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山剛走到夏小琦門口,夏小琦就把門打開了,葉千山說:“你也不問清是誰就把門開開,也不怕我是壞人進來搶你的槍?”


    “跟你這麽多年,你咋迴事兒我還不知道!?”夏小琦說的是雙關語。


    當年查葉千山的經濟問題時,誰也沒當迴事,大家夥都清楚辦公司是為了解決辦案經費不足問題,他們刑偵處的弟兄們都清楚地記得有一年跟著葉千山一塊在東北破係列盜竊的案子,好幾次,都是因為經費跟不上,案子弄半截沒錢了,所以迴古城現籌錢,籌完錢再上東北,那時候處長是穀武夫,農民出身,把錢把的那叫緊,一分錢恨不得掰八瓣兒花,迴來說還得支錢就大為不悅地說:“錢花了不少,案子末了再破不了,你們咋交待?要是破著忒困難,就撤迴來吧!”那時候,案子已到了關鍵的時刻,葉千山那脾氣是絕不肯把事情做得半途而廢。他說:“你給我錢我也得破,你不給我錢我也得破!”他就迴家把家裏的錢都搜羅上,又跟老丈人借了點,帶著他自己的全部家產又去了東北,罪犯在東北被抓獲後,他們身上連迴古城的路費都湊不上……


    葉千山破案子墊的錢,到了也沒給報。葉千山何止是吃過這一次辦案子沒經費的苦頭嗬,所以一興辦公司,他就自告奮勇要給處裏多掙下幾個錢……


    當時,檢察院查那批走私車的事早沸沸揚傳了一個多月了,那批走私車也不是葉千山進的,是一個香港商人從中搭葛上的,葉千山開始也嚷嚷跟我有啥關係呀,車也不是我進的,錢也不是我拿的,徐經理背地裏私下為那批車提供合法的落腳點,我頂多是疏於管理……


    那天,他們刑偵處開全體會,葉千山中途被師永正叫走了,迴來的時候臉色不好,出來進去收拾東西,秦一真說:“千山你跟個耗子似的倒騰啥呀!”


    “唉,我給你們騰位置,我那破處長的位子你們誰喜歡誰就坐吧!”葉千山突然變得玩世不恭的樣子令大家麵麵相覷。


    “咋迴事,千山?”夏小琦關心地問。


    “領導找咱談啦,走私車的事我負領導責任,從今天起,咱是無官一身輕,萬歲老百姓嗬!”


    “操,是因為車的事啊,那你應該告訴他們誰讓你去搞三產誰負領導責任!”秦一真替葉千山憤憤不平道。


    葉千山苦笑笑:“是魏成局長讓我負責的,他老人家死的夠悲哀的了,我總不能讓死人替我負責吧!”


    他同著大家夥的麵把槍掏出來,擦了又擦,交給範寶來說:“這槍,算我交給組織了,以後我再也用不著了!”一看葉千山交槍,一屋子人才覺出問題的嚴重性,魯衛東說:“你交槍幹啥?又不是不讓你當警察了?”


    “那有啥準呀,我還是先交了吧,省得迴頭追著收我的槍,那多難堪!”


    夏小琦總也忘不了葉千山臨走時說的那句話:“弟兄一場也不容易,將來哥哥我有了難事或是混不下去了,求著弟兄誰,別說不認識我嗬!”那話把大家夥說的鼻子發酸,眼圈紅紅。


    葉千山從此就變成了一個社會“閑人”。


    夏小琦心裏挺惦記著葉千山,他起初對葉千山的事兒信以為真,是因為葉千山真格兒地把槍都交了。一個偵查員是不會輕易放棄武器的,葉千山放棄了,那麽葉千山就是放棄了當警察的全部熱情。可是以他對葉千山的了解,葉千山一直是對懸而未破的“1145”案子最上心的一個人,大多情況下,一個案子發了,起初大家破案子的熱情都十分高漲,可是忙了一段時間,案子沒有進展,許多人的熱情就開始逐步降下來,那熱情裏不能說沒有急功近利的色彩。一年二年過去了,大家對那個案子多少還抱有點希望,三年四年又過去了,人們的耐性也早磨沒了,雖然說八年以來“1145”專案一直設著,可是形同虛設,誰也不像先前那麽上心了,上來線索就查查,沒線索就趕上啥案子破啥案子,哪個偵查員手裏不有倆仨案子待破的?而葉千山的與眾不同就是破起案子來像莊稼漢講話“泥腿”,葉千山怎麽肯輕易從那個案子裏拔出“腿”來呢?何況組織上即沒說撤換也沒說除名,夏小琦據此就對葉千山有了別一種猜測和感動,夏小琦其實是最早醒悟葉千山的……


    “你知道我咋迴事呀?你要那麽神,你就先猜猜我找你幹啥?”葉千山跟夏小琦攤牌之前也想試探一下夏小琦到底對他知多少。


    “嘿嘿,讓我入夥兒唄,跟你一塊搞那案子!”夏小琦小眼眯縫著特自信地盯著葉千山看。


    “誰跟你說我搞案子呢?我沒說過嗎,我是無官一身輕,萬歲老百姓!”葉千山故意避開夏小琦的目光,四處打量著,顯出漫不經心的樣子。


    夏小琦抿嘴一笑接著說:“‘無官一身輕’倒是真,可是萬歲你可不敢當,我一直提醒你,你一個人單槍匹馬,那槍是萬萬不該交的!”


    “哦,所以你有事沒事老到我那兒瞎轉遊是怕我死於非命?”葉千山恍然明白夏小琦一直以來的舉動。


    “那當然了,因為你是赤手空拳,而對手手裏有兩把槍呢!”“你呀,給他少算了一把,是三把!”葉千山表情莊嚴起來:“小琦,我也不跟你繞彎子了,實話實說吧,從河泥裏又挖出了三個彈夾,一個是林天歌的,一個是魯衛東的,還有一個是蔡光的!”


    “噢,怨不得那天你問彈夾的事,這就是說案子肯定是咱老刑偵處的人幹的唄!”夏小琦一邊自語一邊陷進了對那三個彈夾的思索。隻聽葉千山又說:“小琦,你說,你們哥幾個裏頭,誰最符合?”


    夏小琦像過電影一樣把他們從防暴隊到老刑偵處的人都過了一遍鏡頭,“我們這哥幾個裏頭,既要跟衛東在防暴隊一塊呆過,又得和蔡光在三科呆過,跟衛東在一塊呆過的有17個人,而跟蔡光在一起呆過的隻有三個人:一真、衛東、陳默。你要說符合的除了陳默,第二個人沒有!”夏小琦說完忽然意識到葉千山是不是懷疑他呢,他就趕緊說:“千山,你要是對我不放心呢,我就把我的另一個彈夾也給你拿出來,就在單位抽屜裏鎖著呢!”葉千山說:“我要是不相信你,我就不找你了,你既然啥都清楚,我也就不多說了,範圍本來應該是越小越好,我本不想把你牽進來,實在有些力不從心,想幹這個案子唄?如果幹,事關生死,幹與不幹你自己拿主意,你自願,我不強求你,你想好了,去我們家給我迴個話!”


    葉千山說完就想往外走,夏小琦一伸手攔住了他:“千山我是你最合適的人選,我和陳默是同學,他想不到你會讓我查他,等他反過味來時,可能案子已查的差不多了!”他拍拍腰間的槍接著說:“況且,我好歹比你還多一個家夥兒做抵擋,你都不怕我還有啥,反正也是你先死,我充其量也就是給你當個墊背的,收下我,日後就是到地下也就個伴兒!”


    “小琦,好兄弟!”葉千山迴身看著夏小琦,他的眼睛裏湧滿了潮潮的感動。


    黃沙已經住進了醫院。


    醫生告訴葉千山黃沙已是肝癌晚期,黃沙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況,他知道自己活的時日已不多了,雖住進醫院,也三天兩頭到班上轉轉。葉千山之所以要選擇黃沙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黃沙身體不好,班上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將來查起案子來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當葉千山找到醫院聽到醫生講的情況,他有些不忍心了。


    他想既來了,就當看看老朋友,什麽也別說了。


    黃沙躺在病床上,床頭吊著輸液瓶子,液體已經快輸完了。葉千山在玻璃窗上看了黃沙好一會,葉千山有好長時間沒有見過黃沙了,他沒想到疾病的痛楚這樣快就改變了一個人的人形,黃沙的頭發也已稀稀落落了,但閉目躺著的黃沙臉上並沒有任何絕望的神色,護士從他身後推門進去,拔了針,取了瓶子就走了,葉千山進去坐在黃沙的床頭,他看著坐起來的黃沙心裏就很難過,黃沙說:“千山我現在老想過去咱們一塊辦案子的那些情形,那時一個案子辦下來又累又困,真想生場病到醫院躲一躲,或是找醫生開個病假,裝模幾天,那是身體很好的時候,現在,真要讓我在醫院一直住到死,你知道我又在想啥?”


    “想啥?”葉千山聽到黃沙那麽輕鬆的在談那個“死”字,心裏越發難受。


    “我想呀,不如去破個最累的案子,然後累死!”黃沙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充滿了童稚的神往。


    葉千山真有點想不通他們這幫搞刑偵的人怎麽會至死都抱定破案子的情結,這肯定就是職業留給人的病態,他自己不也“病”的不淺嗎?


    葉千山安慰道:“你呀好好把身體養好,會有機會的!”葉千山說完這話就覺得這話裏充滿了虛假,他明知道黃沙是不可能再有機會了,可是他又能說什麽呢。


    葉千山看看表說:“你剛輸完液,需要休息,我就是看看你,沒別的事兒,那我走了!”他深握了一下黃沙的手就起身告辭,走到門口,黃沙叫住了他,“千山,你有話沒說!”


    葉千山扭迴頭笑笑說:“不,沒什麽,我真的是順路來看看你!”“就像你順路到唐河橋墩子底下等那三個彈夾?”黃沙已從床上下來站到了葉千山麵前。


    “你,你怎麽知道?”葉千山驚訝地問道。


    “我告訴你吧,那個挖出彈夾的黃秋河是我侄子,唐河挖淤泥的民工都是從我老家來的,我大哥讓秋河在醫院照看我,我說我也不用照看,他就白天在唐河跟同鄉挖淤泥,晚上迴來陪我,林天歌的手槍被挖出以後,我就囑他把每天挖到的東西留心記下迴來告訴我,他說,挖出彈夾的那天,一個人拿出工作證嚇唬他不交出來就把他帶到公安局去,他看了你的工作證把名字記下就跑迴來告訴了我,我就明白你在暗查這個案子。


    葉千山感歎世界上竟存有這麽多的機巧啊!他剛要說點什麽,隻見黃沙止住他接著說下去:“你不要把那個案子看成是你一個人的事情。癌症藏在一個人的身體裏,發現不了或發現晚了,做手術與不做手術,做的好與不好,隻死一個人;而罪犯藏在一座城市裏,一天不挖出來,你就不能預料到有多少人的生命處在潛在的威脅裏,我在醫院裏是等死,我跟著你去破案也是死,反正是死,跟著你破案,還有機會混個烈士當當,我希望你能成全我,那樣,無論怎麽死,我死也瞑目了!”


    葉千山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湧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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