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息過後,那雷光陡然強盛,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忽然,一聲嬌斥“住手”令天師一驚,剛想扭頭俯瞰,卻見一道青光擦身而過,再抬眼時,卻見俯衝至眼前的張忍停在半空,胸膛上插著一枚青色的羽箭,那羽箭繼而化作流光,順著傷口流進了張忍的胸膛。


    “天師,求你了。”


    聽到這句話,張天師俯瞰下去,卻見管飽已經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凝聚著她畢生巫力的除魔之箭,帶著她燦爛的生命,帶著她對張忍的摯愛,刺進了張忍的胸膛,令張忍焚心的魔火倏然消滅。


    她寧願自己死,也不想讓張忍死。


    愛一個人,愛到了極致,便是如此。雖沒有海誓山盟,雖未曾花前月下,但早已將自己的生命放進了對方的心中。愛你,便這樣在一起。


    張天師悲從中來,猛然跺足,衝天而起,一把抓住張忍的天靈蓋,大喝一聲“敕”,金光頓時如泉湧,灌入張忍的百會穴。與此同時,濃鬱的魔氣汩汩流出,聚集在天師掌心,凝聚成霧般的一團。移星換鬥之法剛猛迅然,雖能將張忍體內的魔氣快速吸出,但誰也預測不到,這樣強行的大量的灌注進他身體內的神光,能否安然歸於他的氣海匯聚。能夠如此那自是好,不僅可以彌補魔氣迅速抽離造成的傷害,還能使他功力大增,更上一層樓。


    但若是他的身體消化不了如此迅速的大量灌注,一旦神光在四肢百骸奇經八脈中衝突起來,輕則成為廢人,重則一命嗚唿。


    但天師管不了那麽許多了。他不能讓管飽白白死掉,他不能讓她死得那麽遺憾。他對張忍說道:“黃犬兒,為師隻有一搏。你若能活下來,不枉管飽姑娘厚愛你一場。你若死了,便與她在九泉之下再續姻緣吧。”


    終於,魔氣不再流出,張天師放開張忍的腦袋,將魔氣納於掌心,向下一拋,丟給孟章。


    孟章明白天師迅速釋放太多神光,已是一口真氣將近,需要再續真氣。因此這消滅魔氣的任務才交給了他。於是他飛身迎上,挺起胸膛,散發出無匹青芒,以生發之氣的洗禮,將那團魔氣從人間擦去。


    魔氣驅除幹淨,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張忍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跪在半空中,凝視著下方。人們的心繃緊著,就連徐淼,都沒來得及去顧倒下的妹妹,將眼睛緊盯著張忍,屏氣凝神。或許在這位巫師皇族的心中,大劫更勝妹妹的生命吧。


    忽然,張忍眉頭一擰,犬齒緊咬,按著風頭俯衝下來。


    ——糟糕?難道魔性未除盡?他這是要做什麽?


    眾人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張忍倏然落地,衝到管苞身邊,一把將她抱起來,俯下身去。


    ——他……


    但張忍並未逞兇,隻將鼻息輕輕觸碰管苞的臉頰。“醒醒,你醒醒。”張忍陡然察覺管苞尚未身亡,雖然元神的力量枯竭,但她體內仍有一股遊絲般的氣息勉強支撐著她的生命。


    終於,氣若遊絲的管苞微微開啟雙眸,那碧綠的眼睛已經開始渾濁,暗淡無光。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釋然地說道:“你迴來了。”


    兩行淚沿著眼角倏然而下,濕潤了她如花般的臉龐。


    張忍頻頻點頭,想要說些什麽。忽然,管苞體內遊絲之氣仿佛即將斷裂,她大口大口地唿吸著,臉上浮現出說不出的痛苦神情,但她還是努力地望著張忍,努力地想對他微笑。臨別,她想將最美好的自己留給張忍。


    終於,氣息漸進消失,管苞不舍似的對張忍大叫:“不要忘了我,我……我叫……上……官蕊。”當最後一聲落幕,她的眼睛失去了鮮活的色彩,灰蒙蒙地空洞洞地凝視著張忍,卻沒有半點目光。而伸向張忍撫住他胸膛的纖纖素手,也僵硬地滑落下來。


    她死了,再也沒有任何氣息能夠支撐她的生命,再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將她的魂魄束縛在體內維持聯係。


    “不要走!我不許你走!我要你生生世世陪著我!”張忍似因悲痛而怒吼,他陡然舉起掌中長刀,心之刃頓時紅光大盛,宛若璀璨的虹霓,將即將破曉的陰暗黎明映成了光華世界,那些光芒又迅速收攏,凝在張忍掌心,而原本長刀形狀的心之刃,此刻也凝聚成了一粒閃耀著詭異紅光的丹珠,在張忍掌心緩慢流轉。


    “你給我迴來!”張忍咆哮一聲,猛然將那粒丹珠拍在了管苞的心房上,心之刃裹挾著紅光透體而入,穿透管苞的心壁,寄生於其心髒之中。方才吸收的大量的天師的神力瞬間綻放出來,流進四肢百骸,匯湧進丹田之中,在直透元神深處。


    巫女的力量複蘇了。但她早已將巫力滌蕩一空,如今承受神力更比山牙能夠迅速消化吸收,刹那間,她的臉色紅潤起來,心髒強而有力地跳動,她緩緩睜開眼睛,碧綠的光芒好似天空上永不熄滅的啟明星,他露出了春天般的微笑:“張忍。”


    她投入他的懷抱,他將她緊緊相擁。能湮滅一切的時間的洪流啊,在此刻也為兩人止息,用光的訴語,圍繞著兩人盛開出一朵朵淡粉色的瑩瑩的蓮花,飄蕩而流旋。


    “喂,你知道麽?”次日清晨,在張忍的寓所起床時,管苞輕笑地對張忍說。


    “什麽?”張忍睜開慵懶的眼睛,晨曦的光芒令他一時難以適應,但這光芒卻在他心中點燃了一支倍感幸福的燭火。


    “我說我不叫管苞呢。記得我的遺言了麽?”


    ——不要忘記我,我叫上官蕊。


    “上……官蕊?”張忍故意學著管苞當時的語氣拖長聲音說出來。氣得管苞粉拳相向,兩人鬧罷一陣,張忍才正色問明原委。


    管苞說道:“我本名叫上官蕊。顯然,我的堂兄徐淼這個名字也是假的,他叫上官博。”


    “那為什麽隱姓埋名?”


    “因為城市裏的妖族力量太過強大,同時夜帝下發了禁巫令,尋常巫師道無所謂,但巫道皇族上官家可是赫赫有名的,一旦被夜帝查到,也會遭遇不測。所以我們隻好使用假名,躲在暗處。”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將第五種引進來……”


    “你也不要自責了。或許當初與天師交好、與你並肩作戰的第五種是個俠義之士。但數百年已過,人啊都是會改變的。尤其成為妖王之後,權力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心誌的。唉,我父親當初也是。”


    “你父親?”張忍從未聽說過上官蕊的父親,如今對這位巫道之王產生了興趣。


    上官蕊的悲戚之情在臉上一閃而過,旋即她釋然般地講起了童年舊事。


    那還是在數百年前的大明朝,魏氏專權,啟用妖邪巫道壓製玄門正宗,希望讓神龍之氣陷入沉睡,好讓他能夠得想皇帝的實權。


    一時間,以錦衣衛身份出現的巫妖們遍布大江南北,誅殺忠良,維護魏氏權威。那時候,上官蕊的父親上官參是巫皇上官旭的親弟,被魏閹封為西域王,籠絡異族權貴。上官旭曾希望上官參不要參與政治鬥爭,相比於巫師的壽命,人類的生命就如同曇花一現,即便一時顯赫,但轉瞬之間就可能性命不保。


    但上官參年輕氣盛,聽不進兄長的勸說,尤其是這人間之王的位置一坐上去,權力就成了桎梏,令他再也舍不得離開。


    終於,魏氏暴行引來天怒神罰,上天遣二十八星宿會入人間,入朝為武將,流野為義軍,整頓朝綱,誅殺魏黨,上官參最終也難幸免,死於危月燕的流光飛矢之下。


    那時的上官蕊才五歲,受到伯父的保護,才逃出王府迴到巫師一族的聚居之地大理,從此作為一名除魔巫師接受訓練。伯父的意思是,隻教授上官蕊除魔的方法,如此一來,便不會在有殺戮正義之士的能力,也不會在被奸邪之人利用,可以平安度過漫長的一生。


    但清軍的鐵蹄踏遍中土山河,大理也未能幸免,巫道抵擋吳三桂率領的清軍侵襲時,與人世間最強的道法相遇,巫皇上官旭戰死,上官博帶領餘族退入山林躲避。一些人遠走東南亞,成為降頭師等,另一部分依舊留守故土,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才以平凡人的身份重新融入人類社會。


    “原來是我們的同門毀了你們的幸福。對不起。”張忍有些內疚,因為問了勾起上官蕊傷心的往事。


    但曆經數百年,這些迴憶對於上官蕊來說,或許已經變成了泛黃的紙箋,留在了腦海深處。上官蕊淡然一笑,“沒什麽。我都已經忘記父親和伯父的模樣了。不過……”她話鋒一轉。


    “什麽?”張忍也隨著她的口氣一驚。


    “我還記得那個殺死我伯父的人。”上官蕊臉色有些暗沉,似乎在強壓痛苦,“我還記得他的樣子。”


    “好了。”張忍忽然湊近抱住上官蕊,用他身體的溫度溫暖她淒冷的從前,“向前看。”他指著窗外東升的朝陽,“光就在那裏。”


    ——向前看,光就在那裏。


    上官蕊定定地望著窗外,看那紅霞滿天,淚,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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