多年,你至於這樣麽?”


    “告訴你小琦,正是因為關係不錯,我才讓你們看我的記事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稀罕的就是你跟陳默,你們因為啥查我不管,但,你讓我咋說呢,反正,我不會讓你複印,更不會給你寫材料!”


    “我告訴你世琪,我知道你跟他哥倆不錯,但是別不錯的啥都忘了,找你是信任你,你……”夏小琦臨走不放心地又對李世琪說。


    “小琦,你放心,我明白,這是兩迴事兒。我知道我應該遵守的紀律,這一點不用你教導我!”


    第二天早晨,雷東明將兒子末末送到幼兒園門口,就看見夏小琦朝他們走過來,末末一看是夏小琦就像小狗狗那樣搖頭晃腦很親熱地撲過去。以前,雷東明倘若有出車任務不能來接末未,都是夏小琦幫著把末末接迴自己家裏,末末過一陣要是見不到夏小琦就嚷嚷著去他們家玩。夏小琦抱起末末原地轉了一會圈兒,老師就把末末領走了……


    雷東明問:“這麽早,找我有事吧?”


    夏小琦說:“昨兒晚上我就想找你,太晚了,沒敢騷擾你,可是我一夜都在生氣!”夏小琦就把頭天碰那鼻子灰的事說了,雷東明說:“媽的,我就見不得這號仁不仁,義不義的小人,你不用著急,天無絕人之處,走,上我們家我給你翻找翻找去!”


    夏小琦隨雷東明迴到家,雷東明從寫字台的底櫥裏翻出來幾個破本子,雷東明朝手指兒上吐了口唾沫就開始撚紙頁。


    夏小琦說:“你們怎麽全都這麽有心計,都他媽的城府不淺呀,我咋就沒學會這招呢!”


    “去一邊去,你知道我為啥記唄?有一次報補助,人家管考勤的非說我多報了,其實我那還是少添了好多加班,可是時過境遷,你空口無憑呀!以後,我就長教訓了,我哪天哪天去哪兒了,哪天跟誰在一塊,好找證明人呀,連玩牌玩到幾點我都記,你看,啥事也不是白做的,不定啥時就用上了,光憑腦子記?甭多說,過一個禮拜就啥也記不清了!”


    夏小琦點點頭說:“哥哥說的是這個理兒,看來我以後也得記嗬!”夏小琦就覺得查這個案子他可真長見識,以前真不知道,自己身邊還有這麽多默默有心人,這些人平日都不起眼,可是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卻在關鍵時刻起了關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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