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霞深深地望了張忍一眼,輕輕地轉身,走迴房間,掩好門,身體靠在門麵上,仰頭閉目,淚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門外,駱基找了一床被子蓋在張忍身上,末了輕輕拍拍,歎息似的說道:“雖然我很看好你,可青龍神也不錯啊。最終該是誰,還要看我妹妹的心意啊。”


    駱霞不知自己何時倒在床上,又是何時睡著的。她醒來時,陽光已經投過窗戶,盈滿臥室,仿佛將整個現實世界都渲染成了夢境。


    她翻身起床,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一看,已經快到中午了。原本打算去梵渡寺找髡殘法師問問張忍的事,於是趕緊走出房間洗漱,不經意地一瞥,發現沙發上已空空如也,被子折好,整整齊齊地放在一邊,張忍的氣息仿佛早已被陽光蒸發得一幹二淨了。


    駱霞悵然地洗漱完畢,匆匆出門。當她趕到梵渡寺,被小沙彌引領到髡殘法師的禪房門外時,正欲敲門,卻聽到門內傳來談話的聲音。


    “多謝法師搭救,張忍拜謝得遲了。”


    ——張忍已經先來一步了?


    駱霞隻覺得心如鹿撞,一時不知所措。生怕與張忍碰麵頗顯尷尬,準備立即離開。但轉念一想,或許能從他們的談話中聽到蛛絲馬跡,於是便有趴在門邊,聽了起來。


    果然,這麽一聽,便將張忍被魔蟲寄生的前前後後聽了個大概,聽著聽著,也不由得淚雨連連。


    ——原來張忍疏遠我,竟是怕將魔蟲傳染給我!


    多麽愚蠢的誤會,但事到如今,卻又該如何挽迴?就像為了躲避春雨而撐起了傘,卻錯過了彩虹的美麗。驀然醒來時,你已走入了另一番風景,而彩虹也漸漸淡漠於雲天之外。


    這時,仿佛是從遊客休閑區傳來了嫋嫋梵音,那是一首動心心弦的旋律:


    “情人離去永遠不再迴來,無言獨坐放眼塵世外。鮮花總會凋謝,但會再開。恍如隔世的愛,在白雲外……”


    有時,你聽歌,並不會在意。你在意,你動情,是因為他恰好唱出了你的心境。這首“一生所愛”此刻正訴盡駱霞的憂傷,忍不住淚潸然。忽而聽到張忍說道:“法師,張忍就此告辭了。他日還有勞煩法師的地方,還望法師海涵。”


    “哪裏哪裏。犬神如有相邀,老衲敢不從命。”


    這說話間,兩人就要出來了。駱霞趕忙閃身躲進走廊上的柱子後麵,露出一隻眼睛,偷偷窺看。隻見張忍和髡殘法師一前一後走出禪房,張忍迴身拱手,與髡殘法師作別。似是不經意,他想柱子這邊瞥了一眼,驚得駱霞心中一個激靈,慌忙將臉埋到柱子背麵,怕被張忍看見。過了半晌,沒有動靜。她又悄悄將眼睛移出來窺看,發現張忍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髡殘法師也不在門口。


    ——原來沒有被他發覺。


    駱霞輕籲一口氣,從柱子後麵出來,但她的心悸還未止歇,小心翼翼地向髡殘法師禪房的門走去。忽然,門中傳來一聲笑,“女施主既然來了,何不進來飲杯茶?”


    ——啊!竟被發現了!


    駱霞被驚得一跳,頓時麵色赧然,像做了賊似的,怯生生推開虛掩的房門,但見髡殘法師正端坐在案幾前,麵前放著一隻紫砂壺,飄著嫋嫋茶煙。


    “法師……”


    “施主,阿彌陀佛。”駱霞剛剛開口,便被髡殘法師打斷。隻聽老法師說道:“冷香縈遍紅橋夢,夢覺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別後誰能鼓,斷腸天涯。暗損韶華,一縷茶煙透碧紗。”


    這是清時納蘭容若的詞作,雖相隔數百年,但而今駱霞聽來,卻亦頗多唏噓慨歎。更覺得禪師引納蘭之詞,仿佛道出了她此刻的心結。正所謂未語先知,說的便是這樣的高人吧。


    於是,駱霞深吸一口氣,坐在髡殘法師對麵,接過他遞來的茶盞,輕嚐一口,雙手托著盞底,緩緩放在膝頭,問道:“法師可否指點迷津?”


    “施主若是迷亂,我又如何能解?施主若是篤定,又何需我解?”


    “法師的意思是……”


    “所為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有時隨心所欲,隨心所向,未嚐不是一種化解的辦法。”


    “法師的意思是說,我現在什麽也不做,便是最好的解決方法了?”


    “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果然有慧根,不可限量。”說著,髡殘法師又為駱霞斟上一盞香茶。駱霞將茶盞輕輕靠近唇邊,嗅著鬱香,淺嚐茶湯,心中默默凝思。


    一縷茶煙透碧紗。透過碧紗,未來也仿佛濡濕在一片山水色中,淡淡的哀傷中,似有明媚春光。


    駱霞抬起眼睛,仿佛望見了那一縷春光,她長長地籲出熱氣,心中也漸漸釋懷開來。


    當夜,張忍與三位神明約在牧馬山見麵。雖然駱基和山牙極力反對,但張忍還是執意要將三位神明引薦給夜帝。他的理由是,夜帝是這座城市中妖怪的領袖,在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背叛民眾之前,他仍是首席執政官。而他們也必須遵守律例,按照規約辦事。


    三位神明雖未曾現身,但早已知道夜帝的來曆,並未反對。欣然答應了張忍的邀請,尤其是孟章,一見張忍,便笑說道:“犬神,恢複得很快嘛。”


    “青龍神手下留情,張忍技不如人。”張忍為人豁達,做事從來一碼歸一碼。從他與駱基能成為莫逆,便可知他不是個記仇的人。因此即便生死惡戰一場,但麵對青龍神時仍能從容不迫,坦誠相見。


    青龍神也未想到張忍竟能將恩怨輕鬆放下。心中不禁對他刮目相看。但一向孤高的他,卻為將此情露於神色,隻微微點頭,說了句“知道就好”。


    倒是火娘子,自昨日觀戰之後,再見張忍便笑靨如花,那眼波溫柔得簡直能將人融化。聽青龍神語帶揶揄,她擔心張忍尷尬,忙接話問道:“那夜帝可知我等要來?”


    “我已經跟他匯報過了。”張忍麵不改色,答得從容。


    火娘子點點頭,將目光投向了山頂,卻聽見風息傳送來腳步聲,山頂人影憧憧,些微嘈雜。便對白虎蓐收說道:“那裏怎麽了?”


    白虎放眼一望,大笑道:“那個叫夜帝的,正帶著人往山下走呢,想必是來接咱們的。”


    於是,三人便與張忍原地不動。不多時,但見夜帝果然帶著十數家人來到麵前。待雙方上下端詳彼此一番後,夜帝忙躬身施禮,畢恭畢敬道:“三位上神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夜帝客氣了。從山頂下來,少說也走了兩公裏路吧。我等真是受寵若驚呢。”孟章是四季之神的受領,此時此刻,自然由他代表四季之神,與妖王對話。開場白總少不了客套寒暄,但他身後的白虎蓐收卻眉頭輕蹙,似是一臉不解。


    火娘子悄聲問他在想什麽,他也悄聲答道:“張忍明明是獸神,為何甘心供妖怪驅遣呢?這妖怪一身詭異氣息,不像……”


    “住口,小心被聽到。”火娘子輕輕擰了一下蓐收的手臂,蓐收吃痛,立即住嘴,同時用眼睛去瞟夜帝,見他仍在於青龍孟章笑談,似乎沒有聽到他們的悄悄話,這才放下心來。


    夜帝與孟章又聊了幾句,遂躬身攤掌,請眾人到他宅邸做客。孟章也不托詞,帶著火娘子與蓐收,便跟著夜帝大踏步往山頂行去。但奇怪的是,越是離那宅邸近了,火娘子越覺得渾身不舒服,卻也說不出個大概,隻感到莫名其妙。而目力極好的蓐收則依稀瞧見,這座建立在山頂的別墅上空,籠罩著一派沉鬱之氣,森然令人無端生出些許懼意。


    ——這夜帝,到底是個什麽妖怪呢?


    兩位神明雖然在心裏犯嘀咕,不過他們仍麵如凝水,臉上掛著神族特有的矜持微笑。他們相信,不論什麽樣的妖怪,總歸隻要是妖怪,孟章便是它們的克星。


    走進夜帝的宅邸,偌大的廳堂中已擺滿酒宴,夜帝招唿著三位神明,與各人依主賓落座。張忍這才自己打量一番,見東方無口、西門有恨等各方麵的話事人及有頭有臉的人物皆來會宴,唯獨無組織聯席會會長白狐夫人秦紫蘇沒有到場,而是由副會長徐淼代替出息。徐淼這個人一向低調,如果不是張忍這種對本城妖怪世界的任何組織都了若指掌的話,定然不會認出他這個大人物。


    事實上,張忍對徐淼也不甚了解,隻知道他是林妖,但神眼也看不透他的真身,不知道他屬於哪一種。不過這次白狐夫人讓他代為出席,想來一定是因為她與三位神明相熟的事不想被夜帝發覺。張忍頓然覺得白狐夫人的可疑之處太多太多,或許玄武神軒鳴的失蹤與她也不無關聯呢。


    席間,眾話是人輪番向三位神明敬酒,夜帝也頻頻推杯換盞,整個宴席宛然一派歡樂和諧之氣氛。卻聽夜帝說道:“三位上神原來是這座城市的守護神,我還是第一次知道,真是失敬啊。日後還要多仰賴三位了。”


    “夜帝客氣了。有你這等妖力強大之人統帥妖族,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差池的。我們不過是奉公行事而已。”


    不知怎的,青龍神孟章的言語間也變得客氣起來,往日的高傲一掃無遺。而一旁的火娘子與蓐收,雖然麵帶微笑,但張忍看得出那是皮笑肉不笑,從兩人的眼睛緊緊打量夜帝就可以看出,他們對夜帝心有餘悸。這就令張忍匪夷所思了,他曾與青龍神孟章交過手,隻不過兩三招便將他打敗,且還使出真力。而夜帝的法術雖然高絕,遠勝於他,但他自問也能與其鬥上百餘迴合。怎麽三位神明卻仿佛對夜帝頗為忌憚似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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