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曙光透過窗欞盈滿臥室時,兩個大汗淋漓的人並排地躺著。管苞的銀發如滿樹梨花般垂落在枕邊,她的臉上掛著飽食春風的笑容。而一旁的張忍,內心卻百感交集,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的意誌力和自控能力竟一落千丈,而如今對駱霞的愧疚,對未來的迷惘,都如覆水難收,隻能隨波逐流了吧。


    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是局長打來的。他語帶憔悴:“張忍,管苞讓你領走了吧……好,我知道。這件事情的背後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但我相信你會努力將它解決。死者家屬那邊我已經安撫好了,這亂子也平息了。隻是……”他拖長了聲音,從那微微顫動的歎息中,張忍聽出了微微不舍,最終局長還是果決地說道:“以後你好自為之吧。”


    隨即,電話被掛斷,嘟嘟的忙音將時間凝固。張忍甚至聽到了自己卑微的心跳聲,他知道那句“你好自為之吧”的含義。因為這件事,局長引咎辭職了。也隻有如此高官引咎辭職,才能平息死者家屬的憤怒,才能保護他這樣的普通警員不受牽累。但這次,著實是他牽累了局長。可是,時也勢也,他雖然身為犬神,但在社會的洪流中,也不過是一夜飄萍,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更何談力挽狂瀾了。


    心倦了。


    金色的晨曦將臥室映得璀璨,張忍卻不忍再看。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他多希望自己就能如此沉浸在夢中,永不醒來。


    又是一個夢,雖然並不漫長,但也不是九幽地穴那樣的驚駭之所。


    這是層巒疊嶂的山脈,從亙古便生長在這裏的參天大樹們,手拉著手,將這片山巒層層擁抱。清涼的林蔭地上,陽光透過細密的樹枝網絡灑下一片斑駁,就好像星星點點的貝殼,隨著風息蕩漾。


    一條白色的幼狼與一條黃色的小犬在林間相互追逐嬉戲,片刻後,又化作兩個少年,一個白衣,一個黃衣,切磋功夫。


    白衣少年的伸手十分矯健,鬥氣更令人歎為觀止,轉眼間便跨上一頭雪白巨狼,朝那黃衣少年撲了過來。


    黃衣少年好不畏懼,足尖點地,躍上半空,蹬足樹上,卻不停留,鬆鼠似的在樹與樹之間輾轉騰挪,猛然化作一道金光倏然而下,將白衣少年從巨狼身上撲翻下去,兩人便滾作一團,唿喝聲、朗笑聲響徹林間。


    張忍在看著這一幕,他知道這是在他的夢裏,他又迴到了年少時的故地。這一幕是他記憶最深處最純真最寶貴的東西,可是下一刻,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淡漠成了一片虛無。


    轟然一聲,將張忍從夢中驚醒,心如擂鼓,幾欲停滯。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向窗外望去,正是正午時分,金燦燦的陽光仍俯罩大地。


    是第三聲雷響!


    這雷鳴,尋常人是聽不見的。隻有道行極高的妖仙才能耳聞。


    他立即翻身下床,冷不防瞥見床上空空如也,管苞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就好像她從沒來過。


    桌子上有一張紙條,張忍一邊穿衣服,一邊拾起來讀看。是管苞的留言:


    張忍,隻此一別,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我知道你心中所戀,卻無法抗拒自己的情懷。請別怪我,我隻想在走出你的生活前,留下讓我在今後的千百年中都可以懷念的記憶。再見了,希望你幸福。


    將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張忍出了門。


    他本想去尋三位神明,但卻驅車往九孔橋的方向駛去。他不知為何自己的心境變化得如此之大,但他隻能隨著自己的心意,去挽留那一份溫柔。


    三位神明也聽到了雷聲,他們立即在城中最高建築城市之心的頂端會和。


    這是一棟高達四百米的摩天大樓,宛若劍鋒直插雲霄。除了當初的建築工人,至今還沒有人能爬上它的頂端。


    居高遠望,風獵獵,獵獵的風息,送來邪惡與貪婪的味道。


    精於堪輿的火娘子掐指一算,道:“今晚子時,那東西就會來。”


    “嗯,正好讓我們避人耳目得以施展!”孟章點頭。


    “哈哈,凡人看來,定會以為是極光綻放吧。”白虎蓐收竟也有這等浪漫情懷,但旋即被火娘子嘲笑起來:“傻瓜,又不是北極,哪裏會有什麽極光。城市的燈火那麽璀璨,天空上的景象,凡人越來越難以見到了。放心吧。”


    不知是一種悲哀,還是該值得慶幸。總之,城市上空的風聲中,夾雜著豪壯的笑聲。


    午夜將至,雲如翻墨,從西天怒卷而來,煞那間遮住了朗月繁星,驟雨傾盆而至。


    白虎蓐收是秋之神明,掌管西風。從那熟悉的風息中他嗅出了異常的味道。“西邊十裏,有些異樣。”


    其餘兩人立即點頭唿應,縱身而起,隨著白虎蓐收向西飛去,雨幕中,青白紅三道光芒糾結錯雜地劃過長空,宛似一道三色彩虹,引得不少人湊近窗戶向外探望。


    不過是片刻間,三位神明便來到了西邊十裏外。“竟是一個體育場。”孟章懸飛半空,抱著雙臂,以右手托著下巴,意味深長地沉吟一句。


    白虎蓐收接話道:“這不正好,地方寬敞,可以大幹一場。”


    “你還不知道來的是什麽呢。”火娘子冷哼一聲,又若有所思地說道,“地之華,要比天之時和心之刃更可怕,能帶來什麽,還未可知呢。”


    她話音剛落,隻聽到一陣轟響,體育場中央的泥土翻騰起來,如沸水般汩汩向外噴湧,一隻巨大的尖角破土而出。


    “什麽東西?”白虎蓐收目光精斂,散發出森森寒氣。


    泥土翻滾得越來越激烈,騰起遮天沙塵令人看不分明。三位神明的心弦已經繃緊,青龍孟章右手劍指斜橫在胸前,指尖凝聚著一點青芒。火娘子的長鞭握在手中,宛若遊蛇盤旋在虛空。白虎蓐收的雙手各自多出一柄巨斧,一黑一白,寒光迸射,殺氣肅然。


    塵埃終於落定,一頭宛若小山的獨角仙破土而出。


    三人大跌眼鏡。還以為是什麽厲害的妖怪,沒想到竟然不過是一頭巨型的蟲怪。這種低級妖怪的出現,著實出乎三人意料。當下火娘子調笑道:“果然是個好場地。這小坦克若是出現在街道上,不知要引起多大的恐慌。蓐收,你可以一試身手了。”


    “為什麽不是你?”對付這種低等妖怪,神明確實提不起興趣。蓐收反口質問火娘子,正是如此心理。


    火娘子卻笑道:“難道讓我用鞭子勒死它麽?還是你的斧子快一些。”


    “不必爭了。”青龍孟章說話的同時,虛空一點,一道青光自他指尖如利劍般刺下,倏然將那巨型獨角仙穿透,那怪物發出痛苦的嗡鳴,噗通一聲趴倒在地,已然死去。待收了劍指,孟章狐疑道:“奇怪,完全感覺不到地之華的魔氣。”


    正捉摸著,忽然火娘子瞧見,巨型獨角仙屍體後的土洞中湧出滾滾黑氣。


    “地之華?”三位神明一聲驚唿。


    原來這獨角仙怪是被魔氣逼出土地的。而見如此洶湧的魔氣四溢出來,三人心頭頓時一緊,已猜到可怕的事情就要發生。


    ——恐怕地之華還未聚合到足夠多的妖魔,四溢的魔氣將感染城市中的人類和妖怪,成為它的傀儡。


    “來不及了,軒鳴那小子不在……”孟章悵然歎道,“我們盡力而為。”


    火娘子與蓐收心領神會,立即俯衝下來,各自占據南方和西方。而孟章占據東方的位置。三人將渾身的神氣噴吐而出,青、紅、白三色的神氣在空中相互連接纏繞,形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神力大網,將四溢的魔氣罩在土洞周圍。黑色的魔氣一觸神網,便發出滋滋的慘叫聲,被神力蒸騰得揮發殆盡。


    但四季之神獨缺一位,也終究形成了網開一麵的局勢。魔氣立即改道,朝著北方的缺漏處奔騰而出。四位神明見此情景,也隻能望洋興歎,他們各自鎮守一方,若是越位堵漏,便會顧此失彼,給魔氣增加一道逃脫的大門。


    就在這時,一輛路虎從北方飛馳而來。停在體育場中,車上下來兩個人,正是張忍與管苞。不知二人發生了什麽,隻瞧見管苞仿佛哭過,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而張忍則飛奔過來,一臉怒容,牙齒緊咬,猛然將右手刺入心口。看得四位神明心驚肉跳。他們知道張忍要做什麽,但沒想到每一次竟然都要經曆這麽痛苦的過程。


    隨著張忍痛不欲生的咆哮,一柄血紅的長刀從他的胸膛中拔了出來。


    心之刃!綻放赤芒,宛若彼岸盛開的紅蓮。


    張忍在紅芒的包裹下衝入滾滾魔氣,瞬間被淹沒其中。就仿佛一隻漁舟衝進了滔天的海浪。那濃墨似的浪潮奔流不息,朝管苞衝去,管苞雙手結印,口中念念有詞,倏然一道紫紅色屏障從她麵前打開,東西綿延數百米,高幾十丈,猶如一堵高牆,將魔氣擋在體育場中。


    沒想到,管苞的巫力竟如此強大,著實令三位神明歎為觀止。也無怪乎常言道高手在民間。


    不過,這道連接天地的屏障似乎並不能撐太久,隨著魔氣越聚越多,它漸漸動搖起來,甚至出現了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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