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無比熟悉,張忍慌忙驚醒,猛然四顧,卻看到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老者,一身青色道袍,背後背著一柄陰陽劍,腰上掛著一條引魂綾,不是道祖又是誰?


    “天師!”張忍驚喜莫名,慌忙爬起來雙膝跪倒,不住地叩頭。


    張天師點頭拈須,和顏悅色地令他起身說話。待他站起來,又急忙問道:“天師,你不在天上,怎麽迴到凡間了?”


    “為了找你啊。”


    “找我?”


    “是啊。”張天師滿臉慈笑,說道,“這千年來,我聽後輩得到之人說起,當年的黃犬已經變成了大妖,多次輔佐張家後人斬除魔祟,為師也深感欣慰啊。這次你落了難,為師是來給你講些道理的。”


    “道理?”張忍大為不解,為何天師要講道理?講道理能幫他脫難麽?


    張天師卻不加詳解,隻道:“莫再猶慮,時間不多了。你且聽好了。太上大道天尊曾說,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傫傫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說罷,張天師伸手輕輕拍了拍張忍的肩膀,“孩子,你的路還長著呢,我在天上等你。”說罷,那熟悉的身影漸漸虛化透明,終於消失在了無止境的黑暗之中。


    “天師,天師……”張忍急忙驚唿,渾身也為之一振,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方才原在冥想境界之中。


    天師入了他的冥想境界傳授道理,難道便是這次從帝恨的結界中脫身的關鍵所在?


    張忍沉下心來,慢慢思索天師方才所講的《道德經》的這一篇章。


    若是翻譯成現代文倒不難,總結來說便是老子提出的“絕學無憂”的觀點,也就是說,懂得的越多人便越是煩憂,若是像還沒變成幼兒時的嬰兒那樣腦中空洞無物,便永遠都隻有快樂,也無怪後世也流傳一句“人間憂煩識字始”。


    但這絕學與如今的脫困有何關係?


    張忍百思不得其解,隻有反複咀讀,也不知過了多久,但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卻也不過似眨眼片刻。忽然,張忍睜開眼睛,大叫道:“老大爺,我想到了!”


    聽他這麽一喊,夜帝族人頓時驚喜過望,紛紛圍攏過來。張忍忙令眾人手牽著手站在一起,他則背對著大家,向著來路,一點一點將全身的妖力都凝聚於心房。


    “絕學無憂,空心無礙。天師要告訴我的就是這個道理吧。”說完,他猛然伸手一把刺進自己的左胸,紅色的光芒如血光泛濫,璀璨了這漆黑的世界,但見他慢慢抽手,一條巨大的血紅長槍被從他的胸口抽了出來。


    但與每次拔出心之刃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全身的妖力都隨著心之刃被抽出體外,心之刃也因妖力強盛而從長刀化作了長槍,而他的身體因沒有妖力保護,胸膛的創口無法複原,隻露出一個空空的大洞,汩汩向外流著血。


    夜帝族眾人看得驚心動魄,不知張忍為何如此對待自己,就在這時,一股陰風從虛空之外席卷過來,宛若長鯨吸水一般被吸進了張忍胸前的空洞中。


    那空洞仿佛是個無底洞,越吸越猛烈,越吸越狂放,直卷的整個世界都扭曲起來了。張忍咬著牙瞪著前方,前方虛空一片,什麽也看不分明,但他仍在認真地看,似乎在盯著什麽。


    忽然,他的目光陡然一亮,大喊一聲“開”,手中的長槍也從上至下劈了下去,隻聽轟然一聲巨響,天塌地陷。


    但片刻之後,眾人的眼前看到了光明,從穹頂一點點裂開,漸漸放大,投射進來,那是陽光,久違了數百年的陽光。


    “哦?”在結界之內,駱基忽然虛空瞥見護城河內的鼉龍整個身子裂開,化作了斷成兩截的帝恨魔刀,一眾人也從水中冒出來,一個個被水族送上了岸。


    “哈,可以放你出去了。”駱基旋即收了結界,鵺莫名其妙地扭頭一看,整個人卻呆住了。


    “夜帝!夜帝!”眾族人紛紛跑過來,倒頭跪拜,眼中熱淚盈眶。


    夜帝也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淚人,看著痛哭的族人,心中不知是狂喜還是大悲,半晌方才歎了一聲:“張忍果然不一般,終於把你們帶出來了。”


    “可是……他……”這時,那領頭的老者忽然悲戚起來,夜帝尋聲看去,才發現張忍躺在這老者的麵前,胸前一個空洞,右手緊緊握著——他自己的心髒。


    他死了!


    夜帝族人脫困、夜帝不再受製於人,而鬼主烏星也被斬殺,鬼族死傷慘重,剩餘的零星眾鬼再無心戀戰,立即作鳥獸散。


    一場城市的浩劫終於平息,睡夢中的人們不知道為了他們次日以及今後的平和,這一晚有多少妖族異類浴血奮戰。


    隨後,水族沿著河道悄然退去,蟲族也四散於天野,眾妖族又喬裝成人類返迴城市,來到了東方無口的東聯邦。


    如今的形勢,城市裏勢力衝突儼然改變了形態,葉玉嬋的染香花煞在這一夜覆滅,西門有恨的西江月隻剩他一人,今後恐怕東聯邦會一家獨大。


    不過卻有兩股新的勢力加入進來,那便是山牙的妖狼族與夜帝率領的族人,從力量對比上來說,夜帝族人雖少,卻更勝一籌。


    但眾人此刻還不是瓜分地盤的時候,他們更為張忍的死感到悲哀。


    張忍的屍體躺在一張大會議桌上,蒼白得毫無血色,右手仍緊緊握住自己的心髒,胸前的空洞已經不再流血了,傷口周圍聚起濃黑的死血,令人觸目驚心。


    駱霞捂住臉嗚嗚地哭,她沒想到,張忍作戰時抽出的血紅長刀,其實竟然就是自己的心髒,那麽,每一次,該有多麽痛徹心肺啊……


    眾人無語,尤其是東方無口,這個老頭已經對張忍惺惺相惜,心中難免沉痛,不經意間已是老淚縱橫。西門有恨雖是一方梟雄,這一戰卻也對張忍產生了欽佩之感,更為城市裏少了這樣一個平衡幫派勢力的將才而惋惜。


    最內疚的是山牙,他想,小狗子竟然能為了救人親手殺死自己,掏心啊,你個傻缺,媽的,要是沒有暗算你,恐怕你就……狗日的,算你比老子有種,你贏了……


    罵道這裏時,山牙已是熱淚長流,心痛如絞,但時光不會倒流,兒時的夥伴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隻有駱基,仍然一臉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一個勁地品著紅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夜帝輕輕撫摸著張忍的額頭,“黃犬啊黃犬,你我相識兩千年,沒想到……唉,張陵,你應該為他驕傲了吧……不對,這小子還沒死!”


    夜帝忽然驚覺,張忍的體內有陣陣波動透過脈絡傳來。


    他這一聲驚得眾人紛紛跳起,湊了過來,卻又不敢妄動,生怕將張忍的餘息攪散了。夜帝立即施法,將張忍的心髒歸迴原位,又立即在創口上凝出玄霧結界封死,扭頭對山牙說道:“他的三魂七魄尚未離體,我以法術封住他四肢百骸,將三魂七魄鎖住,你快帶他去四川青城山東方五十裏的百魔洞,或許他還有得救。”


    “那裏……誰能救他?”山牙抱起張忍就往外跑,忽然又想到這一層次,忙轉身詢問夜帝。


    “獵血狂魔。你若能打敗他,便可以救張忍,若是不能,你自己的命也會丟的。”夜帝一字一句地說道,“當然,以你現在的功力自然是去送死,但你若能發掘出妖狼族真正的力量,或許對你自己也大有益處。”


    “切,故弄玄虛。大不了我倆一起死,到陰曹地府再大鬧它一迴。”說罷,山牙衝出幫派大院,立即化作一頭雪白巨狼背著張忍飛馳而去,獵獵的風中,隻留下他一句將令:“妖狼族子弟,速速迴家!”


    三日之後,一頭雪白的巨狼來到了青城山東方五十裏,這是蜀山大峽穀的腹地,整個峽穀草木蔥蘢,宛若一條地陰龍盤亙於群山之間,而這百魔洞便正位於龍膽的位置,可謂是絕無僅有的至陰之地。饒是山牙妖力強大,但來到洞口時也覺得渾身冰冷,經脈幾乎都被凍得生出涼風。


    這洞口並不在石壁上或是大地上,而是在一棵千年古樹上。這個古樹的樹皮完好而青綠,千年不死,仍舊枝繁葉茂。而這樹幹上的洞被樹皮擋住,尋常人無法看到。即便是修為頗深的大妖恐怕也難以發覺。山牙可以找到,那是因為他有夜帝送給他的驅神旗。


    這驅神旗不僅能攝魂奪魄,更能讓一切法術風水現出原貌,山牙來到峽穀中便張開這麵旗子,行不多時,忽然看到樹上有一大洞,魔氣洶湧,想來便是百魔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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