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一件很有趣的東西。雖然它和牆的作用差不多,都是隔絕內外的世界,但看到牆總是讓人感到絕望。而門,卻恰恰可以給人一絲希望。


    人,也是一種很有趣的生物。總會因為一絲絲希望,便不願放手,糾結萬分。


    就在上官蕊於門外糾結萬分時,門內終於傳來了張忍的聲音。


    “我隻是累了。想早點休息,你也休息吧。”


    ——休息?


    上官蕊啞然,這是多麽敷衍的理由啊。犬神張忍什麽時候累過?好像隻有一兩次惡戰之後生命垂危時才累得睡著了吧。隻要他還好好的活著,似乎從來都不會勞累。他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上官蕊很想進門坐在張忍身邊,牽著他的手,聽他講講到底是什麽事令他這麽疲憊。但那扇重重的門卻阻隔了兩人原本可以相互交融的目光。


    上官蕊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打開這道緊鎖的大門。但除非張忍不在門的另一頭。她不知道張忍到底發生了什麽狀況,她不清楚張忍現在的情緒到底如何,她更不知道若是她扇子打開大門,張忍將投來怎樣的目光……太多的不知道了,忽然,她心裏隱隱覺得,離張忍好遠好遠。


    ——我該怎麽辦呢?


    上官蕊陷入了沮喪,乏力的感覺蔓延全身,悲傷、無助、期望、落寞……種種情緒沉沙泛起,從心底層出不窮地翻湧上來,就像泥沼中開出了**的惡之花,惡臭的氣息沿著血管漫流。她哀婉的轉身,想要離開這扇和她心情同樣沉重的房門,青白的月光下,就連背影都顯得那麽憔悴落寞。


    忽然,一道暖流從心裏湧出,她的腦海裏能想象得到,在那惡流泛濫的心泉,有紅蓮似的火焰光芒溫潤地流淌,化作光的蔓藤,向上伸展,一片、兩片、三片……夾雜著金色的泛著紅光的葉片舒展開來,隨著無聲的劈啪,火焰似的曼陀羅之花盛芳,紅色的花瓣,吐露出金色的鳶尾般的花蕊,光芒驅散了心中的陰霾,芳香覆辟了四溢的惡流。彼岸之花醞釀的光芒之中,隱約出現了張忍的影像,他正靜靜地坐在床邊,凝望著一堵白牆,目光茫然而渙散,似乎心裏有一些令他無法抵擋的東西,兇獸般肆虐衝突。


    那到底是什麽呢?


    ——好想看清,真的好想看清。


    隨著上官蕊祈盼般的心聲,那腦海中曼陀羅映出的景象漸漸陷入迷霧,繼而又透明起來。那應該是照射進張忍的心湖了吧。


    上官蕊看清了,看清了在午夜中蒙著濡濕的光暈,快步疾行的妖冶的僧人。他那雙細長的眼睛迸射著可怖的光芒,說不出那氣息到底該如何歸屬,但即便是透過彼岸花映出的幻境,這目光也令上官蕊不寒而栗。


    忽然,那僧人血紅的薄唇輕輕蠕動,吐出一句“看夠了沒有”。聲音輕輕柔柔,卻透著詭異的調子,驚得上官蕊大駭,轉瞬間心中盛開的彼岸花便被一陣惡風吹散,凋零如雨,飛灰般湮滅了。


    從幻境中迴過神來,上官蕊這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衫都已經被冷汗浸濕了,迴頭往往那扇厚重的房門,卻不似先前那樣沉重了。


    她深吸一口氣,手中結印,嘴裏呢喃地詠唱咒詞,隻聽輕輕的一聲哢,門鎖打開,露出了一道縫隙。她抬起纖纖素手,緩緩推開門扉。門內呆坐在床頭的張忍微微一怔,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張忍猶疑地開口,下麵的問話卻吐不出來。或許他如一團亂麻的心,還沒想好要問什麽吧。


    “那個和尚,是什麽來頭?”上官蕊開門見山,劈頭就問。她想,或許越過那些噓寒問暖的關懷,更能令張忍這頭自尊心極強的戰將敞開心扉吧。


    果然,張忍的臉上露出更深的驚疑,上官蕊補充道:“你的心化成的心之刃,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所以你的心,我看得見。”


    “原來如此。”仿佛一切答案解開,似乎連強扭著的自尊心也得到了解放,張忍釋然地歎息一聲,然後拍拍床邊,請上官蕊坐,繼而將這一晚所見的詭異僧人的事說給了上官蕊聽。


    聽罷,上官蕊也陷入了沉吟。


    這僧人的妖邪之氣令她與張忍這樣身經百戰的大妖都膽寒心顫,可為邪氣衝雲,但為何白日裏在這鎮上卻感受不到呢?


    不,或許有一絲絲吧,就是令她不舒服的涼意。但即便這樣也太過矛盾了。


    那妖僧顯然沒有刻意隱藏氣息,但為何沒見他之前,卻察覺不到呢?


    而這一點,相比於妖僧本身散發出來的詭異氣息,更令人感覺到窒息的恐怖。


    天色已近拂曉,圓月昏昏欲睡,漫天的星鬥也顯得暗淡無神。兩人就這樣並肩坐在床邊,沉默地想著心事。兩隻牽著的手,攪拌著彼此的溫度,從未放開。


    “那個……”上官蕊說。


    “恩?”


    “我是想說……”她有些遲疑,不知該如何開口。


    “說吧。”


    張忍溫柔的聲音給了她無比的勇氣。然後她定了定心神,說道:“不管那個和尚是什麽來頭,這一次,別單打獨鬥,讓我和你一起麵對。”


    “……”


    “我可不想再用箭指著你的心口了。”


    上官蕊啞然地笑著,張忍也笑了。“好吧。”他說。與此同時,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暖意,驅散了這一夜包裹著周身的因恐懼而濡濕的陰寒。


    如果我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如果我愛你,


    絕不像癡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藉。


    也不止像險峰,


    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歎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仿佛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詩人舒婷的佳句《致橡樹》不知怎的,在二人的心頭想起,那誦讀的聲音仿佛是上官蕊在全力地傾吐,還有二人心弦撥響的旋律,此起彼落,蕩漾著暖意融融的憂傷。


    憂傷不隻在分離時,也不隻在落寞處。在甜蜜的人兒的心裏,這憂傷就像三月裏的陽光,春意盎然,順著林蔭花間撒下,烙成斑駁的印記。而每一個印記都銘著——我愛你。


    拂曉的茭白的光溢進窗欞,這個清晨斟得太滿,滿滿都是酒般的甜意。兩人的心事也像詩句裏那樣徜徉匯聚成一條流光溢彩的心河——你在彼岸織你的錦,我在此岸弄我的笛,從上個七夕,到下個七夕,希望我們都並肩站在一起。


    “不論什麽時候,我都會和你並肩站在一起。”


    說這話的不是上官蕊,而是她堂哥上官博。


    在駱基的辦公室裏。


    駱基成為新任妖主,群妖打掃了牧馬山夜帝的舊宅當做他的新家。由此他便不再與駱霞擠在蝸居裏,而茶蟲錦兒也兼職起了別墅的大管家。


    駱基本來想讓駱霞來跟他一起住,反正這裏房間特別多。但駱霞說,都長大了,該有自己的空間了。駱基第一時間想到了孟章,心中一凜,但轉念一想,天要下雨,妹要嫁人,唉,隨他去吧。


    這天被公安局長尾火虎謝天華叫去談過生意,謝天華又請兩人去了本城名餐廳海天盛宴喝了幾杯,由此可見,他是星宿一族慣於官場之人,懂得恩威並施,溝通感情。


    但他越是如此,越讓駱基想起了當年他手操騙術,橫行中東之時,與那些王公貴族把盞言歡、勾心鬥角的情景。於是他便更察覺到謝天華手掌下沒按著好棋、葫蘆裏沒裝好藥。是以散席之後,他讓上官博開車送他迴家,並將其叫到了辦公室,談關於尾火虎的看法。


    上官博心中打鼓,不知道駱基是什麽用意。思索片刻,覺得麵對蠱神,任何騙術都逃不過他的那雙慧眼,索性實話實說,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啊。”


    “怎麽說?”果然,駱基的眼底飄過一抹欣賞的光澤,那是看出上官博說的是實言,因此繼續發問,也換做了一番探討的態度。


    上官博分析說,尾火虎謝天華初來乍到,雖然對城市中的掌故有所了解,但事實上他對新生的勢力格局以及幫派內幕並不甚熟悉。在這樣陌生的環境中,他能想到什麽辦法來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呢?


    說著,上官博端起茶杯,看著靜靜沉在杯底的竹葉青茶葉,忽然用手指輕輕江水一攪,茶葉立即沉渣泛起,一根根垂直懸浮在水中,順著水勢不停旋轉。


    “妖族與巫族合二為一,這座城市的勢力就如同茶葉一樣,將城市的一切覆蓋,靜默而深厚。他若是想插進來一腳,必然需要攪動水勢,讓茶葉分離。而身處這流動的水勢之中,他才能看清這城市的底細,摸清我們的脈絡。”


    “你分析得很對。隻不過……”駱基沉吟笑道,“我對這座城市的勢力並不感興趣。我隻是擔心,尾火虎作為神族,他那種孤高險詐的性格,會對我們的生存造成危害。”


    “你放心,我不會令他將水底的茶葉都攪起來的。不論什麽時候,我都並肩和你站在一起。”


    上官博如是表白忠心。但駱基細細抿了一口茶,笑道:“是並肩?抑或比肩?”


    果然,他的忠心還是被駱基看穿了。這個心無權力的男人,卻偏偏有一雙看透權謀的慧眼。上官博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但駱基卻話鋒一轉,道,“這是錦兒精心烘焙的竹葉青,很好喝吧。多喝些。”


    “是……”上官博低頭喝茶,心中卻打起了另一個算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刃妖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牧天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牧天星並收藏血刃妖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