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已來,淩全非幾乎沒有合過眼。他本來深邃的眼窩,愈顯憔悴,像生了一場大病一樣。對於他來說,病痛的折磨遠不如內心的愧疚,對齊英兒的愧疚無時無刻不在鞭打著自己。他嘴上不說,心裏卻實在難以平複,尤其是在齊英兒知道實情的那一刻,那種煎熬如同把自己的心放在烙鐵上一般。


    齊英兒沒有責怪他,沒有沮喪,沒有悲憤,沒有哭,也沒有瘋,就那樣平平淡淡,並且讓淩全非終於擺脫了困著他自己的牢籠。


    齊英兒是在第二天醒來的,他醒來的時候是那麽的欣喜,因為他救了孟婆。可在他不久之後便發現自己身體上的異樣,一種無力感,身子總是軟塌塌的,手臂似乎也沒有以前那麽有力了。


    起初他以為是自己剛剛醒來,元氣沒有恢複,或者是鍾大夫開的藥還未起效,也並不在意。白天他與淩全非交談之時,淩全非總是似有意無意地躲閃,或者托詞要去後街上找鍾大夫,一去便是晚上才迴來,齊英兒這才覺得事情有些奇怪。“他有意躲著自己是為何?”


    齊英兒本想直接找他問明白,省得自己總覺得有個疙瘩卡在心間。


    孟婆已經醒了,但還是很難說話,有時候齊英兒隻是看看她的神情臉色,或滿意或開心,或搖頭或點頭,他便能猜出來孟婆的意思,齊英兒對孟婆心懷尊敬,孟婆對他心存感激,二人相處的十分融洽。


    這晚,淩全非還在外頭與鍾大夫說些什麽,齊英兒看過孟婆之後便迴到自己屋裏打算試試內力,而後再等淩全非迴來的時候便找他問問清楚。


    齊英兒迴到房間裏,關上了房門。心裏還在想著當時輸送真氣救孟婆的時候碰到的奇遇,心中狂喜不止,既然能進他人體內,是否也能進入自己體內呢?


    齊英兒抱著這種歡喜盤坐在床上,閉上了雙眼,心中默念起鳳凰心法,可念了幾遍,竟毫無感覺。


    齊英兒心中微微詫異,難道是自己念錯了?絕對不可能,這個法自己學了七年多,怎麽會錯?那到底是因為什麽?自己竟然絲毫運不起內力,就好像水井枯竭,再也無泉一樣。


    一想到這兒,齊英兒心中一顫,莫非自己真的是一點內力也沒有了?他不敢相信,於是有試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比一遍賣力,一遍更比一遍專注,十幾遍下來,他渾身都已被汗水給浸透。而現在他已經身心冰涼,像是被關進了冰窖一般,寒意直湧心頭。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這對於剛剛學會如何控製內力,如何運用自如的他來說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如果他沒了積聚七年的內力,那他該如何去營救景雲等人,如何去江湖闖蕩,如何拿起那把劍,如何成為劍客,如何麵對師父?他現在百感交集,竟不知自己該是哪一種情緒了。


    忽然,他想到這兩天淩全非對自己的態度,難道他早就已經知道自己失去了內力?所以他才會有意避開自己的目光。他聽到了小二的聲音:“呀,淩客官,您迴來了,吃過了沒?”


    他沒有聽見淩全非的迴答,但他立即從床上彈起,衝出了屋門。


    淩全非剛剛與鍾常在商量要出發的事情,剛一迴到客棧,就見到齊英兒衝出了房間,站在二樓走廊上直盯著自己。他的目光沒有任何敵意,卻充滿了疑問。


    淩全非心中一凜,已然猜測出齊英兒知道了實情,淩全非早也想清楚了,就算自己不告訴他,他還是會知道的。他沒能早些告訴他,還是逃不脫內心的愧疚。


    現在齊英兒已經知道,他就沒必要再去在乎自己可悲的愧疚之情了。


    淩全非道:“你想問什麽,問吧。”


    齊英兒道:“你早就知道了?”


    淩全非道:“嗯。”


    兩個人都沉默了,齊英兒沒有問他“那你為何不告訴我?”淩全非更沒有說“因為我心存內疚。”


    他們二人心裏都明白對方想說什麽,所以也就沒必要說出來,這是一種無謂的對白。


    齊英兒沒再說什麽,而是轉身迴到自己房間裏,並把房門無所謂般地給關上了。


    淩全非呆呆站在樓下望著那扇並沒有關上的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可他知道這百感之中依然有個主導——愧疚。


    他重重地歎息一聲,這種歎息並沒有減輕他任何壓力,他邁著不緊不慢地步子上了樓。小二看到二人這番對話,心裏老大不明白:“這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怎麽鬧得如此不愉快?”


    齊英兒與淩全非之間並沒有什麽不愉快,可盡管是以察言觀色為吃飯本事兒的小二也看不出他們究竟是怎樣的心情。


    淩全非上了樓並沒有直接推門進齊英兒的屋子,他在門口猶豫了一下,便繼續向前走,走進了孟婆的房間。


    齊英兒坐在床上,他看見淩全非的身影駐在自己門前,他並沒有進來,而是走開了,自己也鬆了口氣。因為剛才齊英兒並未打算直接轉身迴屋,他本應該再與淩全非好好談談,但他缺不知為何,並沒有這麽做,現在想起來有些後悔,這樣隻會把原本的事情鬧得更複雜。齊英兒知道,這件事,不怪他。


    淩全非會道孟婆房中,草草收拾了一下心情便與孟婆說道:“孟婆,您老人家感覺如何了?”


    孟婆微微點了點頭,顯然比之前要有精神多了,可是苦於當日她噴出黑血之時也傷了咽喉,需要調養半月才能恢複。


    淩全非道:“那就好。孟婆,我們明日就要走了,前天我向朋友飛鴿傳書,明日她就趕到這裏,我會托她照顧您的。”


    孟婆又點了點頭,這次,她帶著感激的笑容。淩全非也笑了笑,然後歎了口氣,孟婆拉住了他的手,他看見孟婆疑問中帶著擔憂的表情。淩全非心想她一定是看出自己和齊英兒之間有些事情了,因為有一次淩全非在孟婆麵前可以躲避了齊英兒。


    淩全非苦笑道:“您是在問我和他的事嗎?”


    孟婆點了點頭。


    淩全非歎氣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麽說。”


    孟婆口中吱吱呀呀發出令人難以聽明白的聲音:“吵——咖—侃—堪——”孟婆一邊發出聲音一邊捏緊了淩全非的手。


    淩全非道:“找他談談?”


    孟婆這才舒了口氣,點了點頭,也慢慢放開他的手,閉上了眼,將頭轉了過去。


    淩全非明白孟婆是讓自己現在就去找齊英兒談談,他也清楚現在該去找他談談了,齊英兒已經知道了,無論自己心裏還有什麽顧及都已經不重要了。


    “孟婆,您好好休息吧。”


    淩全非吹熄了蠟燭,走出了房門。


    齊英兒聽到了關門的聲音,隨後又聽見了腳步聲,他知道,淩全非要找自己談談了,他也正想好好談談。


    淩全非敲了敲門,沒等齊英兒迴答就推門進來了,好像他也知道齊英兒一定也在等他似的。淩全非進來之後沒有立即說話,而是走到了桌前,坐在了凳子上,看了看正坐在床上麵朝自己的齊英兒,然後歎了口氣,剛要說話,卻聽見齊英兒先問道:“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淩全非先是一怔,隨即答道:“明日午後。”


    “孟婆呢?”


    “她會有人照顧的,那人明日早晨上午就到,她會把孟婆接走。”


    “接去哪裏?”


    “鳳霞鎮。”


    齊英兒心想:“鳳霞鎮?怎麽這麽熟悉。”口中卻說了一聲“哦。”


    淩全非明白,現在該自己說話了:“你……”話到嘴邊,怎的又說不出來了?有時候他多麽希望自己的性格能像梁老三和秦平那樣,或者至少嘴皮子像他們那樣就好了,什麽話都會一吐為快,那樣的生活一定很少煩惱。他發覺自己思緒飄遠了,齊英兒還等著自己的話,便迴過神來終於說道:“你……還好吧?”


    “我還好。”齊英兒迴答地很利索,似乎沒有任何猶豫。


    淩全非心底埋怨自己為何會說出如此蠢的話來,索性一橫心又說道:“你內力全失,但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恢複的。”


    這次齊英兒沒有馬上迴答,他眼中似乎有太多情緒,似乎有什麽都沒有,淩全非完全看不明白。齊英兒說道:“謝謝你。”


    “謝謝?為何要對我說謝謝?”淩全非差點兒就問出來,他似乎被割了一刀,“他是故意的嗎?不,他不是那種人。”


    齊英兒又道:“我知道你這兩日一直躲著我是覺得內心有愧,可這不是你的錯。就算你告訴我如果救孟婆會內力全失,我也會決定救她的,何況你根本不知道會有這種結果呢?對吧。”


    淩全非看著他,點了點頭,但他心裏總有種奇怪的感覺,感覺自己欠齊英兒的越來越多。但淩全非究竟欠他什麽呢?什麽也不欠。他隻是沒辦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不曾考慮周到,他本應該想到……本應該……可悲的本應該,本應該的事情太多了,難道都要這樣往自己身上壓著嗎?他終於明白齊英兒沒有怪自己,他現在希望得迴內力,而不是看自己在這裏懷著內疚。


    淩全非道:“我一定會讓你得迴內力,不管用什麽方法。”


    齊英兒道:“謝謝。”


    這一聲謝謝,淩全非聽到這一聲謝謝的時候感動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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