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嬌娥下定決心與二皇子退親。


    可如何退親,成了一個新問題。這是與皇家的婚姻, 聖旨一旦落下, 她不嫁也得嫁, 禦史家再官威壓人,終究是臣子, 無法抗旨。


    寂靜的深夜, 原本一腔鬥誌的裴嬌娥, 再次陷入憂愁之中。


    突然,鏡麵裏出現了另一張麵孔,是從敞開的窗外進來的, 來人渾身黑衣,麵容被黑紗蒙著,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身形是個女子。


    她笑著對裴嬌娥說“裴小姐,還不打算跟我合作嗎”


    裴嬌娥顯然見過她, 麵上並無懼色, 像她這種重生過的人, 心理素質更甚常人, 她說“我為什麽跟你合作, 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


    黑衣女子道“可是我知道你的底細啊, 你說,你真正的身份如果被別的人知道, 他們會不會認為你是個鬼怪”


    裴嬌娥扭頭看她, “你”


    “別生氣”黑衣女子道“我不會說的, 相反,我是過來幫你的啊”


    “幫我什麽”


    “你不是想跟二皇子退親嗎”


    裴嬌娥眼神一緊。


    兩炷香後,禦史府千金的閨房裏重迴安靜。


    黑衣女子閃身而出,她身形詭異,起縱間飄飄然,很快隱入夜幕之中。


    一直等到出了禦史府,那身影出現在另一棟民房,她的暫時落腳處。


    她鬼魅般進了屋,屋裏隱隱點著一盞小燈,光影斑駁,一道身影過來,恭敬彎腰行禮,“主子,可還順利”


    “尚可。”黑衣女子說完,緩緩摘開麵罩。


    光線如鬼火幽細,一閃一閃,微光映在那張臉上,五官雖看不清楚,但仍能斷定,就是消失許久的秦絮


    那丫鬟就是她過去的侍女,侍女心疼地看向她,“主子何必這般麻煩,如今既然確定了阿昭大人的身份,直接過去跟他相認就好了。又何必去勞煩其她人,那裴嬌娥不是什麽好人,她能重生,必然也是用了些不正當的手段。”


    “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我怕,他認不出來,而且”她對光轉過來,方才她在幽暗之中,麵容不甚清晰,此番對著燭光,那臉上竟皮肉扭曲,如一道道長蟲般,起了疤痕,驚悚至極。


    秦絮捂著臉,“可惡,自上次靈力大減後,為了強行突破心法,反遭內力反噬,生了這些惡心的疤痕,不知何時才能好”


    “就這鬼模樣,我如何敢見阿昭怕是他即便認出我,也會嚇跑吧”


    她猛地將桌上的茶杯掀到在地“可惡”


    家當劈裏啪啦砸了一地,侍女怯怯守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付勇一死,走私案進入了膠著狀態。


    一籌莫展時,廷尉司推出了新一輪查案手段。


    他們尋了許多山裏的獵戶,挑選了好些專門被訓過的犬隻,將一些物品給犬隻聞過後,從而尋找線索。


    這辦法是謝栩提議的,付勇死後,任何線索都沒留下,包括那個重要的物證。


    謝栩那晚稍作低落,但他向來是壓力越大,反彈越大的性子,那一晚的失落,如動力般催發他,反而讓他打起精神,迅速提出了新的應對方案。


    若是靠人力無法找尋相關的物證線索,那就借助外力,比如犬隻。


    付勇人已死,可除了屍檢找尋證據外,謝栩還留著付勇的不少東西,比如衣物、鞋子、頭發等等,找一些訓練有素、善於追擊的獵犬,將付勇的遺留物給獵犬嗅聞,讓它們在一些付勇可能存在的地方搜索,試試能否搜索到其他證據。


    該提議一出,整個廷尉持懷疑態度。目前的大陳朝,獵犬隻做狩獵用,鮮少拿來破案,謝栩的想法在此時是大膽的。


    但謝栩的理由是,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他說服了王大人,嚐試一次,加之目前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王大人答應了,且將這件事交由謝栩全權負責。


    於是,在謝栩的帶領下,搜索小隊以發現付勇的荒郊冰屋開始,加大搜尋麵積。


    就在搜索小隊緊鑼密鼓之際,京城裏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消息傳來,說是禦史家的千金莫名生了場怪病,連著數天昏迷不醒,請了大夫也沒用,禦史夫婦急得焦頭爛額。


    無獨有偶,宮裏的二皇子莫名也發起高燒,幾日不退,禦醫想盡辦法,束手無策。皇帝跟周貴妃亦是急得團團轉。


    古人有種心理,若無法診療出毛病,便猜測是邪祟作祟,於是請了高人做法,結果高人一來,掐指一算,說不是邪祟,而是命格所衝。


    原來,皇帝已經打算跟禦史家商量婚配一事,不想,這兩人看著金童玉女十分登對,命格卻極為相衝。若是強行結締姻緣,隻怕互相生克,非死即傷。而眼下莫名的病症,即是預兆。


    這高僧可是大陳朝世出的高人,此話一出,皇帝跟禦史家都嚇了一跳。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兒女,心裏舍不得這樁婚事,但孩子的性命要緊,周貴妃就這麽一個兒子,比自己的命還重。禦史家同樣如此,生了四個兒子,獨獨一個女兒,還是五十歲才老來得的女,看得比眼珠子還金貴。


    雙方隻能一拍兩散,依依不舍地將這段姻緣斷了。


    說來也怪,斷了之後,兩家孩子都奇跡般醒了過來,愈發印證那位高人的說法。


    雙方便賞了重金高人,不僅如此,還請教高人自家孩兒的姻緣歸宿。二皇子的說法畢竟牽扯到皇室之秘,暫且不提。但禦史家的女兒,卻有內幕傳出,據那位高僧說,依小姐的八字命格推算,與他最匹配的男子,命中帶木,壬申年出生,五月為佳,若能得五月上旬最好。如此,不僅與小姐八字相合,且利己利彼,更有助家族福祿榮華,子孫繁盛。


    原來挑一個賢婿竟有這等好事,禦史大人將皇家姻緣的遺憾丟之腦後,在滿朝文武及京中貴族圈裏重新給女兒相看人家,勢必覓得佳婿圓圓滿滿,富貴昌盛


    當然,這是後話。


    這會顧莘莘還在陪著謝栩查案。


    謝栩不想她來,怕她辛苦,可顧莘莘自認為是個仗義的,且答應了要幫謝栩,便不肯在店裏享受安逸,跟著搜索小隊一起忙活。


    其實,她還為了別的事,別人不知曉,她可是清楚付勇臨死前那三個字後山,黃。


    上次張嬸的話沒頭沒腦,正因為沒想通,便更加好奇。


    所以出來也是為了打探消息,於是,她找機會問同行的搜索隊員,附近有什麽山叫後山,又有什麽地點帶黃字。


    但一群人搖頭,也說沒有後山。


    一番詢問,顧莘莘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原來,為了彰顯京城的華貴獨一,天子腳下,除了皇城有講究,附近的山山水水,皆有自己的名稱與典故,尤其是名稱,多是曆代皇帝起的,譬如城南的南雁山,因為一入秋天大雁南飛,很是應景,故而叫雁南山,城北的山嶺多秀木,便叫玉木山還有南麵的秦安嶺,畫壁穀等等,皆是皇家親起。


    因著是天子禦賜,百姓們不敢逾越,每每稱唿,規規矩矩叫全名,一個個詩情畫意,可從未聽過有什麽直白粗俗的後山。至於那黃就更無從談起了。


    打聽不到消息的顧莘莘隻能將疑惑暫時放在心底,跟著謝栩的搜尋隊一道,萬一能有其它線索呢。


    幾十號人以冰庫為中心,帶著十幾隻獵犬展開地毯般的搜尋,這些獵犬並非每一隻都經過訓練,但也有幾隻很是靈敏,天性就適合搜尋,謝栩為了提高犬類的搜尋能力,專門去馴狗的廠主手裏配了不少藥物,據說這些藥能激發狗的興奮度,增強它們的搜查能力。


    如此這般搜尋了幾天,當真搜出了一些蛛絲馬跡。


    就在小荒屋後隔了一塊丘陵的某處樹林,一群人發現了一排腳印,兩個正常走的腳印,中間則是一個成長條的奇怪痕跡,方向剛好去往小荒屋。


    眾人圍著研究,顧莘莘道“這腳印的意思是,有兩個人走向小荒屋”


    有不少搜尋的人員點頭。


    謝栩卻緊盯著那腳印,道“不對。是三個人。”


    “啊”一群人看向謝栩。


    謝栩道“那兩雙腳印的確代表兩個人,可你們再看看中間那道長條。”


    兩雙腳印間隔著一步的距離,有一道長長的,像是拖行而出長條謝栩指著它說“這長條,很可能就是一個人,無法站立行走,被人拖行的。”


    眾人腦裏登時浮起畫麵,一個受傷、或者昏迷,無法正常行走的男人,被左右兩個男人或攙或拽,往前拖行,他的鞋底無法正常碰到地麵,踩出腳印,隻會留下長長的拖痕。


    眾人頓悟。


    隨之一起來的,對痕跡有研究的廷尉司人員證實了謝栩的觀點,的確是三個人。


    眾人不禁對謝栩起了敬意,這少年年紀不大,進廷尉時間不長,卻是觀察入微,反應迅敏。


    眾人繼續追查,他們大多數是前來幫忙搜尋的侍衛或者獵戶,職能隻是搜尋,並不負責查案,是以這些疑點,他們不會細究,繼續幹活。


    隻有留在原地的顧莘莘麵露驚詫,她從這個細節推斷出更深入的事。


    從他們發現小荒屋開始,付勇就是重傷的,如果這條通向荒屋的路的確是付勇一行人所留,那中間這個受傷的就是付勇


    當時案卷裏所說,郡守孟大人縱火而死,他的下屬付勇帶著關鍵賬簿逃跑,可沒有跑多遠,便被查案的官差抓住,因著茲事體大,朝廷極為重視,官差便付勇押京送審,不想快到京城時,付勇竟然想法子跑掉了


    可他既是受傷,又如何逃脫看管如此推斷,很可能他是被人劫持了出去,而劫持他的人想從他口裏問出什麽,將他打傷逼供,因為一時沒問出什麽,將他關進了小荒屋,打算慢慢審問。可能是付勇太過頑強,寧死不依,這些人惱恨下便割了他的舌頭,又或者,是見付勇死活不說,怕付勇日後將秘密泄露出去,幹脆割了他的舌頭,以絕後患。


    若這些推斷為真,那案卷裏的記載很可能是錯的。


    付勇不是潛逃,而是被人脅迫。


    繼續往前推,付勇曾說,孟大人是好官,假設他的話為真,那孟郡守極有可能並非畏罪自殺,而是被人殺害。


    極有可能是他掌握了案情真相,幕後黑手擔心事態暴露,將他滅口,還偽造了畏罪自殺的現場,將鍋丟給了孟郡守


    哪怕現在一切都隻是假設,但一層層往後推,整個案情細思極恐。


    顧莘莘麵前,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帶著危險的笑,鋪開了一張大網,將真相攪亂,將罪惡掩蓋


    顧莘莘抬頭,就見謝栩擰著眉,若有所思。也是,她都想到了,謝栩必然也會想到。


    可惜,目前證據太少,所發現的隻是些微的蛛絲馬跡,不能定論任何


    不過,有蛛絲馬跡比一無所有的好,起碼,他們不是一無所獲,總比呆在官署裏什麽不做的好,顧莘莘便抬頭對謝栩說“沒關係,我們繼續查。”


    謝栩頷首。他自是這般想的,他這樣的人,豈能服輸。


    搜尋犬便繼續搜尋,接著又查出新物證。


    那是一塊帶血的布條,距離腳印不遠的樹林外,掛在草叢裏的一棵荊棘刺上麵,麵積很小,不過指頭大,被茂密的雜草蓋住,不仔細翻看,根本無法發現,多虧是用獵犬尋找,不然多半要忽略了。


    再者,謝栩非常過細,每個地方,他要求搜尋隊來迴搜尋兩遍,以保證更高的搜尋率。


    而且,謝栩保留了付勇臨死前的衣物,將這塊小小的布料對比,果然是同一塊布,這上麵的鮮血間接證明付勇受傷一事,被人挾持的可能性更高。


    不過,進展到目前為止,後來直到夕陽西下,再沒找到新得證物。


    眼見太陽落山,天快黑了,謝栩便停了搜尋隊。念著大夥忙了一天,謝栩在不遠處某農莊請眾人吃飯。


    一群三大五粗的侍衛及獵戶們占了半個農莊,還有各人的犬隻,被係在莊園外的大樹上,汪汪汪此起彼伏,甚是罕見。


    吃到一半,忽然來了一大列身型魁梧的士兵,均配著刀,氣勢洶洶從獵戶們身邊過時,嚷嚷道“吵什麽吵擾到我們大人的興致,將你們全丟牢裏去”


    十分囂張。


    顧莘莘跟謝栩坐在最裏頭,聞言往外看了一眼,見那些人一身官服,且前麵幾個品階甚高,兩個四品武官一個五品,而他們還在翹首等待,似乎在候著誰。


    誰這麽大來頭吃個飯幾個大員接待。


    謝栩蘸蘸茶水,在桌上麵寫“高太尉。”


    太尉


    顧莘莘想,哦,謝栩目前不是太尉,這會太尉另有其人呢顧莘莘便壓低聲音問“你怎麽知道”人還沒出來呢。


    謝栩道“根據朝中所言,猜的。”


    朝中所言顧莘莘迴想起淩封曾跟她說過的朝廷八卦。目前大陳朝實行的是三公九卿製,三公是最高的官員,即丞相、太尉、禦史大夫。丞相掌行政,太尉掌軍事,禦史掌監察。


    而關於這三位頂級大佬,朝中人私底下是這麽總結的,丞相精詐,太尉跋扈,禦史兩邊倒。


    本朝丞相齊景深為人心思深沉,精明能幹,太尉高崖掌管全國兵馬,仗打多了,有些跋扈脾氣,至於禦史裴存右,即裴嬌娥的父親,他身居監察之位,按理說該是個鐵麵無私,忠心耿耿的人,年輕時倒的確如此,不想年歲越大,反而柔和了起來。近些年來朝廷不甚安穩,皇權不及過去強硬,而丞相、太尉日漸坐大,朝廷裏隱隱有三足鼎立之勢,這裴禦史就在三角關係之中晃蕩。


    扯遠了,迴歸到農莊裏來。


    謝栩說完這話後,果然,農莊外頭傳來一陣聲響,是馬兒的嘶鳴,接著一群人大步進來,為首的人被左擁右簇,約莫四十來歲,一身墨黑勁裝,頭發高束,看裝扮是狩獵歸來,肩上挎著弓,所用材質極好,弓頭鑲著枚黃金豹頭,猙獰地張嘴,單從這一柄武器便能推出身份不凡,再看圍在他身邊的人,莫不是恭恭敬敬。


    這就是太尉高崖,離農莊不遠處有個狩獵場,高太尉閑暇時頗愛狩獵,今兒在眾人的陪伴下狩了獵,然後聽說該農莊野味十足,才來這用膳。


    朝中上下對他的風評是跋扈,看來的確如此,他一來,謝栩等人的馬及犬即刻被莊園的人移到見不到的地方,生怕打擾太尉用餐,至於太尉身邊的隨從,更是對著莊園的下人大唿小叫,有個小廝不過走路聲音大了點,便被太尉某個下屬一腳踹開,直翻出去打了幾個滾,當場磕破了頭。


    其他農莊的人見狀,抖抖索索,嚇得不敢上前伺候。


    那太尉卻不覺得有什麽,仍是大步向前走,一邊走一邊斜睨一側獵戶們的桌子,皺眉道“這都是什麽人”


    下屬說“不知道,大人您要是不想看,我這就敢他們走。”


    高太尉正欲點頭,目光突然掃過人群最裏頭的謝栩,道“咦,這不是謝大人嗎”


    這時候的謝栩,在大權在握的太尉麵前隻是個微末的六品官,是以高太尉這話裏更多的是嘲諷。


    謝栩不卑不亢站起來,“下官謝栩,見過大人。”


    高太尉用嘲諷的眼光看了謝栩片刻,他從沒跟謝栩打過交道,他囂張慣了,對這種微末官員鮮少正眼相看,若不是謝栩官宴時被陛下親自敬酒,他壓根記不得這張麵孔。


    當下他問“謝大人這是何意啊”冷笑了下,“弄這麽多狗,該不會在查案吧。”


    謝栩頷首,“正是。”


    高太尉有些意外,原本他就是調侃謝栩,“喲,還真查案啊,查什麽案啊。”


    謝栩垂眼沉默,若是重大案件,廷尉查案時有權對外保密。高太尉似是想到這點,揮手不屑道“得了,你們廷尉那些破事,本太尉還沒興趣呢”


    說完丟下一記冷笑,向後院內走去。


    他的隨從魚貫跟入,一個太尉近侍的人路過謝栩身邊,冷冷瞪他一眼,“不識抬舉”


    謝栩巍然不動。


    待高太尉一群人走後,謝栩的人吃得差不多了,謝栩便讓人兩兩三三散了,各迴各家。


    至於顧莘莘,跟著謝栩一道騎馬迴城。


    兩人的馬匹聲“噠噠噠”敲打在夜色中,很快遠去。


    而農莊裏的高太尉推開了窗戶,冷冷看向兩人遠去的方向。


    他依舊是倨傲的神色,隻是添了幾分肅然,招手向下屬道“去,查查他在查什麽案子。”


    這下屬應該是他的心腹,聞言道“該不會是那件”


    他“那件”兩字,聲音壓得低低的,頗有幾分警覺。


    高太尉眯著眼靠在軟椅上,卻是笑起來,“小小一個曹掾,敢查這個案,有意思啊。”


    謝栩很快迴到城裏。


    天已入夜,忙了一天,謝栩卻並未休息,而是繼續工作。


    他將白天所得歸總,先將搜索的範圍從地圖上勾起來,配合案卷加以分析,將其他蛛絲馬跡的數據逐條記錄,包括那從荊棘從裏發現的布料,也被他仔細存留,甚至那地上的腳印跟拖痕,他都仔細拓下來,作為案情證物。


    其實,查案他隻是剛接觸,經驗有限,是以他找了不少專業書籍,一邊整理一邊對照書本學習。


    除了自己分析,他還將對一切證據整理好,交給廷尉司裏專門的仵作鑒定。保證萬無一失。


    於是,這一個夜,在旁人已然入睡的時刻,他卻挑燈忙碌,事無巨細,不曾停歇。


    顧莘莘就陪在他身邊,看著這一切。


    夜深了,謝栩讓她迴去,她嘴裏答應,人繼續留著,想看能不能幫忙。


    結果什麽都沒幫到,謝栩不假人手,顧莘莘隻能呆在火燭旁,瞧著謝栩忙碌。


    他很認真,認真到忘了周身一切,包括在旁陪了兩個時辰的顧莘莘。


    但顧莘莘並不生氣,相反,生出一種敬佩。


    無論他做任何事,都習慣做到極致,這會,他甚至拿起不少付勇的證物,放在鼻翼間嗅,哪怕是一個死人用過的,旁人躲避不及的物什。顧莘莘知道,他試圖在有限的物證、痕跡外,追究出更多線索。


    即便不清楚他一個廷尉官員為何最後成為一個軍事統領,但他這樣的人,若是一直廷尉司裏幹下去,一定也會很出色吧。


    他是稀世的珠玉,無論在哪,都會展露光芒。


    顧莘莘看著看著,竟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


    待謝栩整理完一切,擱下筆,就見旁邊的小女子正趴在桌上,托著腮,傻傻看自己。


    謝栩瞟向一側的記時滴漏,時間已過了子時這丫頭竟陪了他大半夜。


    他問“你怎麽還沒走”


    並非責怪,是看她陪到這麽晚於心不忍。忙活了一天,他都累了,更何況她一個小姑娘。


    而顧莘莘毫不介意,迴神過來後說“哦,太晚了,我讓小書童先睡了,本來也想走的,可看你還在忙,怕你一會有需要身邊沒人,就沒走。”


    她呆在這,的確是想幫忙破案,隻可惜大佬能力太強,沒幫上。


    謝栩張口,想說她不顧男女之防,可心頭一湧,有什麽情緒如浪潮般驟然湧入,將胸臆間擠得滿滿的。


    很微妙。


    他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隻將感受埋進心底,道“好了,晚了,你迴去吧。”


    “哦。”顧莘莘答,這時,她的臉整個對向火燭的光,謝栩陡一看清,表情凝滯。原本壓在心底的情緒,這會再忍不住,忍俊不禁。


    偏偏顧莘莘還不自知。


    說起來,原本小書童是候在書桌旁磨墨的,後來見顧莘莘來陪謝栩,他巴不得兩人培養感情呢,幹脆把位置讓了出來,為了有個冠冕堂皇的說辭,就說讓顧莘莘幫著磨墨。


    於是顧莘莘磨著磨著,走了神,墨汁無意間弄了自己一臉。


    從謝栩的角度看過去,顧莘莘下巴上、鼻肩上、臉頰上好幾處,像個小花貓。


    實在滑稽又可愛,謝栩忍不住抬起手,伸向她的臉,便是這一瞬,他收住了,詫異於自己無意間的舉動。


    他想伸手刮她的鼻子。


    刮小花貓的鼻子。


    末了,終是忍了衝動,拿了塊帕子過來,擰濕,讓顧莘莘對著鏡子自己擦拭。


    顧莘莘一見鏡子裏的自己,也驚了,好歹她還是愛美的,手忙腳亂擦起來。


    見小花貓難得的慌亂,謝栩又彎了唇。這一笑,想起小花貓剛剛托著腮,傻傻看自己的模樣。


    這小東西又發花癡。


    謝大人倏然覺得,一點都不累了,心情很愉快。


    兩個人很快出了門。


    太晚了,換了男子,謝栩可能會留對方在府裏過夜,可惜顧莘莘是個姑娘,不便留宿。


    深更半夜他不放心,便送她迴家。


    歸途寂靜,路上已無人煙,兩側民宅上掛的燈籠,在夜色裏發著幽幽的光,彼此的身影被拖得老長。青石板的長路,兩人的腳步,輕輕踏過。


    顧莘莘是真的累了,撐了大晚上,等走在迴家的路上,一路打著嗬欠。謝栩在一旁默默看她。


    好在,兩人家距離不遠,很快就到。


    忽然間,街道一側猛地竄出一個身影,大半夜的,打著嗬欠的顧莘莘嚇了一跳,謝栩剛要攔過去,那身影抱住了謝栩的腿。


    來人拚命在地上磕頭,“行行好大爺行行好”


    借著微弱的燈光,那人衣衫襤褸,頭發蓬亂,是個乞丐,他拚命往地上磕頭,“大爺行行好,姑娘行行好我家妞兒要餓死了”


    也不知他遇到了何種絕望,死抱住謝栩的腳不鬆,“我們是從廣郡一帶來的流民,去年夏天發大水,我們整個城都被淹了,跟著親戚逃到京城來想找個事做,但流民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我那妞兒才五歲,已經四天沒吃飯了,再這樣,她未必能活到明天”


    “大爺,您行個好,可憐可憐孩子”


    他“咚咚咚”磕著頭,腦袋上磕出青紫,顧莘莘與謝栩對視一眼,謝栩道“起來吧。”從腰囊裏摸出一塊碎銀,給了他。


    謝栩說“去吧,前麵左拐有個酒館,夜裏還開門,應該有些食物賣,拿去給你孩子吧”


    乞丐大喜,從沒遇到過這般大方的善人,咚咚咚又往地上磕了幾個頭,拿著錢去了。


    乞丐走後,顧莘莘想了會道“廣郡好耳熟啊,好像聽過發這麽大的水災莫非我去年夏天城外看到的流民,都是從那來的”


    謝栩語氣低沉“廣郡就是走私案發生的地方。去年禍不單行,天降大雨,水位暴漲,半夜衝破了堤壩,當場淹沒了兩個都城七個縣,不僅有廣郡,還有旁邊的姬郡,共有二十七萬百姓喪命其他僥幸活下來的,都成了流民。”


    “二十七萬”顧莘莘震驚,“近三十萬天啊,那麽多百姓沒了性命太慘了”


    謝栩亦是默然。


    氣氛有些沉重,沒有再說話。


    過了很久後,顧莘莘看向謝栩,“你不要難過了。”其實她也難過。


    謝栩表情緩和了一些,他轉了個話題,“好,那我問你,方才你在房間,一直看著我做什麽”


    剛才顧莘莘迴想了下,她就是敬佩他,看入了神啊,這感覺像一個學渣看著一個十分投入,快速解題的學霸。


    想了想,她一本正經的說“我在想,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官。”


    他看似腹黑陰沉,實際上,他有他的良心與準則,有他的能力與智謀。


    於是她認真看向他,說“如果換了你是廣郡的郡守,你一定會提前做好各種準備,也許百姓們就不會遭殃了。”


    謝栩沉默著,很久他才說“嗯。”


    若他是廣郡統領人,就衝她這一句話,他也會將所有職責做到最好。


    燈光很暗,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忽然彎了彎唇角。


    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是一種被信任、被肯定的愉悅。


    他想起先前房間裏那一刻的感受,內心被填滿的感受。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忽然疲乏奇跡般消除。


    是因為一抬頭,發現有人陪著他,守著他嗎


    風在吹,他扭頭看向顧莘莘,她瞳仁烏黑雪亮,像這一刻黑夜裏,天上的星光。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已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新電腦版 ,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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